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找到了劳伦娜。
或许是能力透支的缘故,女孩始终没能睁开眼睛,平静面容像放在冷库里的尸体一样没有生气。
不,我怎么能用这种形容?史蒂夫摇摇头,甩掉那个古怪的念头。他低下头,试图转移注意。之前一直没能仔细观察,他现在才发现原来战斗力强大无比的劳伦娜竟然如此瘦弱。
她瘦小的身体很轻易地就被抱起来,轻飘飘的,四肢没有骨头似的绵软垂落;乱糟糟的姜黄头发像枯死的草贴在她的脸颊上,本就苍白的皮肤没有一丝血色,嘴唇都泛着死气沉沉的白。
如果不是能感觉到她细微但确实存在着且平静稳定的呼吸和心跳,史蒂夫几乎要以为这已经是一具尸体……
不不不,就此打住!史蒂夫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总是联想到与死亡相关的字眼。但或许他该尽快检查一下她的身体状况……
就在这时,史蒂夫听到了另一个方向传来的喧哗声,于是他朝着那边转过头,越过人群看到的就是倒下的巴基·巴恩斯,和两个站在他身边的女孩。
“巴基!”他把劳伦娜放在孩子们当中,匆忙跑过去,试图从地上扶起他:“发生了什么?”
巴基并没有晕过去,他只是眼神涣散地平视着眼前,仿佛精神脱离了身体,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让我来……”瑞拉软绵绵的声音被打断。
“不,现在还不是时候。”轻飘飘的嗓音这样说:“他自己能缓过来。”
史蒂夫朝出事的方向看去,黑发女孩瑞拉被站在她身后右侧的女孩拉住手,无法上前进行救治。
“孩子,你知道他发生了什么,对吗?”史蒂夫心急如焚,但还是尽可能温和地问。
女孩棕色的长发乱糟糟地堆在眼前,遮住了大半张脸。闻言,她朝右侧歪了歪头,头发就都往右边垂下来。于是女孩又把头摆正,放开瑞拉,两只手从额头中间把头发分成两份,捋到耳后,脸才终于完完整整地露出来。
初春森林一样柔和的眼睛,精致秀气的五官……她像极了他记忆中年少的巴基·巴恩斯。不,是比那还要更稚气、更柔和的模样。
“上帝啊……你是谁?”史蒂夫愣愣地盯着女孩,无法进行思考。
女孩眨眨眼,慢吞吞地朝他伸出右手,那只手攥成拳头,掌心朝上,五指舒展开——一枚纤薄小巧的、黑色的芯片静静地躺在那里。
“我已经把洗脑辅助装置取出来了。”她的声音还是轻飘飘的,像林间的雾气,或飘荡的蛛丝:“他只是,需要缓一缓。”
时间回到三分钟前
“你好,你好先生。”一个轻飘飘的、女孩的声音在巴基身后响起:“能放开她吗?请。”
巴基停下脚步,朝发声处回头。一个棕发女孩站在他身后,似乎是刚从雪里钻出来,身上还沾着雪粒,过长的额发遮住大半张脸。
他挑眉:“你是谁?”
女孩没被头发遮住的嘴唇扯出一个不带温度的笑,再次问了一遍:“请问,能放开她吗?”
“听着,我没有哄孩子的习惯。”他说:“我会抱着她是因为她救过我,而她现在没有鞋穿。”
女孩的嘴角拉成一条平直的线:“我说,放开她。这是第三次了。”
“那么我的回答是,不。”巴基并没有把这个女孩放在眼里,转回去继续向前走。
他知道,被送到基地来的孩子们都会被戴上抑制器,只要使用变种能力就会遭受足以让他们失去行动能力的电击。
但显然,他忘了一件事——从劳伦娜失控开始,这里的磁场就已经被搅得一团糟,越是精密的电子仪器受限就越严重。换句话说,他们身上的装置都已经失效了。
在他身后,棕发女孩注视着除她之外没有人能看见的面板,选定能力释放目标为巴基·巴恩斯——面板上,他的名字不断在红色与黄色之间来回切换,代表瑞拉的金色光点与代表他的光点相重叠——她平静地、漠然地使用了能力:“You will down the rabbit hole.(你将掉进兔子洞)”
一缕雾气在冰雪中缠绕上巴基的脚踝,他脚下一空,落入无底深坑。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危急关头,他奋力把瑞拉朝前抛去,任凭自己被黑暗吞没——以上全然出自巴基·巴恩斯的视角和感官。事实上,在女孩说出那句话的同时,他的目光就呆滞了,身体像提线木偶一样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单膝跪地,把瑞拉放下,随后便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瑞拉踉踉跄跄地小跑到棕发女孩身边,小声地问:“是、安娜?还是西莉亚?”
女孩牵起她的手,不答反问:“你想看场好戏吗?”
“什么?”瑞拉愣了一下,莫名的眩晕袭来,她感到牵着自己的那只手紧紧抓住了她,等回过神的时候,她们已经不在原地,而是置身于简陋的、水泥建造的……训练室门口?
“嘿!这是哪儿?”瑞拉有些慌张:“劳伦娜和爱丽丝还在雪原上!你不该丢下她们!”
女孩单手把额前的头发往后捋,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她扬起嘴角,示意瑞拉往训练室里看:“嘘——我们看戏。”
巴基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到了这里——他记忆中的九头蛇训练室、不,不是九头蛇。他用力地甩甩头,这里应该是……军方提供的训练室……奇怪,有这么落后吗?九头蛇基地里明明……
场景接触不良似的,在高科技的金属构造与朴素简陋的水泥构造间不断切换闪现,巴基头痛欲裂。
好不容易站直了,他勉强睁开眼,把汗湿的半长发别到耳后,免得遮挡视线,一阵剧痛从腰腹开始蔓延,霎时间天旋地转,他狼狈地跌坐在地上——谁的一记重踢不偏不倚捣在巴基的腹部,把毫无防备的他踢飞出几米远。
巴基迅速从地上爬起来,摆出战斗姿态,却在目光触及对手的那一刻愣住了:那是他万分熟悉的、站在镜前就能看见的、自己的面孔。只是自己的手臂已经被那个黑发女孩治好,而对面的金属义肢上红星鲜亮如血。
“你是九头蛇。”对面的自己开口是机械性的冰冷,每个单词都清晰得不容质疑:“史蒂文·罗杰斯背叛了九头蛇,你要把他带回去解除洗脑……”
“狗屎!”他下意识反驳:“他从未背叛!”
不、不对、史蒂夫背叛了九头蛇……他、他为军方做事……他背叛了我……这不可能、他没有……是我……
破碎的思绪在脑内翻涌,带来阵阵钝痛,冒牌货的拳头如暴雨倾泻在他身上,而他根本无力还击,只能防御性地用手臂格挡着攻击。
巴基节节败退,最后被他逼到墙角按着揍。
该死的!巴基在心里咒骂了一句,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他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回敬了一拳,却被冒牌货用金属义肢挡下,反震使得他整条胳膊发麻,毫不意外地被乘胜追击。
冒牌货嘴里还在重复着那些诱发他头痛的话:“你是九头蛇;史蒂夫也是九头蛇;史蒂夫已经被军方洗脑,叛变九头蛇,你要把他带回去解除控制……”
够了够了够了够了够了够了……他受够了!他不想再听这些疯言疯语!不许再侮蔑史蒂夫!
身上骤然一轻,冒牌货被另一个突然出现的家伙掀开。巴基缓缓放下手,从垂落的头发间隙里看到身着军装的男人背对自己与冒牌货对打。
“……你又是谁?”巴基扯了扯嘴角,不再继续探究,站起身冲过去帮忙,两人联手压制着冒牌货打,让他很是出了一口恶气。
等恢复理智的时候,他已经骑跨在冒牌货身上,双拳沾着血,后者躺在地上生死不知。
管他呢,至少这混球终于闭嘴了。
巴基顿觉神清气爽,脑子也不再嗡嗡作响钝痛翻涌。他活动了一下肩颈,脸上带着轻松的笑仰起头:“谢了兄弟。”
但他的笑容很快凝固并消失了:站在他身前的还是他自己,只不过比眼下更年轻,军装笔挺,短发利落。
他看见自己的眼睛里是浓郁得要滴落下来的悲伤。
只一瞬间,巴基明白了那个始终模糊不清的声音是来自于谁——正是眼前年轻的自己。
他嗓子干哑得厉害,两人对视良久,巴基才终于开口:“……我猜,你有话想对我说。”
年轻的巴基·巴恩斯深深地凝视着他,嘴唇未动,声音却清晰地传达到他的大脑中:清醒过来,詹姆斯·巴恩斯从来都不是九头蛇。
巴基浑身一震:是了!是了!他是史蒂夫的挚友巴基,美国队长一直以来的助手巴恩斯中士,他从来就不是什么狗屁的九头蛇冬日战士!
念头落下的一瞬,不管是九头蛇詹姆斯还是年轻巴基都消失了,偌大的简陋训练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对了,他的后颈被植入了控制芯片,得想办法弄出来。
巴基正要站起身,就发现地上孤零零地躺着一枚纤薄小巧的黑色芯片,伸手欲取,眼前场景突变。
他不知何时恢复了站姿,微弯着腰,低着头,朝一只小手伸着手,是要拿什么东西的姿势。
而那枚小小的芯片就躺在那只小手的掌心。
轻飘飘的、稚气未脱的女孩的声音:“你好,你好先生。请问你清醒了吗?”
巴基猛地看向这只小手的主人。
他看见她有着棕色的长发,绿眼睛像初春的森林,五官精致秀气……但是、但是她活脱脱就是一个女版的、幼年的詹姆斯·巴恩斯!
巴基眼前天旋地转,过往的所有经历在他脑海中反复倒带回放。
他他他……他什么时候有了一个孩子?不不不这不可能!他还从来没有……这不可能!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怀抱着侥幸闭上眼再睁开,又重复了好几次这个动作,但每次睁开眼都会看到那张稚嫩的、与他极其相似的面孔。
不是幻觉,也没有看错,更不可能是判断失误。
巴基万念俱灰,两眼发直地对上了女孩小恶魔似的恶劣笑容。
过多的信息量冲击着这个可怜人,他终于两眼一黑,如愿以偿地停止了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