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的假期说过去就过去了,节后第一天上班我便预感要迟到了,起床时间比节前晚了半个小时,害没吃早餐就冲出了家门,在街角买了鸡蛋灌饼,一边跑一边往嘴里狂塞。
心里不住想着怎么完成齐洛交给我的任务,怎么能在下班时制造个偶遇,然后,自然而然地约他出去吃饭。这样一路想着,一路走着,刚出电梯,走进走廊,猛一抬头,便撞见了苏承泽。我忙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满眼充斥着二百五似的光芒,匆匆点头问了声“早”,然后一路跑到洗手间狠狠地呼吸。
孬种,楚昕。
一天的时间就在忐忑与纠结中缓缓流逝,临近下班,我无数次地站在男厕所附近蹲点,却连一次邂逅也没等来。无计可施的我只能悻悻地回到办公室,决定拎包自己闪人。
大不了接受齐洛的惩罚,最多不过是花点银子请她吃顿大餐。
就当一切已成定局之际,一封邮件翩然而至,伴随着一个大case猛然砸下,我不得不留下来加班,而且,我还荣幸之至地被派去伦敦参加欧亚区的会议。我满心欢喜而又一腔哀怨地给齐洛打电话。
“突然要加班,不能约人家吃饭了啊!”我把尾音拖得极长,语气里充满了无可奈何。
“这个加班可真是救你于水火之中啊!”齐洛阴阳怪气地说。
“哎呀,不止救我于水火,我过几天还要去英国开会呢。看来Sabrina真的只需要给你一个人发邀请了。”
“哼,咒你听不懂会议英语,回公司交不了差。”
“这个倒不担心,总会有人做会议记录的。”我美滋滋地应着。
其实,那封邮件我并没有仔细阅读,只是知道自己过几天要去伦敦开会,虽然我也暗自纳罕过这么高级的会议怎么会派我这种级别的人参加,但并没有深究。毕竟,这种美差砸到我头上我高兴还来不及,揣摩公司的出发点这种事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了。
因为有PMD这个强大的后盾,我顺顺利利地拿到了商务签。只是,直到登机当天我才知道原来PMD本来是派苏承泽和唐沁去参加会议的,只是唐沁突然请了年假,所以,这个从天而降的大馅饼便砸在了我的头上。
虽然说是作为替补参加这次会议,但我心里还是充满了喜悦,尤其是在知道同行者是苏承泽时,我对PMD简直感激涕零了。
候机大厅里,我坐在苏承泽旁边,激动万分而又偷偷摸摸地给齐洛发短信:“偷偷告诉你,我居然和苏承泽一起去伦敦耶!”
“嘁,甭说只是一起去伦敦,就算住一间房你都搞不定他。”齐洛毫不留情地打击了我。
“你就不能对我有点信心吗?”
“不能。”
我瞪着屏幕上那两个字发呆,脑子里飞速思考着如何能让齐洛对我“士别三日,刮目相看”。苏承泽突然举手在我眼前一晃:“总玩手机大脑会迟钝的。”
我本能地将手机背在身后:“苏总,你是不是有点双重性格?”
他眉峰一挑。
“平时你在办公室的时候严肃得让我觉得自己多说一个字你都会觉得我烦,可是出了办公室又马上变得像另外一个人似的。”
“我在办公室的时候很严肃?”
“很严肃!”我狠命地点了点头。
“不严肃怎么能镇得住你们这群人精。”
“这是在夸我吗?”我美滋滋地一眯双眼。
而苏承泽很不留情面却又顺理成章地甩了我一个大大的白眼。
由于飞机晚点,我们刚刚落地就被拉去开会,连休息时间都被无情剥夺了。会议的开始,一个不知道是哪国人的外国人用他那无比坎坷的英语洋洋洒洒地做了半个多小时的会前陈述,我偶尔听懂的几个单词也完全连不成句子,加之身边还坐着全神贯注的苏承泽,我便完全不用因为没有人向我转述会议精神而担心。已经无比疲惫的我在短短几分钟内,那本来挺得笔直的背脊就开始摇摇欲坠,最终像无脊椎动物那样靠在座椅里,而后开始神游太虚。
忽忽悠悠之中,似乎有人扶着我椅子的靠背往后压了压,害我双脚猛然离地,整个人触电般弹起。
“散会了。”我愤怒地回转头,对上的是苏承泽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自知理亏的我迅速调整好面部表情,一脸白痴地眨了眨眼:“这么快啊,呵呵,刚才那人讲的真好,他是谁啊?”
苏承泽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也没回答我的问题,径直起身离开了会议室。我这才发现偌大的会议厅里除了我们两个已经空无一人了,惭愧之中又加杂了几丝小小的兴奋,一路小跑地也跟了出去。
“我们下午做什么?”果然离开会议室我就精神百倍,“我可以出去逛逛吗?我第一次来伦敦耶!”一路上只有我一个人叽叽喳喳,一旁的苏承泽则完全忽略了我的存在。
下午,不知道苏承泽因为什么事外出了,把我一个人留在了酒店,百无聊赖的我利用强大的谷歌地图找到了一群可供消遣的好去处,第一站便选在了离住处最远的伦敦塔,听说那里南邻泰晤士河,河上还有著名的伦敦塔桥。
很早之前我就知道东伦敦和西伦敦的差异,为了亲眼证实一下,我特意选择了乘坐市内公交去伦敦塔。距离那里还有相当一段距离时,人群就已渐渐密集起来。当我真正走近它时,脑海里只有“宏伟森严,珠光宝气”这几个字,这样大范围的罗曼式建筑在我所在的城市从未出现过,至少我没有发现过。听说这是每一人帝王加冕的地方,神圣而又瑰丽。
我一路跟着人群屁颠屁颠地走着,偶尔假装组团的游客,偷听几句导游同志的精彩介绍,满耳的溢美之词。就当我兴奋地准备拿出手机拍照留念时,我才发现,一直斜跨在肩上的皮包已经不知在何时消失在茫茫人海中了,我的右手一路从肩膀滑至腰间,身侧空无一物,怔愣了几秒钟后,我大脑继而一片空白,眼前一片漆黑,好久才缓和过来。我又条件反射似的四下寻觅,也毫无踪迹。身上所有的口袋搜了一个遍,连打公用电话的钱都没有。
人在焦急的时候,连时间都变得急匆匆了。眼看周遭的人群渐渐散去,我还是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寻寻觅觅,当真还有一种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的感觉了。
绝望与恐惧伴随着夕阳西下越发清晰,伦敦塔的旅游时间早已结束,我走到游区之外,空荡荡的四周偶尔飘过几个行迹匆匆的人。没有人注意到站在阴影里的我,我就好似悬浮在另外一个世界里,薄薄的一层结界便使得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无法发现我的存在一般。
你是否也有过这样的境遇,在这样一个朗朗的时空里,一样的天色,一样的空气,明明应该是无比欢欣的事情,却在下一秒因为那些恼人的不可抗因素,所有的喜悦都变得毫无意义。对于你来说,这疏朗的美景远比不过耳边一句熟悉的呢喃。
他说,“一个人游伦敦的感觉如何?”那种可以在脑海中经久不衰的问候,足以扶走雷霆万钧的悲伤。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回转头,见到他仿佛天兵天将般降临在我身边的那一刻,我竟抑制不住自己泛滥的情感,顷刻间泪眼婆娑。
“电脑还没有关,地图上终点显示的就是这里。”他双手插在口袋里,眉头紧锁。
我眨了眨被泪水黏住的双眼,继续问:“你怎么会看到我的电脑?你是怎么进到我房间的?”
“白痴,是你自己把房间的备用门卡放在我这的。”他说罢还从口袋里夹出我的门卡,在我面前晃了晃。
“那你也不能随便进我的房间啊……”我一边故作矜持的嘟囔,一边死命地回忆我有没有在房间里放什么不能被他看见的东西。
“那就当我没来过,你自己在这慢慢欣赏夜色吧。”说完他竟然真的转身就走。
“幸亏我做了这个英明神武的决定,把备用房卡留在你那里,不然我就得等着英国政府把我遣送回国了,哦呵呵呵呵。”我条件反射地一把扯住他的衣襟,态度马上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开始狗腿的解释。
苏承泽继续站在原地不动。
“我的皮包被人偷了,现在已经身无分文了,你要是不帮我,我可真要客死他乡了。”我又换了一副可怜兮兮的腔调。
苏承泽稍稍侧目。
“啊,好同事!”我一个箭步跳到他面前,厚颜无耻地拍了拍他的肩,“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
想必苏承泽此刻已经彻底被我击败了……
接下来的一段路途,我整个人始终在以苏承泽为圆心,半径两米的圆形范围内,并随着圆心的移动缓缓移动,偶尔被扔出圈外也会以光速归位。
“真让人流连忘返,美不胜收!”就在伦敦塔即将消失在我身后茫茫的夜色中之际,我再一次回望它伟岸的躯体,发出了一声由衷的赞叹。不单单是赞叹这罗曼式建筑群的巍峨,更加裹夹了对不久前,那段缓缓流逝的时光的留恋。
留恋在这样的境遇里,那样的你找到了我。
“你只看见它华美的一面,而忽略了它的另一面。”身边苏承泽冷不防插了一句。
“哪一面?”我好奇地侧头去看他。
“就像紫禁城一样,那里也充满了冤魂。”
“What?”我全身一凛,“不会吧?”
“空想主义者托马斯·摩尔,亨利八世的第二任王后安妮,很多很多王公贵族都葬身那里……”他顿了顿,斜睨着我,“和故宫一样,晚上的时候,独自一人应该也可以看到那种可以飘来飘去的东西,尤其像你这种……”
“Stop,stop!”我赶紧做了个噤声的姿势,“越说越恐怖了,感觉像马上就要被附身了一样。”我可是在这个埋葬了无数王公贵族的地方徜徉了一下午了……想到此处,我不禁暗自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轻轻吸了口冷气。
不过,提到亨利八世的安妮王后,我突然记起大学时看的娜塔莉·波特曼的电影《鸠占鹊巢》,亨利八世昏庸好色,让安妮·波林以为自己有机可乘,却没有想到,她可以替代自己的妹妹,也总有一天会有人替代自己。
只是历史上的安妮王后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无人知晓,我想也没有人能够在伦敦塔遇到她的亡魂,听她诉说自己是否冤屈。
果然帝王之家,古今中外都是一个样子。
不过,这种替代与被替代的故事在任何一个时期都屡见不鲜,好比苏承泽替代了前任营销总监……思虑至此,我又不由得神经一紧,又悄悄侧过头去瞄了他几眼。
“干什么?”
“没什么。”在不小心被他逮个正着后我急忙摇头否认。
他眉梢一挑。
“真没什么,就是……”我瘪了瘪嘴,迅速岔开话题,“饿了。”
不得不承认,对于像我这样一个标准的资深吃货,胃和嘴永远比人生更加空虚寂寞。
“还是想想怎么找回你丢的东西吧!”苏承泽一句话将我无情地拉回到悲惨的现实中。
在警察局录口供这种事情就算是用汉语表达都是个相当累人的技术活,如今要把他们全部翻译成英语就更加考验我的学识和耐性了。在脑细胞进行了如此大量的工作后,我的神经中枢毫不留情地给我下达了“再不吃饭,就关闭我的呼吸系统”这样的指令。换句话说,我已经饿得呼吸不畅了。
苏承泽无奈地看着跟在他身侧,摇摇晃晃像个醉鬼似的我,终于还是慈悲为怀地搀了一下我,把我扶到路边的长椅上,而后闪身进了24小时便利店。
接下来的情节可想而知,饿了大半天的我对着他手中那块四四方方的食物袋,满眼充斥着饿狼一样蓝幽幽的光芒,然后在这样一个暮色宜人,恬静悠然的环境里,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袋中食物一扫而空,最后还不知足地咂了咂嘴吧,极其欠扁地说了句:“还是饿啊。”
“饿了就回去睡觉!”苏承泽将我的抱怨彻底无视,抬手径直拦了一辆计程车。
我怀着一肚子的委屈,再一次屈服在总监大人的淫威之下。于是,伦敦的第一天就在这样饥肠辘辘,又因丢了手提包的郁郁寡欢中悲惨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