秋萝当初本只是随口一提,谁想多日后,赵娘子竟真的约她一同去兴善寺游玩。
天已渐渐开始闷热,秋萝有些懒惰,赵娘子却恢复了不少活力,渐渐多了几分当初活泼的样子。
“夫人,我们一起去上香吧!”
赵娘子亲热地挽起了秋萝的手臂,秋萝皱了皱眉,并未挣脱。
赵娘子带了个婢女,秋萝则是一个人出来的。
“夫人,今日一看就知天气晴朗,为何要带伞?”赵娘子不解。
“先带着吧,有备无患。”秋萝随口解释道。
她们同乘一车,来到了与玄都观隔了一条朱雀大街的兴善寺。
作为长安最大的佛教活动场所,寺中香火鼎盛,来来往往的信徒不绝。
秋萝想起当初说过要去看猫,但赵娘子拉着她直奔正殿而去。
“来佛寺,当然要先去拜佛。这样显得心诚!”她一脸郑重地说道。
秋萝点了点头。
金碧辉煌的殿中有不少人,他们正虔诚地参拜着。
隔着袅袅青烟,威严神圣的佛像俯视众生,似无声地倾听着世人的心愿。
赵娘子正要拉秋萝一同进入其中,上香叩拜,被秋萝婉拒了。
“我信奉三清祖师。”
虽然在寺庙里说这个很失礼,但秋萝不愿隐瞒,她站在殿门外。
赵娘子点了点头,并没有勉强对方,自行踏入了正殿之中。
礼佛完毕,赵娘子和秋萝两人在寺中闲逛。
赵珂儿回忆起了当初和姐姐一同出游的情景。
“我姐姐是个很好的人,她长得比我漂亮多了,和表哥的感情也很好。”
她的眼里浮现笑意,大约于她而言,那是一段相当美好的记忆。
“如果姐姐现在还活着,大概就没有我什么事了。”
“只可惜天公不作美,姐姐很早就去了……”
“很多时候我觉得,我其实是在代替姐姐照顾表哥,这样好像她还活着,活在我的身边。”
她的脸上多了层淡淡的伤感神色,整个人有几分忧郁。
这种时候正常人该说什么?
应该是安慰吧!
于是秋萝客套地宽慰了她几句。
可能是因为秋萝神情和善,语气真挚,赵珂儿并没有感觉到她的敷衍。
听完后她神情激动地拉起秋萝的手,“姐姐,以后我就叫你姐姐吧!”
“不是客套的那种,你是很好很好的人,我发自内心地喜欢你,想将你当做姐姐。”
“以后你我二人,还有表哥,我们三个一起快快活活地过日子吧!”
“对了,还有幼灵幼雪。我们一家子一起和和美美的,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秋萝从她手中将手抽出,赵娘子一阵失落。
却见她这位新认的姐姐只是用手将额际碎发拨到耳根后,她又开心起来。
这是默认了她的话?赵娘子抿唇笑了笑,又开始继续往下说。
她们走过榆树底下,茂盛的枝叶遮挡了略显毒辣的日光。
这树十分粗壮,一看就度过了很多年的光阴,而此时赵娘子也已畅想到了遥远的未来。
“……以后幼灵长大了,得给他找个门第人品俱佳的媳妇。而幼雪的夫婿也要为她好好相看,对了,还得给她准备很多很多的嫁妆……”
“……那时候,我们三个应该都已经老啦,老的走不动路了。”
“我要和姐姐一起坐在院子里,我们一起喝喝茶,说说话,偶尔为幼灵幼雪的孩子做点小衣裳小鞋子。”
“表哥就在一边看着我们,他会说,你们两个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还和小孩子一样!”
“这时候我要把他赶走,哼,才不让他来打扰我们,哈哈哈……”
赵娘子遥想着很多年后的事,脸上露出幸福的神色。
秋萝微笑道:“走吧,我们去看猫!”
赵娘子心中雀跃,又一次拉住秋萝的手臂,“不了,人家现在不喜欢小猫了。”
“姐姐,我们去逛街吧!我知道东市那边新开了一家首饰铺子……”
秋萝抬头看了看天空。
这一方天地被兴善寺古朴的墙围着,显得四四方方,规规矩矩。
待她们跨出寺门,长安城广阔的天幕立刻映入眼帘。
那天太高,而长安太大,大到让人看不见它的城墙,所以头顶的天看上去是没有边际的。
万里碧空如洗,稀稀疏疏浮动几朵白云。
秋萝感觉自己的心也似那片蓝天。
原来人做出决定后,心情是这个样子的。
~
阿娘和那个叫陈秋萝的女子一同出门去了。
妹妹在睡觉,江幼灵只好自己偷偷溜出了门。
他用攒下的钱,在附近的铺子里买了些糕饼。
那东西香香甜甜的,十分美味。
趁阿爹阿娘不注意时,他会常常去买,后来吃多了蛀牙,大半夜疼得睡不着。
阿爹那次板着脸训他一顿。
江幼灵想,这么好吃的糕点,秋萝应该也会喜欢。
而她应该没有蛀牙的烦恼。
秋萝的院门半开着,丫鬟在院子里洒扫。
买完东西回来的江幼灵偷偷溜进了门,打算将这袋糕饼偷偷放进秋萝的房间。
想必她定会大吃一惊!
一想到那个场景,这个孩子嘴角就忍不住地往上翘。
想到以往对秋萝的误会,他心中有些别扭。
但又拉不下脸去道歉,只好用行动表示一二,证明自己已对她改观,并诚心地接纳了她。
谁知等他避开丫鬟,跑进秋萝的房间后,立刻被眼前的场景震惊。
屋子里的摆设华贵而沉闷,看着十分单调且压抑。
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四壁贴满了密密麻麻的黄符,符上用朱砂绘满神秘的符文。
他看不懂这符文是什么意思,只觉得邪恶而诡异。
手中的吃食掉落在地,零落地散开。
难道阿娘遭遇那些不好的事,都是因为她?
所以,她才假惺惺地跑过来当好人……
发生过的零碎片段串联在一起,很多说不通的事一下子就有了答案。
江幼灵想起了很早以前,院中诡异死去的小鸟,还有后来悲惨死去的小猫,以及其它一些诡异的事。
这些事,肯定都是这个邪恶的女人干的!
江幼灵在满地的吃食上重重地踩了几脚,又低声咒骂了几句。
等跑出秋萝的院子后,他恨不得立刻将看到的事告诉给阿爹阿娘。
这个坏女人!
但随即他想到,阿爹必定不会相信他。
以前他为枉死的猫找那女人麻烦,阿爹还打了他……
哼,阿爹也是个坏人!
江幼灵越想越气,干脆跑出了江府。
本想去找他的那些小伙伴,几人一同出谋划策,一起商量如何对付那女人,却在街角的位置碰到了一个奇怪的男人。
男人瞎了一只眼,一只手和一条腿以诡异的姿势扭曲着,活像是故事里吓小孩的怪物。
任江幼灵再顽皮,胆子再大,也被吓到了几分,忍不住后退。
这男子正是他母亲闺中密友钱小姐的哥哥钱少泽。
钱少泽上前一步,直接朝他伸出了手。
这人手劲贼大,单用一只手就拎起了他。
江幼灵不住地挣扎,口中叫嚷道:“混蛋,敢这样对本公子!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钱少泽冷冷地笑了一声,脸上的神色十分阴郁,“你爹?你那个中看不中用、软脚虾一样的爹?”
江幼灵怒喝道:“不许侮辱我爹!你是个什么东西,敢这样说话?”
“我是什么东西?实话告诉你,我是你老子!”
“你以为你高贵到哪去了?再高贵还不是老子的种!”
江幼灵闻言,仿佛受到了奇耻大辱,开始对这人拳打脚踢起来。
钱少泽直接重重地给了他一巴掌,将江幼灵一下子打蒙了。
“你竟敢打我?”他的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对方一声冷笑,直接捂住他的嘴巴,一把将他拖走。
而这时偷偷藏在一棵树后的江幼雪,脸上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
找了个理由和赵珂儿分别后,秋萝让她乘着马车回府,自己则另雇一辆车。
在朱雀大街上漫无目的地逛了一圈,最后思来想去,发现脑子里浮现的,还是桃花观。
付清车钱后,秋萝让车夫离去了。
推开破旧的观门,入目是荒凉的景色。
院中野草疯长。
秋萝竟莫名觉得,这里和地下那处荒凉的院子有几分相似。
她站在枯死的桂树下,想到那么多年过去,而犯下累累杀孽的桃花观主却依然不曾落网。
就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
可暗处的那道视线依然在。
它在很近很近的地方。
秋萝想起了梦中那女子说的诡异话语。
听老人说,亡者是不会开口的。
除非满含怨恨与不甘。
玄玉的脸又一次在眼前浮现,梦中所见与眼前实景重叠。
她伸出了手,仿佛玄玉就在眼前的桂花树下。
天已在不知不觉中变脸。
万里浓云翻滚,死死地压在长安上空。
青阳观这样单薄破落的地方,总令人怀疑它是否下一刻就会被压垮。
刺眼的电光划破浓云,将黑乎乎的天拉出了一道可怖的口子。
掩在秋萝周身的那层蒙蒙灰雾也似被短暂地驱散了,露出她真实的样子。
天地间有瞬间的寂静无声。
寂静中,她听到道观深处响起了一阵诡异的开门声。
随后“轰隆”一声,惊雷响起,震耳欲聋。
秋萝转身就走。
门外的长街上荒凉冷落,不见一人。
“哗啦啦”的雨落下,秋萝撑起了伞,将漫天风雨挡在伞外。
不知过了多久,一人撑伞从远处走来,与她擦身而过时停下了脚步。
“故人相约,为何近在眼前,却避而不见?”
存善真人微笑着说道。
他头戴玉冠,穿了一身清雅的白袍,整个人俊俏至极,像是从古雅的诗文中走出的翩翩公子。
而在他的腰间,则挂着一只小巧可爱的兔子,以白玉刻成。
兔子眼睛处红红的,以细碎的宝石点缀。
秋萝的视线掠过那只兔子,平静道:“避而不见又如何?真人有的是法子,最后不还是见到了吗?”
存善道:“你在怪我?那女子心思不纯,不过是略施小惩罢了。”
“再者,若是你那位好友出手,恐怕手段只会更为歹毒。”
秋萝不再说话。
人类的语言有时候毫无意义。而赵娘子如何,说到底她并不关心。
存善看了一眼漫天的风雨,“前路漫漫,不妨结伴同行?”
秋萝看了他一眼,“不必了。”
这时一阵狂风卷过,秋萝的伞有了些年岁,被风冲击后,伞面竟一下子开裂,湿冷的雨珠顷刻侵入伞中。
存善真人将她拉到自己的伞下,声音中多了一丝笑意。
“你看,连老天都在帮我。”
秋萝看着雨雾迷蒙的前方,没什么情绪地说道:“走吧!”
两人撑着同一把伞,在雨中并行,似亲密相依。
看着那两道渐渐远去的身影,慕宁面无表情。
他一只手撑着伞,另一只手攥紧,指甲死死抠入了掌心。
一阵深深的无力感掠过心头,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怒火。
看啊,那两人的样子多登对!
一个看起来是温柔秀美的小姐,另一个看起来是高洁优雅的贵公子,怎么看都是一对无可挑剔的璧人。
哪里像他,心思扭曲又蛮不讲理!
同游花灯会的那一晚,当这个名为存善的人出场,秋萝的目光就不受控制地被他吸引。
慕宁一次次告诉自己,不过是看他两眼,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