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还是很安静,但显然与方才那一瞬间的死寂是截然不同的安静。
钟意说话开始有一点颤抖:“顾总您的意思是……”
顾清允笑了笑:“就是你想到那个意思。”
教室里猛地爆发出欢呼,好几个学生直接哭出了声。他们苦苦煎熬着,就是为了等待一个能冲破屏障的机会,而此刻,这个机会就站在他们面前。
陈老按了按湿润的眼角,示意大家安静,可语气中却夹杂着些许哽咽:“同学们,我们听听小顾总的要求怎么样?”
大家克制着从苦尽甘来的情绪中清醒过来,一双双满是希冀的眸子紧紧盯着顾清允。
“我的公司展示还处于筹备状态,基本的团队还没有组齐,所以可能需要你们等待一段时间。”顾清允说,“当然,大家都明白我们之后要打响的是一场极其艰苦的战役。我希望大家可以在这段时间里好好休息一下,同时构思一下下一个设计。”
钟意连忙问道:“顾总是有什么想法吗?”
“当然。”顾清允笑了笑,“我目前的打算是同步两个机器人的设计,一款公益性,对标弱势群体,比如盲人、听力障碍、行动不便者等等,功能着重于生活方面;另一套奢侈型,服务高净值人群,功能注重于娱乐方面,设计需体现差异。”
钟意听的很认真,顾清允话落,她已经有了一点想法。
“不过这个不急,你们可以先休息一段时间,我想,这些天你们也没怎么休息好吧?”顾清允环视了一圈,每个人的眼底都带着些许的黑眼圈。
她站起身,准备离开,将空间留给这些学生,走了两步,她又回过头来:“对了。”
教室又安静下来,顾清允将在地上转圈的机器人捡起来放在课桌上,拨了拨它头顶的呆毛,“我暂时不想与潘家正面对抗,之后会间接控制公司,所以希望大家保密,不要对外透露我是你们的老板。”
学生们立马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钟意忽地想到了什么,上前一步:“顾总。”
顾清允脚步一顿,回头看她。钟意似乎是有些难以启齿,她犹豫了片刻,鼓起勇气:“我们当时的项目经理也一同被打压,他的能力也很出色,不知道能不能……”
一旁的男生怼了怼她,示意钟意不要再说了。
人家顾总接纳他们就已经接下了一个大麻烦,还要带上其他人,未免有些过分了。
钟意抿了抿唇。
“可以。”顾清允的声音响起来,钟意猛地抬头。
她一向对有才华的员工大度,只要不是无理取闹的要求,她基本上会满足。
更何况,能被这群学生接受的经理,多半也不会是个混日子的人。
她笑道:“你把他联系方式给我吧,我找时间考察一下。但如果能力不过关,我就无能为力了。”
钟意重重点头:“嗯!”
-
夜晚。
顾清允靠在沙发上思考对策,裴确垂着眸将柚子皮一点点剥开,递给顾清允:“所以你准备接下这个麻烦?”
“差不多吧。”顾清允接过柚子放进嘴里,清甜的果肉在舌齿间破开,她捞了个抱枕,“但肯定不能直接跟潘家对刚,所以我想,设置一个防火墙公司。”
裴确皱了皱眉:“那是什么?”
“很简单,”顾清允坐直了身体,“我先去国外设立一个控股公司,通过这个公司来间接控制机器人公司的股份,然后再将控股公司放入信托里,由受托人控制,我再通过信托来间接持有控制权,这样即使潘家查,也查不到顾家这边。”
裴确:“……”
听不懂。
他默默将剥好的柚子放在塞进顾清允手里。
顾清允越想越觉得可行,她笑得眉眼弯弯,怼了怼裴确的胳膊:“你觉得呢?”
裴确:“……”
她咬了一口柚子,手肘抵在沙发的靠背上:“不过这样可能管理起来有点麻烦,成本也会增加……但跟未来获得的利益相比,不足为惧。”
正说着,她放在茶几上的手机亮了起来。裴确伸手将手机递给她,余光不经意地瞥到了上面的消息。
【钱越请求添加为你的好友】
一听就是个男的。
裴确垂下眸子。
顾清允接过手机,这是钟意说的那个项目经理,她点了通过,对面秒回并表示随时有空。她想了想,明天她已经有了行程,便跟钱越约了后天。
跟钱越约好时间后,顾清允点开了另一个聊天框。
[再烦杀人]:田姨,考虑得怎么样?
那边沉默了几秒,正在输入中的字样闪了又闪,片刻后才回了一句:“不知道呢,明天再详谈吧。”
“在跟谁聊天?”裴确的声音冷不丁响起。
顾清允没在意,低头应了田姨一声,道:“一个律师。之前怀孕辞职了,我想让她重新出山。”
裴确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顾清允继续道:“她业务能力很好,之前是顾氏的的合伙律师,那个张律师你还记得吗?那是她带出来的。”
“明天去见田姨,后天去见这个——”她一时忘记了名字,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啊,钱越。Over!”
她从沙发上弹起来朝着裴确随意挥了挥手,进了房间。
裴确将剩下的柚子塞进嘴里,这一片他没剥干净,反正也不是给顾清允吃。
口中的柚子又甜又苦。他看了眼日历,明天周四后天周五,他都要上课。
莫名的,他嚼柚子的力道加重些许。
-
翌日,咖啡厅内。
顾清允垂着眸点了杯无糖拿铁,将菜单递给对面的女人。女人一身职业装,妆容精致,却也掩不住她眼底的乌黑憔悴。
咖啡店的新品更新迭代很快,整个菜单上全是些乱七八糟的、从没听过的咖啡,女人安静地翻过一页页,最后目光还是停留在了经典的那几个咖啡上。
顾清允耐心地等着她,回忆着她的履历。
田含秋,毕业于全国最好的律法大学,一毕业就已经创立了自己的律师所,跟好几个大公司合作。
按理说,她这样一路发展下去,前程必然是锦绣无边的。
田含秋点好了咖啡,抬起头看向顾清允。两人一时之间没人说话。
良久,顾清允目光落在她的职业装上:“我想,你穿上这套衣服的时候,心中已经有了决定吧。”
田含秋愣了愣,笑了一声:“小顾总,你还是一如既往地一针见血。”
服务员将两人的咖啡端上来,她轻声道谢,轻轻用勺子搅拌着,目光略微有些涣散,“其实,我也一直在纠结。我很喜欢在律所工作,但……我又不放心将孩子全权丢给保姆。”
“那——”顾清允抿了一口拿铁,醇香扑鼻,她抬眼,问,“你丈夫呢?”
田含秋有些不太明白她的意思:“他在工作呀。”
顾清允低头笑了一声,瞥了眼这家咖啡店的名字。
拿铁挺好喝,下次她再来。
她又低头抿了一口,“你们也可以交换一下。你工作,他照顾孩子。”
田含秋愣愣地看着她:“可是……”
“没有可是。”顾清允打断她。
她想说什么顾清允都能猜到,无非是‘自古以来’之类的,没有新意。
她认真地看着田含秋,“我一直觉得你非常聪明,从前是,我相信现在也是。很多事情不需要我一个后辈指出来。”
田含秋陷入了沉思,顾清允没打扰她,抬手喊来服务员,让她打包了一杯焦糖玛奇朵。
等待的时间里,田含秋终于开口道:“我知道了,小顾总。但,能不能再给我一天时间。明天晚上,我给您答复。”
顾清允点头,笑道:“当然。田小姐,请你相信,顾氏一直在期待你的回归。”
-
顾清允拎着还温热的咖啡回来的时候,裴确已经下课回来了。
她将咖啡递过去:“给你的。”
裴确顿了一下,伸手接过,即便顾清允时不时会给他带一些东西,裴确依旧会感到怀疑,他小心问道:“给我的?”
“对啊。”顾清允将鞋子踢到一边,踢着拖鞋坐上沙发,“我刚刚不是说了吗?”
“哦。”裴确说。
他顺手将鞋柜整理好,捧着那杯咖啡坐到顾清允身边。低头喝了一口,咖啡很甜,顺着喉咙流向四肢。
顾清允见他不说话,疑惑道:“怎么了?不好喝?”
这表现看着也不像啊。
裴确咬着唇内的软肉,抬眼看她:“夏天了。”
顾清允:“?然后呢?”
裴确笑了一下,很轻,“还喝热的吗?”
顾清允静了一瞬,笑着踹了他的小腿一下:“你还挑上了。”
裴确捧着咖啡笑。
“知道了,下次给你带冰的,可以吧小少爷。”顾清允靠回沙发上。
客厅安静了片刻,裴确捧着那杯热热的咖啡,头顶暖灯照下,他眸中情绪翻涌,他轻声喊道:“姐姐。”
“嗯?”顾清允随口哼了声。
裴确手指紧了紧:“你……之后还会回来吗?”
顾清允皱起脸,困惑道:“什么?我不回来去哪?”
“我的意思是,”裴确顿了片刻,语气多了些许晦涩,“这套房子原本是你在附中上学用来落脚的,现在你毕业了,会离开这里吗?”
顾清允一愣。
裴确垂着眸,不敢看她,只盯着那杯甜甜的咖啡,口腔中的甜味散去,只留下苦涩蔓延。
他声音轻轻,仿佛在自言自语:“你会……丢下我吗?”
他的一生,都在被人抛弃。
大概是顾清允说自己是她弟弟的那天起,他就始终惶惶不安。
他习惯了被家人抛弃,但,如果是被顾清允抛弃……他不敢去想。
“砰”。
很轻的一声。
是顾清允拍了一下他的脑袋。
裴确回头,对上了顾清允的眸子。
她眉头微蹙,裴确抿了抿唇,知道自己这么说肯定会让人厌烦,谁会喜欢一个敏感多疑的人呢?
他一颗心几乎落入深渊。
“我还要去F大上学,你忘了?”顾清允红唇轻启。
裴确又听到了自己的心跳,他黯淡的眸子瞬间亮起:“真的?”
“嗯哼,我这公司还注册在S市呢,怎么可能去别的地方?”顾清允认真地看着裴确,“而且,裴确,你又在将我往外推了。”
裴确喉结上下滚动,“是吗。”
“是的。”顾清允肯定道,“可能在你心里,还是没有将我当成自己人,对吧?”
“不、不是的。”裴确有些着急,慌忙否认。
“你扪心自问,你真的把我当成可以吵架,可以撒娇,可以提要求的家人吗?”顾清允一双清澈的眸子安静地盯着裴确,像是直接看到了他肮脏的内心。
裴确解释的话堵在喉咙,唇瓣张了又张,却一句话说不出来。
他怎么可能把顾清允当成自己的家人呢?
她是天上的皎月,自己只是卑贱到泥泞中的杂草……可能连杂草都算不上,他只是一颗细小的沙石,沾满污垢,无人在意。即便被人发现,也只是因为挡路了,最后的结局依旧是被随意踢走。
顾清允看他这样子,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时常给裴确买礼物,就是为了让他习惯被惦记、被关怀,却没想到这人从前遭遇太多不堪回首的往事,以至于他的内心绝不会因为物质上的满足而对自己打开。
她叹了口气。
这事不是一时半会,或者聊两句就能解决的。
她认真道:“裴确,你还记得我昨天跟你说的那个防火墙公司的事情吗?”
裴确不明白为什么话题突然到了这里,他呆呆地点了点头。
“听到我这个计划,你的第一想法肯定是,要保密,对吧?”顾清允说。
裴确点头。这是一个要瞒住潘家的计划,那么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
他猛地僵在原地。
“你想到了吧?”顾清允看着他笑,“我愿意跟你讨论我的计划,甚至到现在为止,我父母都还不太清楚我的计划,只有你,是完全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