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来站在东华医院急诊室的门口,白天的光照透过玻璃洒进来,在地面上铺开一片明亮,将消毒水的气味都染上了一层温暖的色彩。
医院特有的忙碌声在他身后流动,医护人员匆匆的脚步声、轮椅和病床的轮子与地面摩擦的声响、电话铃声和呼叫器的提示音,构成了一幅熟悉又陌生的场景。
他穿着深灰羊绒高领衫、黑色呢料大衣、窄腿西裤,站在那儿,像从会场走错了门,不小心误闯进急诊片场的“企业代表”。可偏偏气场太盛,哪怕只是站着,也能吸引不少人的侧目。
他大步走向护士站,停在柜台前微微俯身,嘴角带着不动声色的笑意,恰好温柔、得体又勾人。
“你好,护士妹子,打扰一下,”他说得很礼貌,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落在吵闹背景中能听清的位置,“请问许医生今天几点上班?”
护士抬起头来,本来只是职业性地准备回答,却在对上他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睛时明显愣了一下,那眼神明亮得像知道自己好看的人,偏偏又装得很克制。
“您找许医生?”她眨了下眼,下意识带上了几分好奇。
顾云来笑了一下,眉眼像被阳光顺着勾了一笔,明明是冬日的光,落在他脸上,却透着点叫人不敢久看的温度,顺手往柜台上轻轻一倚,姿态松弛而得体,嗓音压得不高不低,带着点“只说给你听”的意味:“嗯,一个朋友,欠他顿饭,还不太好赖账。”
护士的眼神变了,从“例行接待”转为“八卦启动”,她翻开排班表,指尖在纸上点了点,随口道:“许医生今天是夜班,要晚上六点才来。”
“晚上六点啊。”顾云来重复了一遍,像是确认,又像是故意念给自己听,“那我现在来是不是太早了?”
顾云来点了点头,微笑着道谢,嘴角拉出一个刚刚好的弧度,他转身走出急诊室,步伐沉稳,没有丝毫急躁或失落,阳光透过医院外墙的大玻璃,落在他肩上,把他的影子拉得修长,倒映在一片流动的脚步之间。
他低低地笑了一下,那笑里有点苦,也有点“我就知道”,可一秒后,那笑意便被他自己轻轻收起,他抬眼望着大门,阳光有点刺眼,转瞬,那抹笑意便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了然与无奈的静默,可即使如此,他的眼神依旧温柔,也依旧坚定。
“许天星……”他轻声唤出那个名字,语气里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柔软,那声音带着温度,带着他藏了多年的执念与未说出口的深爱。
医院门口依旧人来人往,行色匆匆。每一个人都忙于自己的世界,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个看起来西装笔挺、从容镇定的男人,眼里闪过那一瞬间的脆弱,手机突然震了一下。
他低头,是秘书发来的会议提醒,会议即将开始,文件已上传,董事那边还等着他的反馈,那熟悉的字句和格式像一把钥匙,把他从那团沉默的情绪中拉了回来,是啊,他还有别的身份,还有一个需要他理智、需要他冷静的世界等着他回去。
“行,那你先逃。”他低声说着,转身,走向停车场,“我等你晚上回来值班。”
他可以等,可以放许天星再逃一次,再装作无事发生,但他不会放弃,不会让那个人再一次,在他的生命里悄无声息地消失。这一次,他会让许天星明白:有些感情,逃不掉,也,不必逃。
夜班刚开始没多久,东华医院急诊科的走廊还算安静,只有零星走动的护士和病人,脚步声在瓷砖地上轻轻响起,又很快消失在拐角深处。
医生办公室的灯照得很亮,白光落在墙上贴着的各类医疗指南与流程图上,照出几分冷意。门上的值班表密密麻麻,每一个格子里都是一个名字,它们安静,却也沉重,每个名字背后,都是无数个不眠夜晚与命悬一线的生死瞬间。
门“啪”地一声被推开了,动作不大,却带着一种不请自来的强硬,顾云来走了进来,身上还穿着深色西装,领带松着,衬衫最上面那颗扣子开着,显然刚结束一天工作,整个人却依然精神挺拔、气场逼人,在医院这样有序压抑的空间里,格外醒目。
许天星刚换好白大褂,胸前的工牌在灯光下反出一点光,上面的证件照是一张严肃得近乎冷漠的面孔,跟他本人此刻的状态没什么区别,他正低头写病历,头发垂下些许,遮住了蹙起的眉峰,笔尖沙沙地划过纸面,动作利落。
顾云来站在门口,像一道斜斜落入光里的剪影,眉头几乎是本能地蹙了起来,他们的目光在半空交会了一秒,许天星随即移开,毫不犹豫,像是本能地躲开烫人的东西。
办公室灯光太亮,落在他侧脸上,把他眼下的疲倦和唇角紧绷刻画得一清二楚,“你来干什么?”他开口,声音清冷,一如既往的平稳专业,是设好距离后的一道无形屏障,一刀切割了私人情绪和工作状态,干净利落,不留缝隙。
“找你。”顾云来反手把门带上,整个人靠在门板上,像是怕他又随时消失一样堵住出口,目光盯着他,不掩锋芒。
“你又骗我,”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压得住气氛,“说自己早班,我问了前台,你今天夜班,白夜下休。”
许天星没抬头,手上的笔继续划动。他语气平静得不像是在回避,更像在陈述天气:“我记错了。”
“得了吧,”顾云来嗤笑一声,那笑意不达眼底,声音里带着点咬牙切齿的意味,“你就继续装,穿上裤子就不认人了?”这话带着调侃,带着挑衅,也带着一点没藏住的委屈与火气。像是想以轻松掩饰心口那点真实的不甘,却控制不住地溢了出来。
许天星抬起头,终于看了他一眼,眼神清明,淡得像冰水,又带着一种看透却不言破的耐性,他没接话,也没反击,不知道是不屑回应,还是早已疲惫于这种无意义的情绪拉扯。
他见过太多命悬一线、真正无法挽回的事,这种你来我往的言语交锋,在他眼里,显得有些幼稚,可越是这副“懒得理你”的姿态,顾云来越是被逼得情绪上涌,他本来可以装没事的,也可以风度翩翩地绕个弯再靠近。
可就是不甘,他从来都不怕许天星冷,怕的是他沉默,怕的是他逃,顾云来往前一步,站到了他桌前,桌面上的灯光投在他西装裤上的褶皱上,将那种不属于医院的精致气息衬得分外鲜明。他站得不远不近,却已经把这间原本安静的医生办公室,压出了一种不可忽视的紧张感。
他低声道,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吵着了谁,又像是故意不让别人听见:“我不管你在想什么,跟我回家。”语气不容置喙,像是在宣判,又像是在哀求。
许天星没抬头,仍旧笔直坐着,眼神落在文件上,却早已看不进去。他的声音干脆利落:“我上夜班。”这回答像是一道无形的墙,直接把顾云来的靠近堵了个严严实实。
顾云来看着他,喉结动了动,像有什么话卡在胸口,压得人喘不过气。他眼中掠过一丝烦躁,可语气却不自觉软了下来,混着点没怎么遮掩的委屈:“我可以等。”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像在试着退一步,像是用温和来化解眼前的冷场。可话落到一半,他还是没忍住,抬手去碰许天星的手臂,动作很轻,有点讨好,那种“昨晚是真的”的确认。
“你这身体可真行啊,”他半带笑地低声,“昨晚上那么折腾,今天还能上夜班……”语气里带着调笑的轻佻,却更像是在深夜被独留床上的那种落寞里,努力抓住的一点点证明,可这话还没说完,许天星的手就一下子打掉了他的手,“啪”地一声,不响,却像是响在骨头缝里。
顾云来的手被偏开一点,他站定,指尖还残着方才那一点体温,下一秒,那点温度就彻底凉了。他像是被激得一瞬紧绷,整个人往后退了一寸,脸色沉了几分,呼吸也重了一下。
“许天星。”他低声叫了一句,声音不高,语调却像压着火,一点点往外蹿,他直视着他,眼神灼热、急躁,又掺着某种无声的伤,“你一直都这样。”他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一点一点逼出来的,锋利、压抑,又带着不甘。
“你能为了病人熬通宵,能把心都掏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可对我呢?”他笑了一下,那笑意太浅了,浅得像是在自己心口刮了一刀,“连句实话都不给我。”那种被推在外头的委屈和愤怒,终于冲破了他那些年精心维持的风度。他不吼不闹,只是咬着牙,情绪几乎要烧穿声音的边界。
许天星没说话,笔停在纸上,指尖轻轻颤了一下,他还是坐得很直,像个医生,像个无懈可击的专业者,可他的眼神飘了,看着那一页纸,字已经糊成一团,心跳却一下一下撞得失控,脑子里只剩下那一句:“你一直都这样。”
顾云来看着许天星的表情,神色一顿,他看到许天星,手指还微微发紧,死死地按在桌角,像是唯一还能抓住的冷静,那一刻,他突然有点后悔了,这句话说得有点重。
顾云来的声音又低了下去,像是一声带着余火的叹息,灼得人心口发紧,“你昨天晚上可不是这样的,”他语气又哑又热,“你搂着我,管我叫老公……你还让我都给你……”
顾云来的声音仿佛带着温热的刀刃,轻轻地一拉,就割开了他小心掩藏的那层伪装,那句“你还让我都给你……”,像一道火线,精准点燃了他心底最不愿回忆的画面。
昨晚的每一个细节,瞬间回到脑海,是他主动贴近,是他一点点拉下彼此的距离,也是他先逃走的,血一下子涌上了脸,他低下头,耳尖泛红,连唇角都隐隐透出红意。
他突然觉得手里的笔烫得握不住,文件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字眼模糊一片,像是一团无法解释的错乱,他的指尖死死按在文件边缘,像是在用力克制自己别抬头,也别说话,可他越沉默,越显得心虚。
顾云来盯着他,眼神一瞬微变,他看懂了那抹羞色,也听懂了许天星的沉默,他不反驳,不生气,而是……认了,许天星的防线被烧出一道口子,他闭了闭眼,像是想把某些东西压回去,又像是在极力维持理智边界。
“顾云来。”他终于开口,声音低得几乎要融进窗外风里,带着不加掩饰的疲惫,“别闹了。”
顾云来却不肯松手,他望着他,眼神里那点灼热,已经由怒气转成某种急切的、不甘的渴望,他低声逼问,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一点点挤出来的:“那你说,你到底把我当什么?”像赌注,最后一把全压的牌,像是他给了许天星无数次沉默的机会之后,终于咬牙问出口,气氛突然沉得像夜里暴雨前的压迫感。
还没等许天星回答,急诊分诊台的对讲机突然响了,刺耳的电子音打破了两人之间紧绷的氛围,像是一把尖锐的刀切入了这片沉闷的空气。
“许医生,市急救指挥中心刚来消息,合意村发生大面积火灾和房屋坍塌,需要紧急支援,请立刻集合急救队伍准备出发。”
许天星猛地站起身,身上的职业本能瞬间占据上风,那种深藏心底的纠结和不安在接下来的动作中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急速而精准的冷静,他几乎不带一丝犹豫地接起对讲机,声音清晰坚定:“我在,通知骨科和外科支援团队一同准备,调配担架与生命监测设备,十五分钟内出发。”干脆利落,没有一丝波动。许天星不再是那个面对感情时犹豫不决的男人,而是一个在生死瞬间拥有无与伦比冷静的医生。
顾云来站在他面前,看着这个在压力面前依然如同钢铁般坚硬的男人,心跳却因为这一瞬间的反差而加速,他看得出,许天星在这种环境下变得完全不同,仿佛身上的每一寸都与这个冷静果断的职业角色合二为一,那种强烈的对比,瞬间让顾云来的心里涌起一阵莫名的的冲动和心动。
许天星刚把对讲机放回桌上,转头看了顾云来一眼,眼神里歉、犹豫和不舍一闪而过,最终化为坚定,语气冷静却不容置疑:“咱俩的事再说,先救人。”
顾云来怔了怔,想说什么,可下一秒,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脸色骤变,血色从面颊上退去,只剩下一片苍白。
“怎么了?”许天星皱眉问,眼里闪过一丝罕见的关切,即使他刚刚还在试图推开这个人,他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顾云来异常的反应,那种职业敏感和个人关注在此刻微妙地交织在一起。
顾云来猛地掏出手机,指尖微颤,手指都快抠进屏幕,飞快地拨出一个号码,“林星澈。”他低声喃喃,眼底泛着极冷的光,“我合伙人,她下午……跟沈放去了合意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克制到极致的担忧。
电话响了两声,传来机械的等待音,没人接,只有冰冷的电子音回荡在耳边,像是无情的命运在嘲笑他的担忧和无能为力,每一声“嘟”声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