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时至今日再去回忆，你还记得你的姐姐遇害那天吗？
答：（笑）记得，记得很清楚……不过我不能说那一天我会永远记得，因为那一天其实真的太普通了。
问：（同情）那你记得知道姐姐遇害的消息是什么时候，大概是什么情形吗？
答：记得，那天我爸妈接到警局打来的电话的时候，我记得特别清楚，我不在他们身边，所以我收到我爸发的消息，是在更晚一些的时候，那个时候是凌晨，凌晨的两点五十三分。那时我确认了一下，是要去公安局
答：是公安局，但是当时我心里的想法很奇怪，我不是在想我姐姐出事了，不是担心她怎么样了，我是真的觉得很烦，厌烦，烦躁的那种感觉。
问：（点头）嗯，我可以问你为什么会这样想吗？
答：（笑）因为第二天五点四十分我就要起床的，六点要到学校去，因为六点二十分的时候，早读就要开始了，去晚了又要被骂，当年我们那个班主任，很神经质。
答：那个时候我姐姐很随性，她早上起不来，也总是迟到，反正她也不去上早读，无所谓，她的班主任也很好，但是我如果去晚了，还得站在门口，就在全班五十多个人的注视下，和我当时那个班主任，刻薄又粗俗，又特别喜欢扬威训人的一个人，还喜欢各种树立典型，要和他做解释。
答：然后我还得向他发出保证你知道吗，就是发出那种一点也不从心的忏悔，什么我错了，老师，我保证不会再迟到了。
答：就是一件小事，他能无限上升成一个要命的大事
（非提问：嗯，我大概能理解，就是那个时候的高中的班主任确实有很多是这样的。）
问：哦，我明白了，姐姐和你不是一个班的对吗？
答：对，那个时候还是分文理科的，不像现在，我们俩高一之后就不在一个班了，她去学文科了
答：（笑）反正就是，我姐姐她从来是一个不让人省心的孩子，我爸被偶妈妈总是为她操心，我做为妹妹，也是一样。
问：嗯，所以就是在你看来，姐姐的性格是有一点那种离经叛道，是一个很有个性的小女孩是吗？
答：（质疑）你什么意思？不是，她不是这样的。
问：（安抚）好的好的，我了解了。
问：那在你看来，姐姐是一个什么样的女生。
答：她很好。
答：其余的，也不太记得了。
问：嗯，你继续刚才的回答就好，希望你回忆一下姐姐出事那天。
答：……那个时候我发了好几条消息，问姐姐干了什么事，怎么能还进了公安局，因为我知道她不可能干什么事情需要让公安局去解决。我爸爸没回我，我妈妈也没有，我就打给姐姐，但是她的那个小手机平时信号就不好，也是关机的，我只能先去打车去公安局。
（周琪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有些不耐烦，起身去倒水喝。）
问：你还好吗，我们可以继续吗？
答：没有，我就是有点渴了，我们继续吧。
答：……
答：你知道我那时候怎么想的吗，那时候我想，看来这一次姐姐闹得比较严重，她最好多闹上几天，那干脆我们这两天都不用上学去了，少上一两天根本没用的课，又不会死人。
答：就是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她死了，那天她和我说，晚上回来要给我看一个什么东西来着，应该是她画的画吧，我也不太确定，我先回家了，没等到她，也不知道她要干什么，我看她的日记也不知道，她总是晚上回家了才写日记
问：那天你为什么没和姐姐一起回家呢？
答：因为那天是周四，我姐姐要去上色彩课，她是学画画的，要参加艺考，所以她就不需要十点半才能下晚自习从学校回家，我们也不同路，但是那天快十一点我都回到家的时候，她还没有回家来，手机关机打不通。
问：那么当时你和家里人没有第一时间去找她对吗？是一直到十一点也没有觉得，诶，姐姐还没有回来，可能会很担心她吗？
答：（叹气）姐姐上高三之后情绪就总是不稳定，就有时候也会做出一些过激的事情，所以最开始的时候，我们都没太在意，她就算是回家晚了，最后也一定会回家的，或许这又是她引起注意的方式……
问：所以其实在十一点之前，家里人其实都没有担心过有什么意外发生对吗？
答：是一直等到了零点，她没有回家，电话关机，色彩课的老师说：“孩子七点就下课从我这了，走之前孩子好像挺开心的啊，没什么事啊。”
问：所以是那个时候意识到姐姐可能出事了是吗？当时你有没有感觉到特别接受不了。
答：（笑）没有，没有感觉到什么，那个时候我没想那么多，我们是分头去找她的，天很冷，街上的灯很亮，没有车，路口的红绿灯一到晚上就是故障的，一直都是红灯。
答：那天晚上还有没做完的事，我只以为姐姐又和爸妈闹别扭，说不定晚点就回来了。我当时确实是不想去找她，也没意识到有多么严重，可能听到消息之后很惊讶吧，更多是。
问：你的意思是，当时你觉得是姐姐在无理取闹，所以不想找她？
答：我不知道，也可以这么说吧，所以我躲进街附近唯一一家还开着门的炸串店，点了很多吃的，我记得她喜欢吃，要多裹面糊，多刷酱，要辣椒……
答：我也给姐姐带了同样的一份，我当时没有不想找她，因为我压根想不到她已经死了。
答：我知道她回家之后肯定会被爸妈骂，之后又要委屈地哭一整夜，哭完就完了，不如吃点东西，把关注放在别的事情上去。
问：所以你从爸爸那里得到消息的时候，其实是在小吃店里吃炸串？
答：……对，算是吧，我打到车以后，我爸爸又打来了一个电话问我在哪里，让我不要打车，等他来接我，我记得那个时候他的语气，特别着急，我答应了他，然后问他姐姐还好吗，我马上就到，让他就陪着她好了。
我爸爸在电话那边沉默了很久，旁边我妈妈不知道在特别崩溃地吵什么，我什么都听不清，然后我爸爸改口了，让我先回家，路上注意安全，锁好门，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问：那当时你照做了吗？
答：（笑）我怎么照做？这个时候我已经做好了明天不去上课的打算了，所以答应他之后，我就让司机师傅继续开车就好，到了警局，我就说我是太担心姐姐了就行。
问：在车上的时候，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答：有，司机应该是闻到我炸串的味道了，他就告诉我在车上吃当心别扎到嘴，我知道他的意思，你也能知道话里有话那种感觉吧？
问：就是他怕你吃东西弄脏车子是吗？（笑）
答：对，所以我就自觉扎紧口袋，和他说我没吃，不能吃，别把车后排座位弄脏了。接着就是快要到警局的时候，我手机响了，我拿起来一看，这个号码打来的，就是特别一个陌生却又让你熟悉的号码，就那种感觉，我当时都不太确定，就接通了电话。
问：这个电话是谁打来的？
答：是我姐姐那个时候谈的那个小男朋友。
问：他叫什么名字，是你们的同学吗？
答：梁逸，不算是同学，他和我姐都是学文科的，他一开始不在这个学校，他妈妈是做生意的，那个时候就很有钱了。
问：所以当时你不太喜欢他是吗？
答：那个时候不喜欢，因为我特别讨厌他那种半死不活，谁都不放在眼里的声音，就那种装腔作势的感觉，我觉得他特别幼稚，因为装冷漠，装酷，我觉得这种事不是让别人觉得你是个神经病那么简单。
（非提问：（笑）我明白那种感觉。）
答：（笑）不过我得解释一下，可能我对于早恋这件事的看法不如大人那样封建老土，谈就谈了，不要当着我的面就好，我只是不在意。
问：可以问一下你为什么这样想吗？
答：什么意思，这样想不是很正常吗？在一个你连自己人生都没法掌控的阶段，去谈什么感情，这种事的本质就是无聊又幼稚，把一些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寄托到爱情上面。
答：我姐姐那段时间只是因为之前的事情绪比较低落。
问：哦……嗯好的，你继续讲吧。
答：然后我就接起来电话，特别没好气地问：“你打给我干嘛，你有事吗，你也在公安局里面吗？”
问：所以当时你以为是，可能这个男孩做了什么事，牵扯到了你姐姐，才闹到了警察局，是这样吗？
答：对，所以我当时第一反应就是特别的生气。
答：……
答：然后我就记得他用那种好像是责怪我的语气一样来问我：“周琪，你姐死了，你不知道这件事吗？”
问：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你当时是什么感觉，什么心情？
答：脑子轰的一下就是一片空白的，再后面就是生气，特别生气，我就在电话里骂他，我说：‘你说什么呢？”我甚至冲他骂脏话，我骂他：“你放什么屁呢？有病吧你，你说什么呢！说话啊？”
问：他当时有什么反应吗？
答：忘记了，应该是没有吧。
问：我也不太记得他怎么回答的了，大概意思就是让我先去公安局吧，问我知不知道是哪，但是被我挂断了，我不想听他说话。
（周琪忽然不说话了，在喝水，品一杯凉水，一直等她喝完水，继续提问）
问：周女士我明白你的心情，你要是觉得不大舒服，或者不想继续谈，我们可以到院子里去，晒晒太阳，散散心。
答：不用了，谢谢。
问：嗯，那在你挂断电话之后呢，是觉得很崩溃吗，是一下子天都塌了是吗？
答：那时候天不暖和，正好是倒春寒，到了晚上很冷，车里的空调吹的是热风，烘烤出来一股烟臭的味儿。
答：我记得是临时出门，穿的一双不经常穿的单鞋没穿袜子，就觉得手脚冰凉，听到他说那种话，我当时就是毫不犹豫，真的就是，啪的一下，打在手机上挂掉了电话。
答：然后我的手指还是不停在那个已经熄黑的屏幕上重重戳，戳了好几下。
问：就是觉得特别难以接受是吧，很伤心？
答：差不多吧，然后我坐了一会儿，又特别狼狈地打给我妈妈，但是我问她话的时候就已经很平静了。我问她：“我姐到底怎么了？”
问：妈妈当时是怎么回答你的？
答：没说话，当时回答我的就是沉默，我很多细节都忘了，但是我这一点记得特别清楚，他们不说话，我感觉什么也都听不见了，车的声音，喇叭的声音，都没有了，就是死了一样的沉默，好像我死了。
答:然后应该是爸爸要接过电话，想要回答，我就挂掉了。
问：反而是马上要得到答案的时候，反而不敢去听了是吗？
答：没有这么复杂吧。
答：就是，我不知道我还可以打给谁去发泄我的……算是愤怒吧，我当时就笑了一下，然后接着骂：“你们都是神经病。”然后我就能感受到司机师傅从后视镜偷看我的目光。
问：（笑）司机师傅也是被吓到了是吧。
（周琪笑了笑，又停止了回答，她想要休息一下，给水杯里泡了一个茶包）
答：人家肯定会觉得很奇怪的。
答：不过应对这样的情况，这种人，我都是很有办法的，我当时就盯着后视镜看，一直看他，直到他的视线再也不敢往镜子里面偏。
答：结果我就看到我的脸在后视镜里，全都是茫然的那种表情，我不知道该去想什么，是该哭，还是该害怕，还是该愤怒。就是最可怕的是没有感觉，你知道吗？
问：我想我可以理解，肯定是特别悲伤特别难过的，那你去公安局的这段时间你在想什么？
答：我想了想我姐姐，我就一直想着她，我想不到她死了。
问：你在想她什么呢？
答：就是，那天她很难得早早的起床了，还说要好好去上早读，所以她能和我一起去学校，那会儿啊，我们学校门口早上六点不到就算都是各种卖早点的小摊位，在整一条街摆上。
答：出门的时候，她问我早上想吃什么，最后我们一起买了铁板鸡腿馍吃，其实就是肉夹馍，但是肉是煎熟的鸡腿肉。
答：我们就一边吃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