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确三步并作两步,顺着消防楼梯上了四楼敲响了门。
安静两秒后,大门被打开。
柳明华看到他,第一次露出了心虚的表情,她问:“……你怎么回来了?”
裴确没回答她,推着门闯了进去。
屋内的东西没怎么变,好像每天附中收房这件事对于他们而言根本不重要一样。
但裴确眼尖地发现,家里比较贵重的东西已经不在原位了。
他们想耍赖,又不舍得真的伤到自己的命根子。
裴诚盛坐在沙发上抽烟,看到他进来,眉梢轻轻挑动,仿佛早有预料那些小混混不可能拦住裴确一样。
他吸了一口烟,道:“门关上。”
身后随即传来门被关上的声音。
裴确站在客厅中央,烟雾弥漫在他周围,他的眸子冷到极致:“你想做的,不仅仅是把我卖了吧?”
“什么卖了,小确,你别说那么难听。”柳明华扯着笑,拉过裴确的手,“我们只是资金运转不开了,你跟着陈大哥他们去,说不定也能帮衬家里呢。”
裴确面无表情地抽回自己的手:“别碰我,太恶心了。”
被下了面子,柳明华有些不悦:“你怎么说话的,我可是你妈。”
“那又怎么样?”裴确缓缓转动眼珠,看她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你有一天尽过母亲的责任吗?帮衬家里……你的意思是,让我在床上伺候那些老板,再把捞到的钱给你们还钱?”
他回过味来,终于意识到所谓的“抵押”不仅仅只是为了拖延时间。
这话说得直白又难听,柳明华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裴确讽刺道:“你太高看我了,我还没有那么无私。”
他掂量了一下手里的棍子,左右看了看,一棍子砸在旁边的柜子上。
木屑飞溅,柜子瞬间倒塌。
裴诚盛立马站了起来,怒喝:“裴确你干什么?!”
“砸柜子啊,你看不出来吗?”裴确声音淡漠,他紧接着又一棍子砸在电视屏幕上,碎片划破他的皮肤,他仿佛失去了痛觉一般毫不在意,“你还有别的打算吧?准备做什么?等把我卖了之后去讹顾清允?”
裴诚盛瞳孔骤缩。
裴确笑了一声:“看来我猜对了。”
他咬紧牙关,猛地砸在冰箱上,棍尾嵌入箱体,迸射出电光。
柳明华急得拉住他的胳膊:“你干什么呀,这些还能用呢?”
裴确侧头看他,眉眼弯弯,眼中却毫无笑意:“我知道呀,不然我砸他们干什么?”
“裴确!我看你是真疯了。”裴诚盛上前踹了他的膝弯一脚,逼迫他跪在地上,“你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跟那大小姐才待了几天就成这样了?我看那女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话还没说完,一直冷静着发疯的裴确猛地从地上弹起来,一拳砸在裴诚盛鼻子上。
他一字一顿道:“不准你说她。”
话音未落,他的脑袋被人狠狠一砸,尖锐的疼痛从四面八方传来,耳朵嗡嗡作响。他踉跄了一步,粘稠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
裴确缓缓转头,对上了拎着椅子的柳明华。
柳明华流着眼泪,吼道:“是!我们是对你不好,但我十月怀胎拼死拼活把你生下来,你不该感谢我吗?家里遇到这么困难的事情,你却只顾着自己享福,为什么不能从顾清允手里捞一点帮着家里?哪怕只是一点点,就足够我们度过这次难关!我生你养你这么多年,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感谢?
眩晕的感觉袭上来,裴确摇晃了一下,目光钉死在柳明华身上:“我活了十六年,你们除了最开始的那几个月,还有别的时间是正眼看我的吗?你扪心自问,你真的养过我吗?你们将所有的不幸都归结在我头上,我不该恨你们吗?我生平第一次遇到一个愿意关心我吃喝冷暖的人,我偏向她怎么了?!”
说道最后,他几乎字字泣血。
他抬手擦过额头,血迹留在手心:“她绝不可能用椅子砸在我的头上,可口口声声说生我养我的母亲却会。”
柳明华的脸在一瞬间变得惨白。
裴确握紧棍子,猝不及防地挥向裴诚盛,咬牙切齿:“她也不会把我卖了,然后拿着我的尊严和血肉,去威胁唯一对我好的人。”
血液抵在雪白的地面上,晕起一阵涟漪。
早知道自己的一己私欲,会让这群吸人血肉的虫子顺着他的手臂爬向顾清允,他怎么也不会去接近她的。
果然。
他苦笑一声,他还是没办法沐浴在光里。
明明,就差一点点了。
-
周五放学时间比寻常早一点。
明天要回老宅吃饭,顾清允没留在学校自习,准备回去收拾收拾。
草丛里突然窜出橘猫,它咬住顾清允的裤脚往前拉,嘴里喵呜喵呜地叫着。
“别闹。”顾清允还烦着,扯出裤脚,从包里掏出个猫零食递给橘猫。
橘猫大大的眼睛盯着她,想拒绝那块零食,又实在抵挡不住天性,张嘴咬住。
顾清允转身上了楼,铁门将橘猫隔绝在外面。
保温箱还亮着,食物的香气从里面飘出来。
顾清允盯着保温箱,发出一声冷哼。
她没碰那些菜,也没急着洗澡,去书房刷了几套物理竞赛题。
不得不说,裴确这狗东西确实影响到她了。
但顾清允最擅长的事情就是控制自己的情绪。
心浮气躁吗?来两套物理难题就好了。
相对于数学,她其实更喜欢物理一点。
学校里的物理题比较简单,基本上不用动脑子,顺着思路写就得出结果了,而竞赛里通常会绕几个弯子,她的思路会被打断,但写出来的瞬间成就感满满。
最重要的是,写题的时候,她的所有思绪都会回拢。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她忙着算最后一题的数据,抬手拍开电灯。
一路算到底,却卡在一个未知数上。顾清允又扯出一张纸来,换了个思路重新算。
砰——
玻璃摔碎的声音从楼下传来,打断了顾清允的思路。
她皱眉看了眼时间,已经七点多了。
楼下不知道在干什么,争吵的声音接连传来。
顾清允安静了两秒,扯过一旁的头戴式耳机带上。
那家人的事情关她屁事。
她又写了几行,却没想到隔音耳机也挡不住楼下乒乒乓乓的声音。
顾清允将耳机扯下来,巨大的碰撞声从楼下传来,带着男人女人尖锐的骂声。
出事了吗?
顾清允缓缓转起了笔。
按道理说,裴确知道他父母的尿性,如非必要,他肯定不会回去。
更何况,明天附中就要强制收房了,他也没有回去对峙的道理。
顾清允靠在椅背上,翻出裴确的聊天框,盯着他那条消息发呆。
什么意思呢?
为什么突然转变态度呢?
莫名地,她觉得不妙,推门进了一旁的小房间。
这个房间是原本户型里的小书房,如今与客卧打通,做了一个储藏间。
顾清允在里面翻出了个结实的棒球棍,拎着往外走。
走到客厅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什么,从玄关的柜子里抽出一沓钱,推门走了出去。
不管裴确那狗东西在搞什么,楼下这么吵她也没办法写题,还是得下去解决。
电梯还停在一楼,重物撞上墙壁的声音震天动地,楼下传来了邻居们的窃窃私语。
顾清允没再等,从楼梯间下去。
楼下已经聚集了几个邻居,几个壮汉正在合力撞门,门框已经微微松动。
三楼的阿姨看到顾清允过来,立马上前道:“清允,这家人不知道在干什么,我听他们说卖孩子什么的。”
“卖孩子?”事情明显超出了顾清允的预期,她紧了紧棒球棍,冷着一张脸:“裴确进去了?”
三楼阿姨愣了一下:“你说那个小伙子吗?是啊,他浑身都是血,直接冲进去了,我喊他他都没听见。”
果然是出事了。
顾清允呼出一口气,低头给律师发了条信息,冷声道:“让开。”
几个汉子看着她手里的棍子往后退了两步。
顾清允举起棒球棍,狠狠砸在门锁上。木屑飞溅,棍子的前端凹陷在门里。
她手臂发力,将棒球棍扯出来,再次高举狠狠砸向原位。
门锁被活生生砸进屋里,掉在瓷砖上发出一声脆响。
里面的声音陡然停止。
顾清允一脚踹过去,门板砸在墙壁上,又砰地一声弹回来。
客厅中央,裴确笔挺地站着。
他脑袋上全是血迹,碎玻璃片散落在他的发间。听到开门的动静,他抬起眼,猩红的血液从眼睛上方滑下,打湿了他的睫毛。
他没看过来,像是在害怕什么。
顾清允只觉得血液一股脑往头顶冲。
旁边的阿姨“哎呀”一声惊叫:“你们怎么把孩子打成这个样子呀?不要命啦!”
裴诚盛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他走到门前,抬手驱赶着人群:“去去去,我们家里打孩子管你们什么事?”
他的目光锁定在站在最前面的顾清允身上,阴阳怪气:“哟,顾小姐,我们的家事你也要管吗?”
裴确的指尖微微动了一下,他避开顾清允的视线,视线漫无目的地落在狼藉的地面上。
一块木头桌腿不知道从哪飞过来砸在他身上,很疼,但他似乎已经麻木了。
顾清允救不了他,没人救得了他。
短暂地见到光,于他而言,已经是这辈子都不敢想的事情了。
他不能拖着这身泥泞去往光亮之中。
要彻底解决这个麻烦,他只能同归于尽。
裴诚盛将手里的棍子扔在地上,盯着顾清允:“大小姐,打小孩是很正常的,裴确不是个好孩子,所以隔三差五,我都会打他一顿。”
顾清允抬眼。
“看不下去吗?”裴诚盛笑了笑,“给我五十万,我就放过他,怎么样?”
“你他——”一旁跟没有情绪的木偶人一样站着的裴确突然爆发,猛地冲过来要跟裴诚盛拼命,被柳明华用力扯住。
他眼眶满是血丝,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崩:“你算什么东西?我——”
“啪”。
很重的一声。
顾清允将手里的钱砸在男人脸上,红色的钞票纷纷扬扬地落下。
柳明华惊叫一声,下意识松开裴确,扑在地上,一张一张地将钞票拢到怀里,嘴里念叨着:“谢谢大小姐,谢谢大小姐……”
裴诚盛也没心思顾及其他,跪在地上扒拉着四散的钞票,一边拢一边死死盯着屋外的人:“你们不准碰!不准碰!”
三楼阿姨露出了鄙夷的神情:“谁要跟你抢呀,真是。”
“从来都是我跟人谈条件。”顾清允的声音从裴诚盛头顶响起。他抬起头,看见女孩的目光冰冷刺骨,如寒刃刮过。
裴诚盛愣愣道:“什么……”
顾清允微笑,指着裴确道:“你们滚,这孩子归我。五十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