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逸:“小琪说的没什么错,假如这个世界上能反悔,‘如果’是一个有用的词,我能回到那一天,或者回到之前……我可以做很多,小玥就不会死的。”
孟漪:“我明白您心里不好受,其实周琪作为被害人的双胞胎姐妹,当时年纪又不大,这样说也不是真的怪您。”
梁逸:“不,即便她不这样说,我也没办法不去想这件事,忘不掉的,人不是自己设想的那样理性的,十几年了,小玥的家人后悔,痛苦不堪,我也是一样的,那句话没什么错。”
孟漪:“但是生活还是要继续的,总是要向前看的。”
梁逸:“很难,孟小姐你知道为什么我会答应接受采访吗?这个原因是是指我个人的想法,不是因为他人的缘故?”
孟漪:“如果您愿意告诉我的话,我会很认真地听您说。”
梁逸:“小琪总是说,她很想姐姐,我也想小玥,可是想到小玥的时候,就会回到过去,所以,避而不谈,或者是渴望倾诉,都是折磨。小琪说她想接受采访,因为她想说出来,她需要有人倾听,把当年的事情说给别人听,不仅仅是和我说,你或许不太能明白这里面的情感。”
孟漪:“我没办法做到感同身受,抱歉,但是我能理解亲人离世的痛苦。”
梁逸:“还有一个原因,小玥是被杀的,不是意外,是蓄谋已久,她走的时候很痛苦,很恐惧。”
孟漪:“嗯,我大概理解您的意思了,的确,被害人明明可以有未来无限广阔的人生,却被那么残忍地剥夺了生命。”
梁逸:“其实不一定广阔,我不是在反驳你孟小姐,因为她的人生其实是好是坏,都是未知的,如果那一天她平安回到了家,她后续的人生也不会是一帆风顺的,或许她并不像2010年4月17日前的某一天想到的那样幸福,但是她死了,所有的可能都不存在了,中断掉了,连可能都没有了,因为她永远都不可能活过来,就好像盲人眼里的世界,甚至不是黑色的,是虚无,她被带走了,不是离开。”
孟漪:“嗯……我能理解这个意思,我知道您不是在反驳,您可以继续说,梁先生。”
梁逸:“所以只要想到她,我就会很心痛,这种心痛已经远远超过怜悯和惋惜,也不再有那种好像我要复仇一样的恨。就是我是在俄罗斯和美国读过大学的嘛,我校园里的同学,那些不同国家不同种族的女生,可爱的,强势的,失意的,成功的,我看到她们,总是能想到小玥……她没有这些可能了。生活还是要继续的……大家都在向前走,她的父母是这样,小琪是这样,我也是,我们都离开了,可是有关她的一切,包括她,都永远的留在那个地方,留在那一天了……不去想这件事的时候,好像并没有什么,但是……就是这样的感觉把。”
孟漪:“抱歉,梁先生……”
梁逸:“周琪是她的双胞胎妹妹,她比我还要痛苦,孟小姐,她愿意接受采访,因为她说她需要把这些事情讲述出来,她太痛苦了,我和她观点不同,我担心她会受到伤害,我的态度不好,可我对事不对人,我不想为难你什么,因为人和人之间是不可能共情的。”
梁逸:“你刚才去见到周琪了对不对?我先向你道歉,是我要求她和我通话的,因为我想知道你是怎么采访她的。”
孟漪:“梁先生,我,我没明白?您是说刚才我采访周小姐的时候您和她在通话!”
梁逸:“对,如果你觉得这样说不能接受的话,也可以说是她忘了挂掉。”
孟漪:“不,不是,我真的不理解,您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梁逸:“你做了记者应该做的事,我不能指摘什么,你们也不需要去理解什么,但是如果你的个人风格就是这样。那我可能更希望后续的问题来向我采访,不要再伤害小琪,她当年已经承受了太多了。”
孟漪:“那……”
梁逸:“我要说的话说完了,我想我们可以继续了,完成你的工作,孟小姐,你不用多说什么,我能理解你。”
孟漪:“……好的”
孟漪:“好的……可以的,梁先生,我很抱歉,我真的是以诚恳的态度来采访您的,我希望我们能好好沟通合作,那我们继续吧。”
孟漪:“稍等一下我看一下,我正好重新开始录音——梁先生,我想您可以继续了。”
梁逸:“周琪质问我之后,我想要反驳,但是感觉说什么都是无力的,我反复想着小玥,我想到几个小时前,我还握着她的手,她说周四是一周的分水岭,等这周日的时候,她想和我去北山那边爬山,我觉得很好……”
梁逸:“我想不到她为什么会死,这不是意外,是有人杀了她,甚至周琪的家人把我当成恶人,迷茫就变成了慌乱,慌乱变成了愤怒,周琪又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小玥走之前说了什么话,然后我转过头对她说,‘我希望你和你的父母在小玥活着的时候也像现在这样关心她,小玥和我过的话,你们不可能听到,因为她不愿意讲给你们听’。”
孟漪:“唉……太无奈了,其实都是不想伤害对方的,都是因为凶手。”
梁逸:“还有就是,太煎熬了,这样会让彼此心里好受一点,那种情况下,本能的情绪都需要去驱动,我记得那天晚上特别漫长,小玥之前不开心的时候,总是和我说,她晚上失眠,有时候记忆像丢掉了,回到家之后就立马到了学校,有时候记忆很清晰,一整晚,每一分每一秒都记得,那天我们都体会到了她以前的痛苦。”
孟漪:“被害人生前是有抑郁症吗?”
梁逸:“不知道,她父母没有带她去查过,小玥很坚强,她的痛苦和不开心,从来不会让别人分担,只是有几次,她总是突然握住我的手,看着我不说话,偶尔笑一笑,这个时候,我知道她并不快乐。”
孟漪:“被害人当年会和您倾诉更多心事对吗?她在家里经常是被忽视的。”
梁逸:“我不能这样说……小玥生前喜欢写日记,从她上小学四年级开始写的,一直到那一天,一天都没断过,后来我也看过她写的日记,周琪给我看的……她很爱她的家人,她有烦恼过……总之是没有坐实的事情,她走了之后,大家也都说她是抑郁了……已经没法去验证了,活着的人总是想象。”
孟漪:“那回到那一天,您说完那句话之后,被害人的妹妹周玥是什么反应?”
梁逸:“周琪哭得很伤心,然后她说胃痛,开始吐,她不再和我说话,说想要见到小玥,一直坚持,哭闹,讲道理,但是警察不允许,她父母也不允许,他们都说,小玥死得太惨了,不能见,我也想见到小玥,可是相比周琪,我更没有理由。”
梁逸:“然后大人们又吵了起来,刚好我妈妈的朋友也来了,陪着我妈,我放心了,就把周琪拉到一边,让她先不要哭。之前我和小玥说,她和周琪明明是双胞胎姐妹,别人都说她们长得一样,可是我总是觉得很不一样,一眼就能看出来,她不喜欢我,我也讨厌她,但是我扯着她从椅子上起来的时候,看她哭得眼睛都肿了,才第一次觉得她很像小玥。”
梁逸:“我和她说,一起去看小玥,她明白了我的意思,马上就不哭了。没人注意到我们,所以我们假装去上厕所,然后就一路跑到解剖室,从没有那样快的在楼道里跑过。解剖室里面法医在,他把我们拦了下来,周琪说了很多话,我都不记得了,我记得他,他叫廖文海,他是个好人,没有叫人来把我们带走。”
梁逸:“他看到小琪的样子也愣住了,然后拿了湿巾给她擦眼泪,我也求他,把所有能想到的求人的话都说了一遍,他很认真地听我们说完,很耐心地安抚我们。”
孟漪:“这位廖法医好善良啊,他是照顾到了当年还是孩子的你们的情绪的。”
梁逸:“是的……然后他和我们认真地说了小玥的事,和其他警察说的一样,但是最后他问我们,为什么一定要见小玥,周琪回答是她必须要知道发生了什么,我说是因为愧疚。”
孟漪:“为什么会这样回答呢?是因为被害人妹妹说的那句话吗?”
梁逸:“有这个原因,但是其实我们的回答是一样的,我和周琪的想法一样……明明几个小时前,小玥还在我们的身边,但是她现在死了,我们不可能只等着这一个模糊的概念,浑浑噩噩地等下去。”
孟漪:“所以你们见到了被害人最后一面吗?”
梁逸:“见到了,廖法医想了很久,最后同意了,在那之前,他先是拿他验尸过程中记录的手稿给我看,让我们有心理准备。”
孟漪:“当时您和周琪女士是什么样的心情,会害怕吗?会不会觉得接受不了。”
梁逸:“不会的,人不能想象到自己认知以外的事情,我记得当时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周琪也没什么反应。廖法医让我们看到了小玥的右脸和右手,她身体的其他部分被白布遮住了,廖法医用手遮住了她的左脸,但是我能看见她脸上和手腕上的伤痕,她的颧骨很肿,已经是黑紫色的了,她静静地躺在那里,有消毒水味,血腥味,但是没有她身上的味道了。
梁逸:“当时我们对死亡没有任何概念,周琪拉住了她的手,我也叫了一声小玥,然后我们都不约而同的往后退……
梁逸:“周琪说,小玥的手很凉,是冰凉的,我也往后退,是因为我知道小玥她不可能回应我了,她死了,然后我们才注意到,她的肚子和左臂是凹陷下去的,廖法医没有让我们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