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确顿在原地。

他沉默了片刻，抬眼看向陈康：“为什么这么说？”

他自己都没有理清自己的感情。

“这还用说，你要是不喜欢她，不会因为她给你几颗糖就开心成这样吧。”陈康说。

“就不能是亲情的那种喜欢吗？”裴确心中一片寂静，他好像在等一个答案。

“不可能啊。我跟我妈关系也很好，她给我准备我喜欢吃的东西我会高兴，但不会这么……”似是没找到形容词，陈康在这里断开，微微直起身子，“你不会分不清什么是喜欢吧？”

裴确舌尖轻轻一动，将那颗糖从一边抵到了另一边，“我没喜欢过别人。”

他也没有被人喜欢过，怎么会知道什么是喜欢？

他微微皱眉，虚心求教：“那，什么是喜欢？”

“喜欢就是……你会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她，想不求回报地对她好，想靠近，想触碰她。”陈康笑了起来，“你会想为她做点什么，心甘情愿、乐在其中。看到她心就砰砰乱跳，她随意一眼都很烫人。”

陈康撑着下巴：“你会经常想到她吗？”

裴确沉默了片刻。

他当然想，看到傍晚的晚霞想跟她分享，在黑暗中会想她怕不怕黑，会想她有没有吃饭，今天开不开心……

甚至，他全身心地投入这场比赛，也是因为他想为她做点什么。

他垂着眸将手心里的糖纸揉来揉去，又将上面的褶皱一一抚平。

如果自己将所有的一切都献给她，她什么都不给自己，自己就会放弃对她好吗？

答案当然是不可能。

裴确承认自己最开始接近顾清允是为了点什么，但他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想过要从顾清允身上得到什么了。

最初感情与利益交织，真真假假，他自己都已经分不清了。

他对感情的认知始终停留在童年时期的或厌恶或无感。

因为最开始的利用，他一直无法将自己的感情看成纯粹的爱，而是化为了所谓的“报答”。

可他对顾清允的感情只是最普通的报恩吗？

当然也不是。

他回头审视自己与顾清允相处的每一步，却找不到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将顾清允当成了家人。

他垂眸，指尖轻点，那张傅莳也送给他的素描出现在屏幕上。

顾清允常说自己没有把她当成家人，可她眼中的家人和自己眼中的家人是不一样的。

她认为家人是互相帮助，有什么事情应该一起面对，可对于裴确来说却截然相反。

他希望自己可以挡在家人面前，承受所有攻向他们的利刃。

但裴确想要的不仅仅是家人。

他抛弃了这个目的，转而去寻找自己对顾清允的感情什么时候发生了变化。

寻寻觅觅，他茫然地发现，他依旧丢失了锚点。

他这艘漂泊无依的小船，早在不知不觉中朝着那片繁花盛开的常春之地扔了无数锚点。

错综复杂的绳索牢牢捆住了船身，再不得动弹。

-

裴确白天上课比赛，晚上靠着从各种地方翻出来的糖果度日。

参加比赛的都是各地的精英，有不少从小学习相关知识的学生，裴确到底是自己摸索出来的基础，跟他们相比还是稍微有点吃力，最后拿了个季军回来。

顾清允倒是不太在意，裴确才高一，之后机会多了去。

她一如往常地想去揉揉裴确的脸颊：“这叫还好啊，季军已经很厉——”

她手指抓了个空，裴确不动声色地退后了半步，避开了她的指尖，两人目光触碰的瞬间，他飞速避开。

顾清允讷讷吐出最后两个字：“……害了。”

她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出去一趟就不喜欢姐姐了？”

这句不知道哪几个字说进他心里了，顾清允明显感受到裴确猛地一僵，然后抱着包往房间里走：“还有个代码没完成，我先走了。”

房门被砰一声关上。

顾清允眨眨眼睛，叹了口气：“好吧。”

这次过后，顾清允发现裴确跟之前确实有一点不太一样了。

她说不清哪里不一样，唯一比较明显的是裴确有时会突然很亲近她，有时又会突然疏远她。

她不太懂青春期的小男孩在想什么，只能为了找了个“觉得这次比赛没有达到预期”的理由。

为此，她还专门买了个开心果蛋糕，找了裴确聊天。

少年垂着眸，殷红的唇瓣紧紧抿着，没有抬头看她：“我知道，下一次我肯定没问题的。”

顾清允点点头，转身去冰箱里把蛋糕拿出来。

她没看到的是，刚一转身，那双始终躲着她目光的眸子立马追随了上来，描摹着她后颈碎发晃动的弧度。

-

一个开心果蛋糕把裴确哄好了几天，但可惜效果持续时间不够，没几天，他又开始有意无意地躲着顾清允。

她叹了口气，随他吧。

裴确的生日快到了，顾清允忙着公司的事情，抽空挑了挑送他的礼物。

她上聚光翻了翻网友们的意见，觉得麻烦，干脆将评论区提到的都买了下来。

生日那天顾清允开车去学校接的裴确，他还愣愣地问：“我的生日吗？”

“对啊。”顾清允单手转着方向盘，瞥了他一眼，“你忘了？”

裴确碾着手指，语气迟疑：“我……没过过生日。”

顾清允抿唇，心中有些酸涩，她不免埋怨起柳明华他们。她安慰道：“没事，之后的生日我都陪你过。”

裴确碾手指的动作一顿：“……真的？”

“当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顾清允看了他一眼。

只见裴确安静地凝视着她，好半晌才嗯了一声。

顾清允笑眯眯。

感动了吧臭小子，还跟我闹别扭吗。

她稳稳地将车子停在别墅院子里，带着裴确进了屋子。

顾清允特意跟在裴确后面，让他自己开门。裴确瞥了她一眼，嘴角微微上扬：“里面有什么等着我吗。”

顾清允弯弯眼睛：“你打开就知道了嘛。”

她尾音上扬，带着些许雀跃，连着裴确的情绪都雀跃了不少。

他敛下眼睫笑了笑，抬手推开了门。

砰——

裴确下意识躲了一下，五颜六色的彩带从天而降，顾父顾母一人抱着一个礼炮，笑呵呵地：“生日快乐！”

裴确有些不知所措，他回头看了眼顾清允。后者推着他的肩膀将他推进屋里：“别愣着啦小寿星，外面好冷的呀。”

裴确呆愣愣地被她推着进去，桌上早就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菜品，还照顾到他的喜好做了些他的家乡菜。

顾父拉着他到沙发那，上面摆着一堆包装精美的礼物，顾父笑道：“我们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跟清允打探了一下，随便买了点，你要是不喜欢跟我们说，我们给你换！”

“小裴你别听这糟老头子瞎说，明明是我给你挑的，他只负责了付钱这个环节，一点都不诚心。”顾母拍开顾父拉着裴确的手，自己拉上，笑眯眯道：“别跟阿姨客气，知道你乖，肯定会说喜欢。这次有点匆忙，等我们再互相了解一点，阿姨再给挑更符合你心意的。”

裴确安静了两秒，将心头翻涌的情绪压下，乖巧笑道：“谢谢阿姨，谢谢叔叔。”

“哎呀还喊什么阿姨叔叔呀，”顾母笑得像朵花，她拍着裴确的手，“清允都把你看成弟弟了，我们就是你爸妈！”

爸……妈……

如同惊雷劈过，裴确僵在原地，他张了张嘴，又不知说什么，半晌才磕磕绊绊道：“这……不好吧。”

“这有什么不好的，”顾父坐得端正，“以后就是一家人，不用客气。”

裴确喉结滚了滚。

顾清允已经坐在餐桌旁了：“可以了啊你们，吃饭啊。”

裴确慢吞吞地坐在顾清允身侧，神色纠结。顾清允瞥他一眼，笑了笑，低声道：“怎么？不乐意啊。”

裴确抬眼。

如果在之前他会欣喜，但现在……

他笑了笑，摇摇头：“没有，我……挺开心的。”

他看上去确实没什么异样，但顾清允跟他朝夕相处这么长时间了，早就给这人的性格摸得清清楚楚。

这副样子，明显是有什么心事。

但她也没再追问，她知道裴确这段时间心里都藏着事，少年人嘛，心里有事不愿意说很正常，她没必要事事都去过问。

吃完饭后，裴确抱着大包小包跟着顾清允上了车。

后座上摆满了礼品袋，裴确从后视镜里看着那些礼品袋，轻声道：“里面……有姐姐送的吗？”

“没有啊，”顾清允认真开车，目不斜视道：“那些都是我爸妈买的，我给你买的在家里。”

裴确心情又雀跃了些许，不知道是因为顾清允给他准备了生日礼物，还算因为她说的那个“家”。他短促地嗯了一声。

到了家里，顾清允开了灯，让开了点，朝着客厅抬起下巴：“在那。”

沙发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礼物。裴确愣了一下，转头看顾清允，眼睛亮亮的：“都是给我的？”

“对呀。”顾清允笑了，她想到之前给裴确买礼物，他也是一脸惊喜地问了同样一句话。少年吃了太多苦早就学会了掩盖自己的情绪，可面对这些还是藏不住眼底的雀跃。

很可爱。顾清允笑着偏过了头。

裴确坐在地毯上，伸手将盒子里的东西拆开了一半，又抬头看向顾清允：“姐姐陪我一起——”

他顿了一瞬，因为顾清允不知从哪掏出一个六寸的蛋糕，还眼疾手快地点上了蜡烛。

蜡烛小小的火光中，他瞳孔微微放大。

顾清允笑眯眯地走到他面前，俯身，将蛋糕端在与他视线齐平的位置。

这是一个卖相算不上好的蛋糕，巧克力味的，上面还摆着一个正在敲电脑的小男孩雕像——

雕像也很丑。

顾清允生怕把那小小的焰火吹散了，声音轻轻的：“我自己做的啊，你不准嫌弃。”

裴确没有将目光从她被蜡烛照亮的脸上移开，他摇头：“不会。”

“那就许愿吧，”顾清允依旧温柔，语气中多了几分撒娇的意味，“我手都举酸了。”

裴确笑了出来，他乖乖闭上眼睛，长睫毛吹落，焰火温暖的橙光俏皮地映在他的脸庞。

顾清允眼都不眨，裴确长的实在是好看。那双眼睛更是精髓，闭上眼时乖巧精致，睁开眼时多了几分距离感，可笑起来又格外少年气。

蜡烛灯光下，顾清允有些移不开眼。

他忽地睁眼，两人的目光穿过跳跃的焰火撞在一起。

他轻轻吹出一口气，将两人之间的那点小小的焰火吹灭，目光就再无阻拦地触碰上了。

裴确弯了弯眼睛，他伸手拖住顾清允的手：“好了，可以放下了。”

覆盖在自己手背上的那只手滚烫干燥，顾清允将蛋糕交给裴确，有些想不通这人的手是什么时候比自己大这么多了的。

“许了什么愿？”顾清允将拖鞋踢掉，窝进了沙发里。

“说了就不灵了。”裴确看着蛋糕上的小人偶，眸色染上了些许温柔，“这也是你做的？”

“当然了，我学了好久。”顾清允不满地拍拍抱枕，“你不相信我？”

“哪能啊。”裴确笑了笑，如果商家做成这样，估计也离倒闭不远了。他看着那歪歪扭扭的蛋糕，觉得可爱极了，“姐姐，我有点舍不得吃了。能不能裱起来？”

他抬头，认真地看着顾清允，眉头轻轻皱着，像是真打算将这个比萨斜糕裱起来。

顾清允失笑：“你别逼我揍你。”

她事事做得完美，这个蛋糕可能是她这么多年来唯一的败笔，这人居然还想着把它裱起来？顾清允托着腮，郁闷道：“这个已经是我做得最好看的一个了。”

“那你做了几个？”裴确小心翼翼地切了一块蛋糕递给顾清允。她不爱吃甜的，多了嫌腻，裴确了解她的胃口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大小掌握得刚刚好。

顾清允接过蛋糕，慢条斯理地挖了一小块，“没几个，前面只有两个报废品。”

裴确弯眼笑了。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