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尔斯发现纽约警方忽然不再试图突围了。

他一直提防着NYPD会对聚集人群做出激进举动，警惕心在抓捕蜘蛛侠专项小组的援兵到达人流外围时提到了顶峰。他曾在愿景学院DNA采样那夜见过警长的脸，对他的作风相当了解。事实上，他早在莫拉莱斯警长去世后就对全纽约的所有在任警长一一做过背调，这位警长是他记录中口碑相对好的一位，他经验丰富但略微有些死板，没有被邪恶六人组收买的迹象，和腐败行为也无瓜葛，如果不是莫拉莱斯警长才上任两天便牺牲，他们有极大概率会相互欣赏。

这样一位正直的警长，甚至他早就表露过对义警的不认同，为什么却在距离蜘蛛侠如此近的时刻停滞不前？徘徊者观察警力分布，试图从警员与警探的站位中推断他们的战术，却发现无法推断。

抑或者说，没有战术。这些警力分散开来形成了对市民人群的保护，但毫无对蜘蛛侠或他发动攻击的意思。

或许是在欺骗他们卸下防备。徘徊者不会轻信这些与他打交道两年之久的NYPD会放弃大好良机。

他短暂地转移目光看向人群——市民们会是什么反应？他起初听到格温说起将判断权交给市民们时并不认同，这样对她来说风险太大，“即便你决定最终离开这个宇宙，在离去之前承认真实身份也会让你接下来举步维艰。如果他们仍然不相信你怎么办？”他这样对她说。

“我不知道，”格温诚实地摇头，他很长时间无法分辨她的言语是否发自内心，但那刻她一定是诚实的，“如果恰好警察还没打败你，也还没有抓住我，市民们又真的因为我的发言而怀疑墨菲哪怕一点，纽约就有转机，这不是赚翻了吗？”

死性不改的赌徒！

她抓着他的手把所有赌注全押了出去，只不过当初没能预料市民们甚至会主动发起这场集会，它简直就是再适合不过的开盘时机。现在警察的确没有发难，事情似乎在往他们期待的方向倾斜……徘徊者没能继续往下想，他的视野忽然急促地从灰蓝转紫再倏然变红，这是他早前加装的视觉警报装置——并非所有罪犯都有此殊荣值得此等警报，他预置的提醒触发对象自始只有六人，而这项警报从听证会后就再也没被唤醒过。

他和地面的蜘蛛侠预感般同时抬起头，一只钢铁铸成翅膀的深蓝色大鸟铎铎振开双翼，遮住了第五大道上人们额顶的日光。

“就你一个人？”临行前，奥克塔维斯在听及图姆斯的豪言时如是回复，她看起来不打算响应新一次围剿蜘蛛侠计划，“我的新腕足还在培养皿里未培育完成，就不掺和这一票了。我提醒你，就算蜘蛛侠的真实身份暴露了她也不是那么好拿下的，”被折断的腕足还整夜整夜痛，章鱼博士在看到蜘蛛侠的名字时总会想起听证会他们逃亡时蜘蛛侠看出去的淡漠眼神，明明看的不是他们，却让她脊背生寒，“她最近总和徘徊者一起行动，而你想秃鹫科技保持低调的话就无法动用私人武装，可光你一只鸟去不占优势。”上次徘徊者怎么把秃鹫翅膀能量吸干的她还没忘呢。

“那可不对，”图姆斯挥挥手让机械工程师们下来，自己手脚并用爬上了人字梯，把肩膀往上送，那对翅膀识别到正确的骨骼轮廓，磁石般贴过来自动契合扣拢，“你没发现吗，义警的位置相当尴尬。这可不仅仅是我们与义警的战斗。”

翅膀激活后的初始动作是展翅，他双腿踹倒了人字梯，身体却稳稳地浮在空中。图姆斯笑了：“我观察了几次，已经发现了这条食物链是如何运行的：我们的出现给市民造成威胁，义警想要维护市民的安全因此与我们为敌，但在警方眼里义警与我们没什么分别，所以义警活动起来就左右为难了——他们不仅要对付我，还得和NYPD兜圈子，又得保护不让市民受伤，甚至那蜘蛛侠爱心泛滥到连警方人员的安全都要顾着，所以虽然看似敌人只有我，但处处都是他们的敌人。”

“况且现在他们保护的市民也摇摆不定吧。”

可是事情和秃鹫预料的有些不一样。

起初的发展符合他对义警的一贯观察。

蜘蛛侠将面罩一拉，蹬开鼓凳弹了出去，四脚的鼓凳在倒地的麦架边滴溜溜转了个圈。她宛如掠过湖面疾行的鸬鹚，人们仰头惊叹的齐齐动作如同水鸟腹部激起的白色水刃，紧接着她陡然拔高了身体，两道蛛丝与她构成了一个角度急剧扩大的“V”字型，带她向巨大的鹰隼迎头撞去。

秃鹫眼睁睁看到自己面前张开了一张蛛网，他的第一发子弹刚出膛就被她兜住了。子弹将蛛网冲出一道柔软的伞形，却也被蛛丝拖得失去了破空飞行的动力，速度放缓直至坠落，冰雹一样丁零当啷地砸进人群里。

紧接着徘徊者从天际一跃而出，无坚不摧的机械爪像抓落团飞的蚊虫那样挡住更多连发子弹。除了爪套以外他没有坚硬的护甲，也不如蜘蛛侠灵敏，但他的战斗经验足以弥补天生的劣势。他在半空中团抱成球缩小受弹面积，两只大爪套成了外壳替他挡去更多攻击，而他便顺着跃出时的抛物线逼近了秃鹫。

蜘蛛侠兜住先发子弹后也随着蛛网一并下坠。她见徘徊者承接了秃鹫的正面攻击，便重新潜回了近地面，在高度合适的地方停住。紧接着她像上了发条忙碌起来的络新妇，眨眼间便穿梭于高楼大厦间结出了一扇保护网，粗糙，但足以阻碍从天而降的弹雨轨道。

“不是……”秃鹫往下看了一眼，胸中一万个问号。他生硬地拧着翅膀在空中垂直旋了一圈拉远和徘徊者的距离，眼珠子都快瞪出眶了。

什么不对？徘徊者用滑索制住自然下落的身体，把自己重新往上抛了一截，却见秃鹫还盯着下方，难道是蜘蛛侠织网时出了问题还是有市民被流弹伤到了……

“不对啊，”这下声音是从他的下侧传来了，蜘蛛侠仿佛在附和秃鹫，这更稀奇，“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徘徊者及时回复。

“你往下看哪！”蜘蛛侠借助几道蛛丝往上蹿了蹿，在空中与他相逢，用肩膀轻撞他的肩，两人一同向下俯瞰。

蜘蛛侠喃喃：“我以为这是再好不过的‘抓住蜘蛛侠’的机会。”

市民太多了。

在秃鹫的阴影自天边浮现那刻起，她就知道在弹雨中保证所有人毫发无伤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更别提市民们周边还围着一群追击义警多时、摩拳擦掌就等着收网的NYPD，她无法想象自己怎样才能从这样的夹击中全身而退——

然而这些警察却没有看向她。

他们齐齐对着天空举起了枪，目标是秃鹫。

甚至那些原本举着警盾意在维持人群秩序的巡逻警员们也转过了身，他们不再将盾牌对向大道上的人们，而是横打平举，罩在了头顶，将市民们笼罩在盾下以阻挡流弹和坠落弹壳的伤害。透明的警盾在地面拼出了镶嵌着蓝白色“NYPD”字样的甲壳，它们迅速移动，秃鹫与义警的战场变换至哪处它们就跟随着拆散重组。而剩下的其他警员则在指挥集会中的市民们寻找掩体。

“……NYPD怎么突然脑子好了？”蜘蛛侠受宠若惊，紧接着连连摇头，“不对，我们和秃鹫挨这么近，他们肯定也是打算打我俩的。要么打秃鹫打着打着给我来一枪，要么先打秃鹫再打我们！不然哪有那么好的事儿呢！”

她从徘徊者身侧嗖地蹿俯冲下去荡了一圈，试图找到那位执着要抓她的警长：“好怪啊？我不习惯！”

“我在这里，”警长从一片警盾中挤出来，持枪的手臂高举指向秃鹫的方位，“捉你的秃鹫去，你妨碍我瞄准了。”找他干嘛？之前他苦苦寻觅蜘蛛侠的时候死活找不着，现在他不追了蜘蛛侠反而主动来好奇他了？把这个世界交给高中生就是不靠谱。

蜘蛛侠顺手加固了流弹阻隔网：“你怎么不打我了呢？”

警长想翻白眼，但年近五十的人翻白眼太幼稚了：“我会在适当的时刻逮捕你。”但不应当是现在，他胸中的疑团太多，在确认之前他不会急于响应代理市长针对蜘蛛侠的围捕命令。

“噢那我很期待哪一天哦。”蜘蛛侠听到熟悉的话心里反而踏实了。

“回援！”徘徊者在头顶呼唤了她一声，他察觉秃鹫有见势不对想跑的意图，需要有人拖住秃鹫。于是蜘蛛侠又从警长眼前唰地消失了。

秃鹫很后悔，相当后悔。

他看到第五大道上出现集会时以为这是场天赐良机，就算没有章鱼博士的参与他也胜券在握。蜘蛛侠连真实身份都没保住，在这样一个人人都不相信她的场合能逃到哪去？况且……况且纽约警察们原本便不待见义警，墨菲上位后一定会提高抓捕她的优先级，他几乎想不到双方联手的可能。

因此当那些受过严格训练的条子们对天扣下扳机时，他的大脑仿佛被个南方农民开大拖拉机轰隆隆犁了似的，史无前例地摊平了一切褶皱。到底谁阴谁？他怎么感觉他被驴了？

不妙的危机感与实弹同时扑向了他的脸，他紧急折过一边翅膀挡住攻击，并调转弹口顺着攻击来路向那些临时倒了戈的条子射去——近些年死在他手下的警察不知凡几，他也不介意多杀几个，反正墨菲挥挥袖子就能摆平……

思维还未被大脑生产完毕，秃鹫眼前兀然笼罩上了一片阴云。

徘徊者握紧的拳套上绞裹着白练般耀眼又转瞬即逝乱闪的电流，一如秃鹫与之缠斗两年中无数次面临的噩梦，一如雷暴雨夜中从天而降将他劈落成焦褐的霹雳，一如听证会转瞬便被抽成空壳的能量条与轻飘飘的折翼，那就是他的夙运。

徘徊者说：“我不会让你再杀掉警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