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知谏翻过一页文件，侧脸的眼镜链随着他的动作轻微摇晃，发出细碎的光，那双深棕色的眼睛速度极快的浏览过纸页上整齐排布的文字，他只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衬衣，衬得他的皮肤有些不近人情的苍白。
随手放在一边的手机轻轻震动，传递来的震感被乌木桌面层层削弱，到路知谏手边时已经所剩无几，只余下细弱的嗡鸣。
路知谏掀起眼帘，随意扫过屏幕，下一秒，办公室的门没有丝毫预兆的被人推开。
他微不可查地蹙眉，像连绵的山峰，但是并没有多少意外。
“抱歉路总，我没拦住。”
“没关系，你去忙吧。”
“好，好的。”
孟晚转身关门的时候不经意打量了来人一遍，就是个小艺人，没什么特别的。
叶怜深吸一口气，从前他觉得路知谏情绪稳定性格温柔，现在再看这张温柔中带着忧愁的脸只觉得恶心，“你早就知道我会来。”
这是个肯定句，叶怜可以称得上咬牙切齿。
路知谏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端庄地坐在材质昂贵、柔软舒适的椅子里从容道：“你有什么想说的，现在可以开始了。”
就像在听一场根本不重要的报告会一样！
这种发现让叶怜握紧了拳头。
他上前，动作有些粗暴地拉开路知谏对面的办公椅，半路却被路知谏叫停：“请站好。”
“什么？”他这话是什么意识？叶怜一时之间都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因为他这几天睡眠不好所以幻听了吗？
路知谏用实际行动告诉他，很可惜，他的精神状态还算良好，起码没到精神恍惚分不清想象和现实的程度。
只见他做了个“请”的手势，表情仍旧没有丝毫波澜，“抱歉，我没打算和你开展一场平等的对话。”
这话说得理所当然，好像本该是这样似的。
恶心，真是恶心！
他装得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给谁看呢，到头来他不还是像那些人一样高高在上为所欲为吗！
“够了！所以你费尽千辛万苦，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让关雪把我所有通告都停了，就是想让我来求你，对吧？”
大概是被逼到深处，一向以清冷著名的叶怜从没在人前说过这么一连串的话，“你这样做跟其他人有什么区别？之前在停车场你一句话不说，装得好像和我不熟的样子，怎么，今天不怕被他知道了？”
路知谏不为所动，现在他站着，路知谏坐着，明明他在俯视，可是路知谏的气势让他下意识想要退却。
“不，”路知谏摇摇头，“也许对你来说是千辛万苦，但是对我来说只是一句话的事情，至于今天我们私下见面的事情，我们说的每一句都会落在他耳朵里，倒是麻烦你为我们的情感状况操心了。”
他看着脸色苍白，即使上了妆依旧挡不住黑眼圈的叶怜，“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会忍气吞声，当一切都没发生过吧？”
他虽然现在不喜欢叶怜了，但是也不代表这件事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过去，这都被欺负到头上了，他还不反击？莫非他是什么绝世受气包吗？
叶怜显然把他当成了一个可以随意索取的受气包，“什么？！可，可你当时……”
他想说，当时路知谏根本什么反应都没有，连吵都没吵起来，只是默默离开了，他还以为……
以为他不忍心伤害他。
“既然做错了事，那你早该做好被报复的心里准备，没人会心甘情愿被你伤害的，叶怜。”
他的语气没有什么欺负，好像只是在叙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像是“太阳从东边升起”这样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他不会强取豪夺，也不会找什么替身白月光，路知谏在圈子里是少有的正常人，脾气甚至比正常人都要好，所以才总是给人一种即使做错了事也能轻易被他原谅的错觉。
叶怜被人针对不是一天两天，这么长时间，他怀疑过很多人，比如他恶毒的继母，处心积虑想害他的同父异母的弟弟，薄家的人，那些喜欢他的人，直到最后的最后，他才把目光放在了路知谏的身上。
可能，他内心深处认为即使惹路知谏生气也不会有什么可怕的后果，所以他从不把给路知谏戴绿帽子的事情放在心上。
但是，到了今天，他才发现，那些手段路知谏玩的比谁都熟练，他是看似无害的沼泽，让人一点一点陷入深渊，就算已经察觉，却只能痛苦地下坠。
“我，我向你道歉。”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被路知谏吓到了，还是真心觉得对不起路知谏。
“没关系。”就像之前说的，路知谏从不让任何一句话掉在地上，她就是这样的好脾气的人。
路知谏露出了他到现在为止最柔和的一个表情，感慨似地道：“直到现在你才向我道歉。”
叶怜说不上他现在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他看不明白，从始至终，路知谏身上都盖着一层薄薄的雾，只能窥见他的身形，却看不见更加真实的东西。
可是没办法，叶怜姑且认为他是满足了，他试探的问：“那我的通告是不是……”
路知谏斩钉截铁道：“抱歉，不行，你的工作还是维持现状。”
“问什么？！”叶怜简直要被逼疯了。
路知谏的眼睛清凌凌的，带着夜晚的寒气，看得他心慌：“你想不到吗？让薄也凭来捞你。”
他就知道！路知谏在针对凭哥。
叶怜咬牙切齿：“你不是说没关系吗？”
“那是针对你出轨这件事，至于薄也凭，这是公事。”
公事？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叶怜不是蠢货，薄也凭也不会把薄家的事对他藏着掖着。
事到如今只能用最后的手段了，他站在看似简单却处处透露着奢华的办公室里却好像站在悬崖边上，“我已经录音了，如果你不想路氏的股份……”
他颤抖的声音却被路知谏打断，“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告诉你这么多事情？”
叶怜的心坠入了深渊。
他第一次升起后悔的念头，当初追在他屁股后面的人那么多，为什么他要招惹路知谏呢？
叶怜浑浑噩噩地离开了，录音笔、手机全部都被检查一遍，检查他手机的还是带他进入娱乐圈，陪着他一步步飞黄腾达的伯乐——关雪。
无论这场对话给叶怜造成了怎样的冲击，都无法改变路知谏早退的步伐，虽然他还带了不少文件回家处理。
路知谏的情绪肉眼可见的有些低落。
颜叙丞脱了外套蹦跳着进路知谏家的时候敏锐的察觉到了。
路知谏一个人坐在露台，厨房的汤盅发出“咕嘟咕嘟”治愈人心的声音，而厨师本人却像一片秋天从树上在空中转着圈飘下来的枫叶，状似悠闲，但周身的低气压不容忽视。
“怎么了这是，嗯？”颜叙丞走过去，捧起他总是带着一丝愁绪的脸，手感真好，他偷偷蹂躏两圈，清清嗓子夸张道：“这个正在下雨的小狗到底是谁的男朋友哦，好难猜啊——”
路知谏扑哧一声笑了，不经意蹙起的眉峰也舒展开来，“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颜叙丞把自己扔进路知谏旁边的吊椅里，像荡秋千一样晃，“所以怎么又不开心啦？”
他收到了路知谏发来的办公室的监控和清晰的音频，可以说他看完了全程，最终的感想是——
原来路知谏还有这样的一面吗？
路知谏总是对他无奈地笑，好像可以包容他的一切，他还疑惑过，像路知谏这样温柔的人做生意，难道不会被人欺负吗？
现在看来，路知谏不仅不会被人欺负，他甚至可以当欺负人的那一个。
尤其是路知谏面无表情的样子，本来是温暖的颜色，但那双深棕色的眼睛从深处透露出来一股冷淡，流畅的眼型在眼尾微微下垂，山峰似的眉毛却是不符合他平时人设的上挑。
并非深入骨髓的冷漠，而是淡淡的疏离，好像外界发生了什么与他全然无关一样。
再对比他平时的样子，简直是反差感拉满！真带劲！
路知谏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否则一定会红了耳廓。
他说出下午才收到的噩耗：“过几天我得出差一周，”
“啊~那么久啊，”确定关系之后他们还没分开这么久过，“我一定会给你打电话的。”
路知谏补上了后半句，“——之前的旅行计划可能得搁置。”
话音落下，他小心地观察颜叙丞的表情。
本来已经决定好了，现在中途变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