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为什么要阻止我？明明可以像薄叶小姐那样的。”

“你有选择死亡的权利，”洛薇艰难地站在水池边洗苹果，况且现在的她只有一只手能动，连洗个苹果“可我作为对空五课的执行官，也有保护市民的义务。”

一个……有点傻的答案。

终于做完笔录，被治安局放出来的莎菲娜坐在椅子上，看着水花溅在洛薇的眼下，形成一道坠地的水痕。远远看去，就像是在哭一样。

可在有关对空五课的所有资料里，她从没见过这位高傲的执行官流露出过任何有关难过的表情。

“可其他人没有，”莎菲娜实在看不下去了，拖着已经严重磨损的假肢上前接过她手里的苹果，“我都听治安官说了。”

“在这一点上，我确实冲动了，”洛薇承认地很干脆，“我确实不喜欢她，但之后我会去道歉的。”

“是得道歉，”洗完苹果的莎菲娜非常顺手地啃了一口，并且完全没有给洛薇再削一个的想法，“你有点多管闲事了。”

洛薇没有在意这来自于莎菲娜的报复，她躺回床上，有些出神地看着病房外的天空。

“没办法了吗？”她忽然开口，“如果是钱的问题，我……”

“得了吧，活着也没多大意思，”莎菲娜笑得讽刺，“你们不是情报部门吗，芭莱大厦里那对姐妹唯一的亲人，你们总该知道吧。”

洛薇再次沉默了。

又喊了她几声，没有得到回应的莎菲娜自觉无趣，“结果到头来，你什么也没有改变嘛。”

她离开座位，向着阳光照射不到的病房门走去。在她按下门把手，即将踏出门的那一刻，洛薇的声音自背后传来：“但下一次，我还是会去救的。”

开门的动作并未停歇，只留下一句话：“……蠢死了。”

“再蠢，那也是该做的事吧。”

“该做的事啊……”薄叶絮愣神，她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个答案。

两人继续在路边走着，分明已经出了六分街，但谁也没有提出去坐地铁或乘车的想法。

“该做的事……”自从听见那句话后，薄叶絮明显有些失神，“那我又该做什么呢。”

她的本体是一株植物，这点薄叶絮早就和浅羽悠真说过。但关于来历，只用一句植物代替，实在是太过简略。

璃月的民间故事到桃都死亡、八仙就结束了，然而只有仙人与神明知道，这个故事，还有后续。

魔神死亡时，体内迸发的力量足以毁灭周边一切生物，即使祂是自愿赴死，仙人们依旧守在阵前，以防意外发生。

桃都死后一日，魔神的力量仍未泄露，就在仙人们以为此事已经完结时，阵眼处，生出一颗绿色的植物来。仙人们发现，它的形状与古时一颗异草颇为相似，蕴含的力量却完全不同，于是取了个相似的名字。

这就是薄叶絮的先祖，第一位植褚的由来。

即使仙人们研究许久也不知道，这植物究竟是桃都所化，还是植物正巧吸收了桃都的力量，产生了异变。

第一位植褚化形时，被仙人取名为谨，亲自带在身边。而那时，战争仍旧未结束，懵懂的谨也被逼着见了不少生离死别，很快便融入了尘世。

生命将尽之时，谨有所感应，自己找了处无人的地方，安静感受着自己的情感与记忆慢慢褪去，最终化为一颗种子。

后来，种子发芽，再次迎来新生，而第二任植褚，不仅完全继承了力量，也同时继承了上一任植褚的全部记忆。

到了絮这里，已经是第四位植褚。而她，自然完全继承了前三位植褚的全部记忆。

那时候，她给自己起的名字，还只是絮。

如同柳絮一般被风吹动，摇摇摆摆，没有特定的归处，这实在是太适合她了。

几千年的记忆何其沉重，当即使她的承受能力远超常人，这些截然不同的记忆也几乎要让她精神分裂。

战争的年代、和平的年代，四处奔忙的生活、与人打交道的生活、隐居度日的生活，絮都在记忆中体悟过一遍了。

在终于消化完这些记忆之后，絮也同时失去了对人间的所有好奇。

植褚的寿命确有终时，可前提是，要能体悟生命与情感。当彻底理解生与死的含义之时，植褚方能开花，而她的生命，才会开始流动。

也许是出于恐惧或是生性淡漠，上一位植褚对人间无意，因此她的寿命足有千年。每逢百年，她都会去一次璃月港，又在几天后败兴而归。

上一位植褚的记忆不知为何，到了后期有些零散，所以到絮这里，只能看到璃月港的变化，而对于上一位植褚的变化，絮一概不知。

絮也曾试着与众仙聚在一起闲谈，去到璃月港中体悟变化。可除了流云借风真君偶尔拿出的新奇机关，絮再找不到什么有意思的事。

即使人在变，每个时代的趋势却都大差不差。人们跟着岩王帝君的指令行事，在帝君的指引下，璃月港向来安定又繁荣。

后来，她又回到了自己隐居的小屋里，安静地度过了百年。

况且，除了千篇一律的生活，絮更纠结的，是另外一个问题。

在隐居的百年间，絮有过一位从稻妻而来的食梦貘好友。她帮助絮平息因为记忆混乱而造成的噩梦，让絮拥有不同于其他植褚的形象，最后在雷鸣响彻海上时毅然离开。

她走后，絮为了纪念，便用了她的姓——薄叶。

薄叶絮以尽量简洁的方式为浅羽悠真讲了有关自己的历史，毕竟从她这些天逛论坛的情况看来，新艾利都从来没有过神，更别提神之间的战争了。

“那是我一时冲动之下做的选择，”薄叶絮垂头，手指在衣角摩挲着，“只是现在想来，感觉有点奇怪。”

“记忆让我们从有意识时就能够分辨善意与恶意，理解该如何与人相处，可……一切都是有代价的。”

听到这句话，浅羽悠真的瞳孔轻微地颤动了下。

薄叶絮没有察觉，只是踢着路边的小石头继续说下去：“了解的太多，我们也就过早地失去对这个世界的新奇感。”

“其实洛薇也没说错，毕竟我到现在，也没什么特别在意的人和事，特别的记忆更是少的可怜。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活得有够冷血。”

“我的名字是从记忆和朋友那拼凑的，相貌是他人塑造的，记忆是从前几位植褚那继承来的。一想到这些，我就没有接触人和事的动力。”

“到底有什么，是真正属于我的呢？”

就在薄叶絮正沉浸在回忆中的时候，一抹光晃痛了她的眼睛。

薄叶絮从回忆中抽离出来，一个金色的贪吃蛇模样的手机链正在她面前一晃一晃，而捏着它的那只手，自然属于薄叶絮身边那个人。

“你看下气氛好不好，”薄叶絮无奈，“正伤感呢。”

“所以才需要一些快乐啊～毕竟这个世上，能高兴的事总是不会太多的，”浅羽悠真又将手机链在薄叶絮眼前晃了晃，“怎么样，我的眼光不错吧。”

虽然不想承认，但不得不说，这条贪吃蛇的颜值确实不低。而且在它身旁，还有一朵粉色的花一同挂在绳子上。

浅羽悠真还在锲而不舍地晃手机绳，薄叶絮的眼睛也就随着那朵花的方向晃来晃去。

忍不了了。

她面无表情地伸手，精准地将手机绳抓在了手里。

“嗒。”

手指接触手机的声音虽然微小，但在足够近的情况下，薄叶絮还是听到了。

她转头，正对上浅羽悠真若无其事将手机塞进包里的模样。

“……”

“…………”

“你拍了什么？？”

浅羽悠真略显心虚地掏出手机，翻出相册给她看。

画面里，薄叶絮正努力板着脸，不让自己的喜悦露出一丝，可眼神里的光亮直接出卖了她。

“啊对了，还有呢。”浅羽悠真拿回手机，调到另一张图。

光看背景，薄叶絮很容易就辨认出，这是她在游戏厅时打游戏的模样。

画面里的薄叶絮神采奕奕，虽然被气得紧皱眉头，将全部的目光都放在面前的机器上。但无论是她嘴角的笑容，还是胜利时眼角不自觉透露出的喜悦，都在告诉正在观察这张图的人，那时的她有多鲜活。

原来那天的她，是这样的吗？

“抱歉抱歉，你那时的样子真的很有趣，”浅羽悠真挠头，“可惜我们已经走远了，等下次有时间，再去打游戏怎么样？我一定不会再拖后腿的～”

薄叶絮盯了那图半晌，嗤笑一声收回目光，“拖后腿也没关系，我会把你和对手一起杀掉的。”

“哎————”

在浅羽悠真故意拖长的声音中，薄叶絮将自己的话语一同并入其中。

“谢谢。”

最近发生的事有些多，薄叶絮内心也确实郁闷，但这并不代表她真的希望别人给她什么回答。

在说出口之前，薄叶絮也曾犹豫，向一个只见过几面的人说这些真的好吗？可倾诉的欲望一旦撕开一道小口，就会如同雪崩一般止不住的落下。

而浅羽悠真的动作，就像是拂过水面的一阵清风，温暖，安静。至少，他向薄叶絮证明了，自己确实是个不错的倾诉对象。

——你看，至少这条手机链，确实属于你嘛。

这是他没有说出口的话，薄叶絮领悟到了。

风拂过面前的人，金色的发带被风温柔地托起，又稍显无力地垂落下来。那双与发带同色的眼睛也在阳光下合起又睁开，像是她刚刚抓到的那朵向日葵。

莫名地，她忽然想看浅羽悠真更贴近阳光与风的模样。

“浅羽悠真，”薄叶絮快走两步，追上面前的人，“想不想体验一下提瓦特的神奇科技？”

反正，时间还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