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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四十一回 治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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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转过年来,终于演毕了《桃花扇·劫宝》一出。

彼时春风熏畅,正是江南至好时节。

三生天子将观戏排戏、围猎垂钓、游山涉水、赋诗礼佛一并列为平生四大快意之事,常常携贵妃楚尚柳登天生桥纵览胭脂河融融春色,又令端欣、冷濂生、乔洪吉、崔文纯、楚尚枫五人就景作诗填词。

金陵统镇太监庞天邦竭心奉承,诚请銮驾照旧驻跸金陵,待入暑后再往别州去。

是日春雨绵绵,一众文武奉命至天庆观飞云阁观戏。

三生天子下诏排演《桃花扇·沉江》,自扮老赞礼,由崔文纯扮史可法、乔洪吉扮柳敬亭、葆宁王扮侯方域,而陈贞慧、吴应箕两角儿亦各着端欣、虎啸林妆扮——当日楚尚枫扮侯方域本是一绝,可惜他丢了眼珠,自然登不得台了。

适逢西洋遣使贡于金陵,三生天子予以召见。使节名唤明克·莫莱,深通中土言语,进退应对得宜,盛赞□□卓然为四海万邦之首——龙颜大悦,立赏三品官身,赐名“道隆”,留任于朝。

道隆如今亦蒙恩观戏,因不知《桃花扇》情节如何,因而专有一小内侍从旁细心解说。

崔文纯戴好毡笠,匆匆步行上台。他回首一望,开口唱了“史可法”的头段“锦缠道”。

道隆听得云里雾里,低声向内侍问个不停。内侍忙着观戏,便单作表面应付罢了。无奈之下,道隆只得索要了《桃花扇》剧本,一面瞪着碧绿眼眸紧盯台上,一面匆匆垂首与手中文卷对应。

一来二去,倒真让他看出了些许门道。

“原来这便是史阁部!”道隆指了指台上的崔文纯,颇为自得地环顾四周,却见一众王公大臣要么轻摇羽扇,要么颔首拈髯,并无一人搭理自己——就连那内侍也充耳不闻。

道隆无可奈何,当下只得学着那般姿态抬手摸起了自己的金色髭须。

待唱毕“日近长安远,加鞭,云里指宫殿”一句,眼见得三生天子扮成老赞礼背着行囊跑上台来,念了句“残年还避乱,落日更思家”,登时与扬长鞭、骑骡子的崔文纯撞在一处,跌了个狗吃屎。

“这下摔大发了。”

听了冷濂生此语,台下群臣登时笑了起来。惟有那道隆骇然击案,失声叫道:“冲撞圣驾,死罪!死罪!”

“老大人还是节劳吧!”小内侍忍不住讥刺道,“但凡是戏里有——就算您冲上去抽主子几个耳光,主子也绝无二话。”

三生天子念道:“‘阿哟哟!几乎滚下江去。你这位老将爷好没眼色!’”

台下又是会心一笑。

道隆不再吭声,只是闷头查阅剧本。为避免再露怯,他预先看了后面史可法投江殉国的一段,不由好奇地自语:“这《沉江》原是江边的故事,可也没看见江水。”

内侍暗骂自己倒霉,默默往外面挪了几步,这才听不见他的念叨了。

“‘俺史可法亡国罪臣,那容的冠裳而去。’”崔文纯摘下帽子,将身上外袍一抛,因念,“‘摘脱下袍靴冠冕。’”

“‘我看老爷竟像要寻死的模样。’”三生天子拉住崔文纯,急急拦阻道,“‘老爷三思,不可短见呀!’”

没来由地,崔文纯竟沉默了片刻,俄尔喟然长叹道:“‘你看茫茫世界,留着俺史可法何处安放。累死英雄,到此日看江山换主,无可留恋。’”

语毕,他往江中决然一跃,趁势翻滚下了台。三生天子在后呆望许久,终究是抱着崔文纯的衣物哭叫起来。

“‘史老爷呀,史老爷呀!好一个尽节忠臣,若不遇着小人,谁知你投江而死呀!’”

一曲“余文”歌道:

山云变,江岸迁。一霎时忠魂不见,寒食何人知墓田。

三生天子率先念道:“‘千古南朝作话传。’”

乔洪吉与葆宁王依次念了“伤心血泪洒山川”“仰天读罢招魂赋”两句,随后理应由三生天子再念最末一句。可三生天子今日似乎亦有些许的心不在焉,他只盯着方才崔文纯的翻滚投江之处,一时未作任何反应。

满场寂然无声。

太宁局伶工们左顾右盼,台下的王公大臣面面相觑。

自三生天子初次登台迄今,还从未有过这等异状。葆宁王、乔洪吉稳住心神,只在心内无声催促;一众命妇纷纷明里暗里地望向贵妃楚尚柳,楚尚柳则强撑着端坐于原位,面上瞧不出一丝惊疑。

彼时崔文纯、端欣、虎啸林俱在台侧,见此情形也不由窃窃私语起来。

端欣皱眉看了片刻,仍见三生天子觑眼望着投江之处,当下低声道:“坏了,皇上怕是被悲情魇住了!崔学士,且将《辞院》内史阁部的那段‘啄木儿’末三句速速念来!”

崔文纯当即朗声念诵:“‘江东应须夷吾镇,清谈怎消南朝恨,少不得努力同捐衰病身!’”

众人循声望来。

而三生天子也终于回过了心神,迟迟地念道:“‘扬子江头乱暝烟。’”

《沉江》一出至此告终。台下王公命妇知晓了不过是虚惊一场,彼此也就不复担忧,立时各自饮酒叙话。

三生天子坐于妆镜台前卸妆,小宦官方将戏服缓缓脱下,忽听皇帝叹道:“朕六岁粉墨登台,至今三十九年,未曾有此遭际。”

端欣、乔洪吉、虎啸林正以帕净面,闻言赶忙恭维着宽解了几句。

三生天子却不领情,单谓崔文纯道:“怨只怨崔卿那一停顿——面上神情悲怆,一句‘你看茫茫世界,留着俺史可法何处安放’……竟引得朕以为是你意欲投江了。”

崔文纯当下跪倒在地,毕恭毕敬地叩了个头:“臣有罪。”

端欣笑道:“如今四海太平无事,崔学士好端端地为何去投江?”

“悲情由醉,江山一梦。兴亡盛衰,不过须臾。”三生天子叹道,“朕深知聚散悲欢本即常事,故而并不为一应悲剧心生怆然之感。彼时朕目送崔卿滚身入江,倒从中品出了几分哀情,只觉得满心凄惶,宛似当真到了那社稷将倾的存亡之际。”

后台众人一听,登时由端欣领着于君前恭谨跪了;远处的一应太宁局伶工亦战战兢兢地随之趴伏在地,根本不敢抬头;庞天邦往里一迈步,原打算问问皇帝何时传膳——瞧情形不对,当即跟着跪在了后面。

三生天子正揽镜自照,见状不由无奈道:“咱们君臣好不容易谈笑一会儿,你们怎么又摆出这副样子?快快起来吧。”

端欣俯身碰了个头,禀奏说:“臣等不敢。”

“起来。”顿了顿,三生天子又道,“这是旨意。”

待群臣缓缓起身,一众太宁局伶工便打算从速离去,却听皇帝吩咐说:“你们也不必走,咱们一处说说话。”

伶工们复又伏地谢恩,而后才由内侍引着往皇帝身边围着坐了。

三生天子环视周遭,当下笑道:“彼此都已熟识多年了,不须拘谨。今日一出《沉江》……的确杀了杀朕的胆色。金陵虽极富春意,仍非銮驾所应长驻之处——毕竟尚有京华在北。”

见庞天邦意欲争辩,他挥了挥手,又说:“古来多少史事,书尽一个‘争’字;兴、亡、盛、衰、治、乱,百姓所求亦不过一个‘安’字。朕承袭皇考基业,自知山河已固,十余载骋心游目——将那传世戏文悉数演尽了,犹且另遣词臣新撰剧本。千般富贵、万般福华……俱是朕受用不尽的。可后世又应如何?一二百年之后,本朝的‘史可法’是否也会救国无路?”

三生天子平生绝少自省,如此直言不讳更是头一遭——崔文纯知晓此乃进谏良机,若能使皇帝从此留心国政,诚为社稷之福。

心里有了主意,他方欲开口,忽听庞天邦道:“主子是天下之主,理应享尽天下供奉,一二百年之后的事儿便留于一二百年之后再说吧!”

“庞公公所言极是。”端欣笑道,“皇上,史可法固然可谓忠义,但明室倾覆均已归咎于弘光爷一人——未曾听闻有明季诸臣反责洪武爷首埋祸根的。”

三生天子皱眉琢磨了片刻,继而微微颔首道:“二卿之言也不无道理。”

崔文纯不由暗自一叹,后悔自己方才为何不迅疾出言,以致平白坐失良机。如今三生天子已被端欣、庞天邦劝说得改了心思,往后只可徐徐图之了。

正想间,听得皇帝说:“崔卿,这《桃花扇》尚有三出便演尽了。那《窦娥冤》乃是杂剧体例,除《楔子》外另有四折,不过数日亦可演尽——演尽后又待如何?”

“回皇上的话,可将已斋叟其余杂剧一一排演来看。”

“好吧,便依卿言。”三生天子缓缓站起,在场众人登时迅疾起身。见状,皇帝叹道:“真不知该说你们什么好,净摆些臭排场。”

众人皆笑。

皇帝即与臣僚步出后台,一众王公命妇纷纷离座行礼。待各自免礼落座,庞天邦朗声喝令传膳。皇帝与贵妃共同择了一道蒸鱼赐予楚尚枫,另将几道应季的佳肴分赏了葆宁王、端欣、冷濂生、虎啸林、乔洪吉、崔文纯六人。

三生天子夹起一片满覆酱汁的鸭肉,忽又搁下,因谓葆宁王道:“你也半大不小了,是时候娶妻了。”

崔文纯闻言神情一凛,不由自主地向葆宁王望去。

葆宁王亦颇为惊骇,先饱含隐痛地瞥了崔文纯一眼,而后离席拜倒:“承蒙皇兄惦念——臣弟尚且年幼于太子,纵要婚娶,也应由太子在先。”

“在理,也该让太子收一收心了。”三生天子念及先前太子专擅决断之举,一时殊为不悦,连面前盘里的鸭肉亦不愿尝了。

庞天邦只道是鸭子不合皇帝的口味,登时暗令心腹将做那菜的厨子乱棍驱出。

冷濂生一心观望着这边的动静,当下笑道:“皇上所言甚是。如今太子殿下年岁日增,左右又并无佳人陪侍,行事难免未脱稚气。莫若自名门望族之中择一恭谨守礼者赐入东宫,将来也好帮衬着太子殿下明断庶务。”

“不仅要选太子妃,太子詹事也须从速递补。”三生天子转头望向贵妃,因问,“京华名门之中,何人正是婚配的年纪?”

楚尚柳一面轻摇手中团扇,一面答道:“妾身久在深宫,倒也未曾留心。但知世袭二等肃静伯之女叶宁专、世袭一等广阳伯之女穆芝梅俱在婚龄,可供皇上斟酌。”

“着专人赶赴京华。”

闻声,虎啸林登时上前躬身施礼,复听三生天子接着吩咐道:“速速绘得叶氏、穆氏容貌,快马送回金陵来审。”

“是!”

三生天子又问冷濂生道:“冷卿,太子詹事应由何人继任?”

冷濂生不欲让太子专用亲信,便刻意上奏道:“回皇上——依着祖制,可擢太子宾客翁策之继任詹事。”

“祖制”与“翁策之”两语都犯了皇帝的忌讳,皇帝摆手说:“罢了!不必自东宫内遴选,卿家可于祠禄之官内择人奏来。”

此言正中冷濂生下怀,他故作姿态地沉思了半晌,继而回禀道:“皇上,洞霄宫提举高骥素来刚正率真、著述等身,或可任为太子詹事。”

高骥,出身渤海高氏,亦属名臣望族——因书斋名唤“守瑭斋”而被习称为“高守瑭”。他自幼刻苦读书,经纶满腹,酷喜注释佛经;曾受崔缜之聘为行军司马,随军征讨东海侯孔道古。后丁忧在家,奉敕提举洞霄宫。

崔文纯一面凝神静听,一面暗自琢磨:“楚娘娘将太子妃的人选限定于叶、穆两名门之内,岳丈又荐望族出身的守瑭公就任詹事。倘若二事得行,太子自然内受制于妻、外受制于师——真可谓是釜底抽薪之策。”

“便是那注释《马鸣菩萨传》的‘高守瑭’么?朕看过他绘制的《水月观音像》,的确堪为人师。”三生天子心满意足地将面前的鸭肉放入口中,又不由得朗声夸赞了一句——这唬得庞天邦目瞪口呆,只好暗中再让心腹将那厨子寻回。

三生天子思索片刻,终是首肯道:“冷卿之议甚是。即聘高骥为太子詹事,克日赴任,此诏交由崔卿草拟。”

崔文纯当即起身称是,而后又离席草诏。不过多时,他先将诏书上呈三生天子过目,而后请虎啸林钤印。

俟此间事了,皇帝复与楚贵妃、葆宁王、端欣、冷濂生、虎啸林、乔洪吉、崔文纯、楚尚枫夜游清凉山,由庞天邦作陪。

彼时虽有春雨,但皇帝兴致颇高,因命各处燃起灯火,遥相辉映。后入兴教寺,三生天子与众臣分饮能使人须发不白的“保大泉水”,又令群臣就景赋诗填词——最终楚尚枫凭“洪造及远际,怜香悦残红”一句夺得魁首,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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