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允指尖一顿，她抬头，那双沉静的黑眸搁着十多米的距离终于透露出了一丝被掩盖数月的情绪。

滚烫而真挚。

隔壁免税店的柑橘味飘过她的鼻尖，连带着附近热可可的香气。

顾清允骤然想起，去年裴确生日的时候自己答应他会陪他过以后的每个生日，似乎已经食言了。

他却记得清清楚楚，去年的生日扭扭捏捏地跟着自己，在机场送上一串亲手做的项链；今年的生日偷偷摸摸独自跨越太平洋，送上一份他夜以继日攻克出来的算法。

顾清允带着团队亲力亲为，怎么会不知道这算法需要多大的精力才能完成，也因此更知道裴倾注了多少心血。

她心中暖意肆虐，低头打字——

“嗯，我也会想你。”

抬起头时，裴确还低着头看着屏幕，久久没有动作。

顾清允看了时间，再次打字催促：“赶紧的，再不走你真赶不上飞机了。”

裴确终于抬起头来，他深深地望着顾清允，挥了挥手，才开始猛地朝前方飞奔。

少年总是朝气蓬勃，单手拎着行李箱大步奔跑时，额头的碎发被风带着飞扬。

顾清允站在原地，看着他从好大一只逐渐变成了小小的一点，她正欲转身离开，却见裴确猛地刹车，骤然转过身来。

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很远了，远到顾清允本不该看清他的神情，但他停下转身，目光朝着自己的方向看来时，她似乎看到了裴确绽放的笑颜。

他高高举起手臂挥动两下，又再次转过身往前飞奔，逐渐淹没在人群中。

顾清允回过神，这才发现自己也笑得眉眼弯弯。

她在原地又等了一会，手机震动了一下，裴确的消息出现在屏幕上——

“赶上了。”

顾清允笑笑，打字道。

［再烦杀人］：好，起落平安。

对面很快回复。

［。］：嗯，姐姐回去注意安全。

［。］：记得想我。

顾清允偏头笑出了声，她摁灭手机，往后退了几步，转身离开。

灰色地毯吸走了所有足音，落地窗外的牵引车拖出细长的水痕。

路过自动售卖机时，她停下脚步，买了一杯热可可。铝罐上的水珠滚落在她虎口，她抿了一口，抬起杯子转了转。

这么甜，裴确怎么喝得下去的。

要是裴确还在，这杯出师未捷身先死的热可可多半要落入他的口中，但此刻只有顾清允一个人，她低头又喝了一口，味道似乎没有那么甜腻了。

窗外飞机低空划过，消失在云端，她低头把剩下的热可可喝完，转身离开了机场。

答应了裴确三个月完成这边的项目，这一次，她不想再食言了。

-

今年的暴雨提前飘来了S市，恰好是顾清允回国的那段时间。第三次通知延误后，她才终于坐上了飞机。

抵达S市机场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大雨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上，顾清允瞥了一眼，外面的道路已经被淹了些许。

她叹了口气，谁也没料到这场暴雨来的这么突然。她对着行李箱踢了踢鞋子，这么看来这双鞋恐怕是不可避免地要湿透了。

手机至今还没什么动静，上飞机前顾清允跟家里人说了一声，延误了七八个小时，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安排人过来接她。如果没有的话，回去的路恐怕要更难走。

她抽出手机，这才发现自己的飞行模式还没关。点灭的瞬间，手机立马震动起来，消息一个一个往外弹。

［我是你妈］：小黄去接你了。

［我是你妈］：直接去附中那边吧，近一点。

［我是你妈］：哎呀，小裴也跟着去了。

［我是你妈］：这雨越下越大了，你东西多不多？要不在机场附近的酒店将就一晚得了。

那酒店环境一般又吵，顾清允实在住不惯，还不如直接回去。

她随手发了句“到了，不多，没事”就点开了裴确的对话框。

这人话倒是不多，就说两句“到了告诉我”。

她单手点了个表情包过去，拉着箱子就往外走。

对面秒回时手机发出的震颤，顾清允恰好抬头，与裴确的眸子撞在一起。

少年站在人群中，简单的灰色无袖T恤，似是嫌热，他下身只穿了一件到膝盖的宽松短裤，露出修长漂亮的小腿。

很长时间没见，此刻再见到他，顾清允才猛然惊觉，这人早就不是之前的模样了。

她顿了一瞬，瞧见航班信息屏的蓝光漫过他的眉骨，睫毛上水痕未干。

手机被他揣回兜里，无袖下手臂肌肉起伏，他大步绕开人群，走到顾清允面前。

一片潮湿中，他俯身与顾清允平视，唇瓣微微勾起：“这次没骗我。”

不过三个月，这人好像又长高了一点，稳稳压了她一头，俯身过来的时候，压迫感极强。

顾清允下意识后退了一小步，推开他的脸：“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你不要败坏我名声。”

裴确却没有立刻回答，反而垂眸，不知道在看什么。

顾清允摸了摸他的衣服，他的衣服大半被雨淋湿，看上去鞋子也潮了，地上濡湿一片。她皱眉：“没有带伞吗？怎么湿成这样？”

“姐姐。”他声音微低，若是再凑近一点，说不定都能感受到他胸腔的震颤，“这么大的雨，就算带伞也没办法不被淋湿。”

他直起身，伸手接过顾清允的箱子：“走吧。”

黄秘书的车在停车下，很近。

顾清允看黄秘书身上倒是干的，好奇地看向裴确：“你这身到底是怎么弄湿的？”

他还没来得及回话，黄秘书就笑呵呵地说：“小顾总你不知道，小裴是从附中那小区里出来的。那里面地势低，积水多，车子开不进去，我就在小区门口等他了。这衣服啊，就是在那段路弄湿的。”

原来是这样。

顾清允上下打量了一下：“你跟着过来干什么？这么大的雨，在家等我不就好了。”

“因为——”车窗外的灯光被雨水遮了大半，车内满是昏暗，动作间，裴确衣物窸窣，向顾清允靠近了些许。他手撑在座椅上，凹陷时两人的手掌贴在一起，语气中带着笑意，“想早点见到你。”

对面驶来一辆轿车，灯光飞速闪过。他一双眸子被车灯照亮，熠熠生辉。

被这样一双只注视着你的眸子凝视，任谁都受不了的。

顾清允移开目光，不知怎的竟感到一阵慌乱：“那也就早这么个四五十分钟，没必要……”

“怎么没必要。”雨点打在车顶，发出吵闹的声响。裴确凑得更近，近到顾清允都能嗅到他身上属于少年人的气息，她下意识往后缩了点。

却没想到，裴确忽然将一只手抵在顾清允的另一侧，阻止了她往后缩的倾向，“姐姐在躲什么？”

他呼吸潮湿又炙热，顾清允伸手按着他的肩膀想推开他，没推得动。

还没等顾清允说话，裴确又顺着她已经消失的力道退了回去。

他依旧是那副乖巧的模样，却不动声色地转了个话题：“——不会是这次回来没给我带礼物吧？”

“怎么可能。”顾清允下意识松了口气，瞪了他一眼，“你放心，我的行李箱里半个箱子都是你的东西。”

闻言，裴确似乎很开心，他晃了晃腿：“真的？姐姐真好。”

这段车程不算长，不堵车的时候基本上很快就到了。

小区里确实如黄秘书所说，水位几乎漫过脚踝，怪不得裴确那鞋子湿成那样。

顾清允望着窗外皱了皱眉。鞋子湿了很不舒服，即便只有短短几步的路程，也足够令人心烦。

放在座椅上的手突然被人覆盖住。顾清允转头，裴确冲她笑笑：“姐姐在这等我一下。”

顾清允不明所以，但还是点点头。

车门打开的瞬间，狂风夹杂着雨点混进车内，但很快，裴确就撑着伞出去，将车门也一并带上。

顾清允扶着椅背往车外看去。

后备箱被他打开，对于顾清允而言不算轻的箱子被他单手拎起。裴确一手撑伞，一手拎着行李箱跑进小区里，丝毫不在意脚下的水洼。

跟着狂风一起来的雨向来可以无视雨伞，顾清允看到裴确打的那把伞几乎没什么作用，刚刚干了一半的衣物再次被打湿。

“真是好孩子啊。”黄秘书感慨，“其实这个活原本应该是我来做的，不过他上车的时候就跟我说，让他来就好。”

“是吗。”顾清允又看向小区的方向，心中多了几分五味杂陈。

自己离开不过一年多，裴确似乎已经变了很多了。更独立，也更加不像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他很快跑了回来，站在车边将大半个雨伞挡在车上，打开了顾清允这边的车门。

雨水将他的黑发打湿，几缕湿发贴在他的脸颊上，水滴顺着颊边的线条缓慢下滑。停在车上的雨伞恰好挡住了飘向车内的雨滴。

“我背你。”裴确将伞柄塞进顾清允手里，转身蹲下，“姐姐撑着伞就行。”

顾清允犹豫了一下：“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裴确转头，一双黑眸里藏着无数情绪，“湿一个人总比湿两个人好，上来吧。”

顾清允纠结了两秒，勾住他的脖子。大腿被一双有力的手掌托住，裴确起身，稳稳地将她背在背上。

雨势太大，顾清允将雨伞拿低了一些，用勾着裴确脖子的手拿住了雨伞，另一只手关上车门。

门口探出来的南洋紫薇在路灯下翻飞成碎片，雨丝斜切过岗亭顶棚，细碎地打在雨伞上。

顾清允低头，看见裴确淌过积水，雨滴打在他的小腿上。

雨声很响，雨伞笼罩出的结界下，却格外安静。她半个人都贴在裴确背上，可以感受到他背部肌肉的紧实。

“抱紧。”裴确忽然出声，胸腔的震动顺着两人相贴的肌肤撞击着顾清允的心脏。

她这才发现自己下意识远离了些许。

即便已是夏天，飞来的雨点总会带着冷意，可身下的少年身躯却依旧滚烫，他的呼吸相较寻常而言，更快了些。

柠檬的味道旋转着钻进顾清允的鼻腔，这是她之前买的沐浴露——

寻常的味道，从裴确身上飘来的时候却变得不一样。

她安静了片刻，分辨出那柠檬味的沐浴露中多了些独属于男生的气息。

热烈而陌生。

“姐姐。”他突然出声，带着点笑意，发梢的水珠滑落，缓慢停在他的后颈上，“你的心跳好吵。”

雨下得更大了。

扑通、扑通。

心跳声如同二重奏，一下接着一下撞击。

还好意思说我。

顾清允抿唇，偏过头去。

自己的心跳声就算再大，也大不过裴确的心跳。

她没接话，裴确也没继续再说。伞下的空间里只剩下了心照不宣的心跳声和呼吸声。

湿透的运动鞋踩上单元楼的台阶，这段长得仿佛过了一个世纪的路程终于结束。

顾清允挣扎了一下想下来，大腿却被裴确抱得更紧。

“等一下。”他侧身用手肘推开铁门，走到没被水打潮的地方，这才蹲下让顾清允下来。

行李箱就在一旁，裴确自觉拎着拉杆，摁下了电梯按钮。

“一会回去赶紧洗个澡，”顾清允压下了心底莫名的情绪，瞥了眼他握着拉杆的手，“你这样肯定会感冒。”

裴确低头笑了笑，“姐姐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也是担心我感冒，给了我几颗感冒药。”

顾清允一愣，忽地想起那时候也是一个雨夜，初春的雨要比初夏冷得多，但那场雨一下，离夏天就不远了。

裴确还在回忆着，他松开拉杆将手上的雨水擦干，又很快被衣袖上滑落的水再次沾湿。他不再试图去擦手，电梯打开，他拉着拉杆进了电梯：“那感冒药的尖角还被你剪了呢——姐姐？”

他停下话语，发现顾清允站在原地发呆。

“什么尖角？”顾清允回过神来，走进电梯里，“那是家里阿姨剪的，我哪里会做这种事？”

电梯缓慢上行，顾清允侧头看了眼裴确。他的侧颜与两年前雨夜中的那个男生重合起来，却更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