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醒来到泥斑巷，她有点好奇的四处打量着，很小心。

巷子两边坐着的大妈阿婆们扇着蒲扇，也打量着林醒，眼神犀利。

林醒注意到视线，不敢再到处看，低头往前走。

“喂，你要走过头了。”

一道清冽的声音响起，林醒吓一跳，侧头一看，是黄薇琪。

和平时在学校里见到的黄薇琪很不同，她冷着脸，表情带着些许不耐，声音也好听了点，更低沉也跟清晰，没有在学校里那种含糊的感觉。

黄薇琪穿着一身棉麻材质的吊带裙。裙子很长，差不多要盖过脚踝，但黄薇琪身材很好，这样一身难以驾驭的裙子，她穿着依旧好看的很。

身材修长，墨发如瀑，像是流落人间的天使。她依靠在一扇老旧的红木门边，站的乱七八糟，按林醒奶奶的话来说就是:“全身上下没根骨头狗都嫌。”

林醒下意识道歉：“是吗？不好意思，我第一次来。”

黄薇琪皱眉，直起身走向林醒，她走的很慢，呼吸很重，抬手指了指林醒斜后方的一个小入口，“那才是李来娣的家。”

林醒看看只能够两人进出的小巷，黑漆漆的，让林醒有点心里发毛。

她咽了下口水，干巴巴笑起来和黄薇琪道谢。但踌躇不前，林醒听了这么多变态凶杀案，真看到法治栏目专场场地时，心里虚的发汗。

黄薇琪走上前，揽着林醒的肩膀，扑面而来的浓重香水味驱散了林醒的恐惧。

“走吧，陪你一起去。”黄薇琪脸上没什么表情的说。林醒的笑变得没那么干巴，眼神里多了几分感谢。

两人一起往里走，羊肠小道上没有灯，两边的门都紧锁着，看上去应该很久没有人住过了。

越往里走，林醒发现黄薇琪身上的颤抖越明显，她整个人都在止不住的发颤，幅度还不小，像是李来娣家住着的是个魔鬼。

“你，还好吧？”林醒忍不住问她，女孩还在抖，甚至有些说不出的怪，林醒心里慌的一批，“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林醒在心里默念。

本来以为李来娣家在小小巷子的尽头，不过走了四五米，黄薇琪停下脚步，指了指旁边的铁门，声音很小的说:“就是这。”

说完死死抱着林醒的手臂，大半个身子都躲在林醒身后，林醒看到黄薇琪这样的反应恨不得拔腿就跑，但……来都来了。

林醒安抚黄薇琪，轻轻的拍拍她的手臂，然后再抬手敲门，砰砰砰——敲击铁门的声音回荡开来，林醒耐心的等了一会，没人说话。

“可能不在家？”林醒自言自语。“不可能，你开门试试，可能没锁。”黄薇琪很笃定，林醒觉得这样不太好，耐不住黄薇琪一直让她开。

在经过了剪刀石头布摇色子猜中指等快十种游戏决定人选后，林醒完败，只好小心把手往铁门内侧伸，摸到锁后尝试性地往外拉，“居然真没锁。”林醒在拉开门的时候想。

防盗意识还不够的李来娣家有两扇门，铁门打开后还有扇木门，木门直接虚掩着，露出一小条缝隙。

林醒推开门。

看到了李来娣小小的家。

门对着的就是厕所，破了一觉的镜子反射出林醒略微吃惊的脸庞。蹲厕发黄，不知道是什么污渍叠加残留，散发出异味。旁边摆着一桶水，水龙头正一滴一滴滴落，落进桶里悄无声息，连涟漪都翻不起。

拥挤的客厅里放着一张木质沙发，桌子也是木质的，但是是可折叠的普通木板桌。桌上的烟灰缸里塞满烟头，还摆着一桶吃完了的泡面，苍蝇趴在桶边，享用这份大餐。门旁边是个小冰箱，冰箱旁堆着一堆杂物，空水瓶，废纸箱，还有一沓沓书。再旁边就是一个简陋的厨房。

狭小的老破小里让林醒心里发酸，这是李来娣的家。

林醒只能透过桌上铺着的脏碎花桌布勉强感受到有人也对这个家有过喜爱，精心布置过。

确定没人后，黄薇琪大胆起来，快步往里走。

厕所出来左拐有两间房，黄薇琪在房门有兰花贴纸的那间站定。

深吸一口气，敲门。

没人理会。

林醒小声问黄薇琪:“李来会不会是出门去买东西了？”

黄薇琪摇头，“她在家。”

林醒心里的怪异感达到巅峰。

跟着黄薇琪一起，用力拍打房门。

反应过来的林醒试探性扭动房门锁，没锁。

或者说，这是个烂的门锁，已经没有锁门的功能了，林醒转动时没有听到开门的那个锁声。

房间昏暗无光，很闷热，只有些许透过窗帘的微光洒在床上，被子下隐约可见一个人形。

林醒心脏骤停，和黄薇琪手牵手上去，手指颤抖地掀开薄被，李来娣睁着眼看住天花板，像是被吸走精气。

被子一掀开，空气里瞬间弥漫起一股血腥味，和一开始就有的腥臊怪味融合在一起，刺激着林醒的神经。

林醒下意识看李来娣的手腕，一道已经止血的伤疤就这样出现在视线中，是一条很长的刀伤，斜割下来的割伤小臂大半。

因为天气炎热，伤口已经开始发炎了。

口子很深，血肉外翻，十分狰狞。

李来娣嘴角，脸颊，脖子，手臂上都有不同严重程度的伤口。

触目惊心。

黄薇琪伸手，她的手真的很抖，从进门后就不停的发颤，小心翼翼抚摸李来娣发肿的左脸，上面的巴掌印清晰可见。

她趴在李来娣床边，小声问她:“李来娣，疼不疼啊？”

林醒翻出包里备着的急救包，里面只有基本的几样应急物品。

她忍住哭腔，笑起来看李来娣，笑得比哭还难看。

“李来，我给你伤口消下毒，会痛，你忍一下。”

李来娣她还是盯着天花板，没有反应。

黄薇琪突然发了疯一样，她用力攥紧床单，咬牙切齿的，像是痛苦至极，她问:“是不是，是不是黄建业这个畜生？”

黄建业三个字像是发条，让李来娣做出了反应，她转身背对林醒和黄薇琪，声音嘶哑:“不要提他，求你，不要提他。”

李来娣蜷缩着，也在隐隐发抖，她有气无力的声音下是细雨般细密的痛苦，渗透进骨髓里。

一滴水落在鹅黄色床单上，瞬间浸湿了一小片，像是给床单烫了个洞，燃烧的是悲凉与绝望。

黄薇琪哭了。

眼泪啪嗒啪嗒滴落，悄无声息的就这样哭了。

她用力擦干泪水，轻声对李来娣说:“没事的，没事的阿来，我现在就去杀了他。”

说完转身要走，林醒还没反应过来，正在处理李来娣手上的伤。

下一秒李来娣跑下床，抱住黄薇琪，她的脊背瘦得几乎就是皮包骨，苍白清瘦。

“不要去，别去，别去。”李来娣满脸泪痕，她和黄薇琪一样，哭起来没有一点声音。

林醒赶忙上前，也劝黄薇琪:“冷静，不要为了一个人渣放弃未来。”

李来娣跟着点头，手牵起黄薇琪瘦削的手腕。

“我要怎么冷静？他怎么能，怎么能动你？阿来，没关系的，我早就是没有未来的人了，他死了，我再杀了李力，你就自由了。”

黄薇琪崩溃大哭，泣不成声。

李来娣扯起一抹微笑，曲起手指轻柔地为黄薇琪擦去泪水，“没事的，薇薇，我没事。”

三个人回到床边坐下，林醒在床底找到了李来娣的拖鞋，擦了擦上面的灰尘，弯腰递到李来娣脚边让她穿上。

哭着的两人终于冷静了些，鼻头红红的，互相依偎着无声流泪。

那天下午，林醒听到了一个肮脏至极的故事。

黄建业，就是黄薇琪生理上的父亲。他在李力的同意下，□□了李来娣。

而李力，是李来娣的父亲。

“一千块钱。就为了一千块钱。”李来娣呢喃着，眼神飘忽，像是件易碎的瓷器。

黄薇琪自嘲的笑起来安慰她:“没关系，没我便宜。”

林醒眼里早已盈满泪水，手臂上的伤痕也在隐隐作痛，林醒忽略掉它，对李来娣说:“报警吧，李来，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

李来娣无助看向林醒，眼里的绝望几乎化为实质要将她们吞没，“最多十年，等他出来，也才四五十岁，他会用一辈子来找我复仇的。林醒，我不敢。”

两个无助的女孩望着林醒，林醒脚底发软，想不出一点办法。

三人手挽着手靠在一起沉默。

一阵咳嗽声响起，这下黄薇琪和李来娣都开始战栗，呼吸急促，死死牵住对方，十指相扣到指节吃痛泛白。

林醒护在两人面前，警惕地盯着门口，门上的贴纸盖住玻璃，林醒不知道来的是谁，听脚步声是两个男人。

敲门声响起，粗犷的男声响起:“来娣啊，爸爸带客人来了，快出来见见。”

声音里带着十足谄媚。

黄薇琪气的牙齿咯咯作响，眼神如刀，林醒觉得要是真的有刀，黄薇琪会毫不犹豫开门砍死李力。

李来娣在心里叹息:“还是来了，我也要开始‘见’客人了。”

见没人开门，李力有些生气，碍于旁边的客户，他只好压下怒火，沉声说:“李来娣，听爸爸的话，开门。”

林醒没办法，颤颤巍巍起身，汗毛竖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打开门却是一副得体的微笑，林醒听到自己说:“叔叔好，班主任说来娣病了，我代表班里的同学来看望她，她刚睡着。”

只开了一条小缝，这让李力无法看到房间里面，他气的牙痒痒。

一旁的客户听到病了两个字表情垮下来，转身就走。

李力立马又摆出笑脸，“李哥别走呀，那我带你找其他姑娘。”

连演都不演了，林醒听到这话后背出了一身冷汗。

用力关上门，黄薇琪却站起来要走，林醒不解:“你现在出去干嘛？不是一起安慰李来吗？”

黄薇琪没有笑，表情冷冰冰的，她对林醒说:“他说的其他姑娘，是我。要是找不到我我今晚会被我爸打死的。”

林醒觉得这个世界疯了，她下意识想逃，看到崩溃的李来娣和强装镇定的黄薇琪，林醒摇头，慢慢说:“别去，放心吧，我在这，我来想办法，没事的。”

说完安抚性的冲黄薇琪笑笑。

黄薇琪也摇头:“你能有什么办法，让我去吧，我习惯了，没事的。”

李来娣走过来，她张张嘴，最后也说:“没事的，你们走吧，我让他们进来，没事的。”

三个人都说，没事的。

真的没事吗？

这不过是一句无力的安慰，好像不停告诉自己“没事的，没事的”就真的能没事了。

黄薇琪的电话响起，林醒一咬牙，收拾好东西带着黄薇琪和李来娣往外跑。

拼命跑，一路跑到公交站才停下，然后随便坐上一辆公交。

林醒不知道能逃到哪，可她不能坐视不管。

林醒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带去店长那？不行，店长肯定会发现异常然后报警。带回家？可是爸爸不喜欢陌生人来家里。怎么办怎么办？”

林醒突然被深深的无力感击垮。

她什么都做不了，作为还需要依附他人存活的自己，林醒太渺小了。

她既不能给予坏人最应该遭受的惩戒，也不能给予黄薇琪和李来娣一个暂时的安心的住处，林醒可悲的发现，自己连拒绝一块肥肉的权利都没有。

她终于也开始无声的落泪。

李来娣捏捏林醒的手心，笑起来安慰林醒：“没关系的，醒醒，你能带我逃出那个地狱，哪怕只是短暂的几个小时，我也已经很开心了，谢谢你。”

黄薇琪没说话，但也点头附和。

林醒擦干眼泪，她笑起来抬起手，做出奥特曼的起飞动作。

“跟我走！带你们去潇洒一回。”

那天下午，林醒带着李来娣和黄薇琪去了春和市最大的游乐园疯玩了一下午。

三个女生在激流勇进过山车上疯狂尖叫，在旋转木马上打闹嬉笑，在摩天轮升到最高点时虔诚闭眼许愿。

林醒双手交握，她在心里向各路神仙祈祷：“希望全世界都没有无可奈何的人。”

黄薇琪闭紧双眼，在心里不停重复：“希望不要再有女孩和我一样被当成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