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醒和谢自随都不再回忆那件事，两人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维持着原状。

那天很热，林醒的短袖下，后背全是细密的汗珠，虽然撑了伞，但盛夏里太阳的炙热还是穿透了小小的加菲猫遮阳伞。

林醒提着杯柠檬茶，手里拿着一杯，和许嘉佳有说有笑回了课室。

一进门感受到微弱的空调冷气让林醒稍微觉得舒服了点，毛孔都舒展开来。

谢自随不在，应该是还在吃午饭，林醒把给他带的那杯柠檬茶放在他桌上，垫了几张纸巾在下面，防止凝结出来的水汽流的到处是。

直到快上课，柠檬茶的冰块都要化完了谢自随都没回来。

胡润跑进来，一身黏腻的汗。他说：“我艹谢自随和那个康宇扬打起来了！”

大家一下子都来了精神，林醒也坐正，脸上藏不住的担心。

“怎么个事啊？”“大嘴你快说。”“谁先动手的？”大家七嘴八舌的问，林醒反而显得不太好奇。

胡润干了杯水才继续说：“不清楚，我来的时候看到许宴带着保安和几个老师往学校旁边那个巷子跑，很急的样子。我就跟上去看，没想到是谢自随，我看到他站那扯住康宇扬的衣领打，旁边地上还倒了俩人。”

这话一出，大家炸开了锅，更激动的讨论起来。

林醒这下彻底不热了，她想问胡润，他受伤了吗？

犹豫间不知何时上课铃响了，老师走进来，大家纷纷安静下来准备上课，林醒错过了问胡润的好机会。

身旁的座位空了一节课没人，桌上的柠檬茶几乎要变成常温的了，林醒低头看着书上晦涩难懂的古文发呆。

应该是第二节课到一半的时候，谢自随出现在了教室门口，林醒趴在桌上写题，听到“报告。”抬头，一下子班里都有些沸腾，几乎都向谢自随行注目礼。

好奇的询问和试探性的目光直到谢自随坐下才减少，许嘉佳也回头几次，最后传纸条给了林醒，林醒刚要看，又收到好几张。拆开看都是问：你同桌发生了啥？

曲线救国……林醒莫名其妙想到了这个成语，不过林醒一下不知道该怎么问谢自随。

谢自随进来的时候还是戴着口罩，看不到伤口，林醒踌躇了一下，小声凑上前问谢自随：“谢自随，你没事吧？”

谢自随摇头，林醒点头，“那你发生什么了？能和我说说吗？”

谢自随扭头看林醒，林醒眼里的八卦之光几乎要盖过那看不见的担心了，谢自随勾起嘴角忍不住笑，但有口罩挡住，林醒没发现。

“没事。”谢自随考虑一番，觉得还是不要说的好，于是他说没事，但林醒听到的就是有事，可能还算是大事。

林醒猜也许是谢自随不许说，只好点点头，干巴巴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到了晚自习上课前，林醒还是知道了谢自随对康宇扬出手的部分原因。

林醒站在张伟国的办公桌前低头走神，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而张伟国站在一旁，坐在张伟国位置上的，是他们的级长。

“林醒是吧？你告诉老师，到底有没有谈恋爱？”级长和张伟国一样，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秃顶男人，他看着林醒，还没听到回答，眼里就满是失望，成绩长期下游徘徊，看起来老实但让两个男生为此大打出手，级长叹了口气，心想：“还是要申请提高录取分数，不然学校就要被这群人搞得乌烟瘴气了。”

林醒觉得有些牙酸，嘴皮也有点干，她想起来今天还没喝够答应许嘉佳的八杯水，已经到要吹空调的炎热季节了，林醒不爱喝水的问题导致她每天嘴巴都很干，不仅起皮，还很苍白，许嘉佳就每天监督林醒，要她一天喝八杯水。

林醒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回答级长：“没有，我没有谈恋爱。”

级长很不满，还在负隅顽抗，他用力拍拍桌子，桌子被拍的震天响，“还狡辩？你要是和他没什么，人家谢自随同学多老实多爱学习的一位好同学，会和别人动手？这件事情很严肃，林醒！老师警告你，犯了错就要承认，学校不是让你们这些不学好的人来谈恋爱，带坏别人的！我不知道你在哪学来的不三不四的坏习惯，敢早恋？胆子未免太大了！”

林醒心里没什么害怕的情绪，她还偷偷瞟了一眼面前这位年近半百的级长，林醒想：他肯定也没有一天喝八杯水。

“王老师啊，我相信我班里的孩子的，两个孩子都说没有那就是没有，还是让她回去晚自习吧，都要高三了，这时间不能浪费了呀。”张伟国在旁边劝王级长，额头上还有细细密密的汗珠，正随着他说话时抖动的脸部肌肉向下滑落，林醒被他挡在身后，像只被母鸡保护的小鸡仔。

“老张，不是我不想给机会，你也说要高三了，正是特殊时候，更要严抓，不承认错误，那就叫家长来。”王级长十分铁面无私。

林醒听到叫家长，一下子从张伟国身后冒出来，她看着王级长，声音难得有些尖锐和急促：“我说了没有谈，您不信我就去查，别叫我家长！”

张伟国咬牙，这丫头这时候发什么脾气，但明面上也只能陪笑：“您看，孩子这么激动了，肯定是误会了，叫家长就算了吧。”

王级长盯着林醒，似乎在猜测林醒说话的真假，半晌他开口：“这事我还在怀疑，就先不请你家长过来了。”

林醒松了口气，又缩回张伟身后躲着，像只受惊了的鹌鹑。

“但是！别让我抓到！那就不仅仅是警告了，直接处分！我告诉你，来春和一中可不是让你来玩的！学了一年多了还是这个成绩，林醒同学，你自己一天天的到底在干什么你自己心里有数！自甘堕落可以，别拉上其他同学！他们都是好苗子，不能被你毁了前途。”

林醒不由得想到康宇扬那张丑恶嘴脸，“康宇扬是好苗子？”林醒觉得有些可笑，但也不能说什么，只是点头，向王级长作保证。

好说歹说请走了王级长这尊大佛，张伟国长叹一口气坐下，心里暗骂那个占人茅坑的王八，位置都坐烫了才走，老子要长痔疮的！

端起茶缸灌了大半杯茶水，张伟国又长叹一口气，说：“林醒啊，你也看到了，学校现在抓得严，老师知道你说没有肯定是没有的，但你也要收心，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现在还早，过了高考，随你谈，现在就把心思放学习上吧，至少也做出努力的样子来，老师就希望你能好好的就行了。”

林醒低头不说话，像是要把头埋进胸腔里，视线里又出现那罐熟悉的酸枣仁膏，张伟国声音很沙哑，因为他老怕课室后排的同学听不清他讲话，就老扯着嗓子喊着上课，这么多年，嗓子早就废了。

“上次给你的吃完没？味道还行吧？你们这些小娃娃就爱吃那些垃圾食品，这枣仁膏多好酸酸甜甜的，还助眠呢！吃完了这罐再来找老师拿，你师母给老师买了可多，看看你这黑眼圈，还是睡不好？”张伟国劈头盖脸的关心让林醒感到无措。

她接过那罐酸枣仁膏，想起每天早上醒来看到镜子里憔悴的挂着巨大无比黑眼圈的自己。欲言又止，最后也只能对张伟国说：“睡的还好，谢谢老师关心。”张伟国摆摆手让林醒回课室自习，林醒要走时，张伟国又说：“林醒啊，这次期末考，加把劲啊！”

林醒没回头，也不知道有没听到，回到课室刚坐下，谢自随立马传了张纸条给林醒——那个级长没有难为你吧？

林醒放好酸枣仁膏，给谢自随回——没有，放心吧。

谢自随看住林醒，林醒低头，他看不到林醒的表情，不过肯定情绪不高涨，传回来的纸条没有了林醒平时回话时爱画的潦草小表情。

正在想要怎么安慰林醒时，林醒递来张纸条，是关于一道数学题的提问。

谢自随写下解题思路传回去，林醒笑起来接过，看完后笑得更明媚了，她念念有词的写下步骤，又扭头和谢自随说：“我又要拜托你帮我补习啦，要是这次我没考好，肯定要被那个黄扒皮骂死。”

好像刚刚林醒的难过不存在，只是谢自随的错觉，不过既然林醒转移了话题，谢自随也只好假装没注意。

七月的到来让谢自随失去了一杯正常冰的柠檬茶，而林醒得到的，是滚烫的热牛奶。

晚自习结束回到家，林庆辉和王芙坐在沙发，两人都板着脸，陈筵安回来没几天就走了，走的那天林庆辉和他脸色都很差，这让林醒承受了好几天林庆辉频繁的挑毛病。

好不容易好点了，今天也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林醒缩着脖子，想假装自己是一团空气。

经过客厅，林醒停下和林庆辉打招呼，因为有天林庆辉回家经过林醒时林醒没和他打招呼，被林庆辉骂了个狗血淋头，所以自那之后每次林醒回家或者出门之类的看到林庆辉就会打招呼，林醒觉得自己像是大户人家里的女仆。

打完招呼准备回房间却被林庆辉叫住，“林醒，过来坐下。”这样的称呼让林醒瞬间戒备起来，小心走到沙发角落坐下，还是提起笑脸问：“爸爸妈妈怎么了？”

林庆辉一把把手里的水杯摔在地上，洁白的瓷片碎了一地，乳白色的牛奶溅的到处是，棕色的木板地上也流了一大摊。“林醒我问你，我送你去学校，是让你去那谈情说爱的吗？”

林醒沉默了，她一瞬间想起了王级长的那张油腻的脸，胃里一下子有些反胃，但她还是张嘴解释：“我没有。”

林庆辉还是怒气冲冲，他指着林醒大声说：“最好没有，要是被我抓到，你这辈子都别想出门，老子腿都给你打断！”

林醒更加大声的回答林庆辉，她声音哽咽，却没有眼泪，“我没有。”

林庆辉还是那副恨铁不成钢的气愤模样，“没有就好！我告诉你林醒！你现在还在读书，还没成年，别去和些不三不四的人接触！我听你妈妈说，你那个朋友许嘉佳就是早恋是吧？现在就把她删了，和她断绝关系，我可不想我的女儿年纪轻轻就被搞大肚子。”

王芙一直沉默，直到林庆辉这话一出，他才不满的开口：“孩子面前说什么呢？”停顿了一下对林醒说：“想想啊，妈妈觉得吧，确实应该少和许嘉佳接触，她这样的女孩子啊，就是不自爱，妈妈也不是想插足你的社交，但是呢，这样的朋友才不是好朋友，你听爸爸妈妈的话，离她远点吧。”

林醒还没来得及说话，林庆辉就又开口，倒没有那么大声了，不过还是有很大火气“是了，你就专心学习就行，就一年时间了，等你考上大学爸爸妈妈就不管你了。”

王芙附和点头说：“是啊是啊，想想，爸爸妈妈都是为了你好，别让我们失望。”

林醒用力呼吸，胸部起伏明显。这样类似的话明明已经听了很多遍了，为什么还是会感到难受呢？林醒内心被巨大的悲哀包裹，鼻子发酸，视线模糊，可林醒说不出什么话来，她感觉自己的嘴唇在发抖，牙齿像是融化了一般张不开，所以林醒什么都没说，低头回了房间。

林醒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把自己像溺水了一样的感觉里捞出来，她自嘲的撇撇嘴，靠在书柜旁蹲下身子，缩成一团。

“好想吃东西啊。”林醒的脑子里突兀的冒出这个想法，翻了一圈也没找到吃的，林醒莫名其妙的焦躁起来，但林醒不想出房间觅食。最后，林醒使出全身力气，咬了自己的手臂，咬到鲜血淋漓，仿佛要撕下一块肉来才罢休。

献血缓慢顺着手臂，手指划下，滴落在地板上，鲜红的血液啪嗒啪嗒滴落，让林醒想到了那杯被林庆辉摔了的牛奶，迟来的痛觉唤醒走神的林醒。

林醒盯着手臂上的伤口，拿纸巾随便擦了两下了事，直接去洗澡了。

差不多十点，林醒搞定好一切，躺床上发呆。

吱吖——房间门被打开，林醒把手放进被窝，整个人都裹的死死的，只露出双眼睛。

来的人是王芙，她端了一杯牛奶进来，在林醒床边坐下，满脸疼爱。

“想想呀，最近晚上睡的怎么样？”

林醒眨眨眼睛，移开了目光，“还可以。”

王芙伸手摸林醒的头，一下一下顺她的头发，“妈妈今天看你，你的黑眼圈好想比以前严重了一些，是睡不够吗？”

林醒还是那个回答：“还可以。”

王芙示意林醒坐起身，把温热的牛奶递给林醒，“妈妈知道，快高三了，想想很辛苦，但再坚持一下好吗？等高考完就能好好休息了。”

林醒有些抗拒，但还是被王芙拉起来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王芙力气大得出奇，一下就把林醒拉出被窝。“来，把牛奶喝了，趁热喝，助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