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屋子另一头均匀的呼吸声,郦羽还是决定先独自去院里探探情况。免得是自己大惊小怪,反遭沈姨一顿臭骂。他给怀乐掖好被子,轻悄悄出了屋。
而屋外明月高悬,只剩月光冷冷地倾泻在院中。
除此之外一切都一如常态。
或许是自己当时睡迷糊了听岔了。郦羽眼见无事发生,正准备回屋。突然左手边却传来母鸡们咯咯咕咕的躁动声。
郦羽这才明白是发生了什么。他气呼呼地抄起门边的笤帚,大步流星赶到鸡窝前。果然,见阿花扑腾着翅膀,正围着什么身体细长的东西猛啄!
那偷鸡的黄鼬子也冲它龇牙咧嘴。但也极是鸡精,一听到人的脚步声,眨眼间就一溜烟地逃了。
郦羽这几天忙着垦地,没怎么照顾这些母鸡。饲料都是连哄带骗让怀乐去喂的。赶走了黄鼬子,他连忙蹲下,检查起三只母鸡的情况。窝里白天下的两颗蛋都被那黄鼬子给咬碎了,蛋液可怜兮兮地淌了一地。两只小母鸡虽然没什么大碍,但受了惊,蜷在鸡窝里瑟瑟发抖。只有阿花凑到郦羽的身边,围着他脚边蹭来蹭去。
阿花之所以叫阿花,就是因为它长得花枝招展,羽毛要比旁的母鸡更加五彩斑斓。它以前就像这样,大半夜被野猫偷了蛋,那之后就再也不肯下蛋了。
沈姨总念叨这种只吃食不下蛋的母鸡留着百无一用,还不如把它给宰了炖汤。可郦羽养了阿花一年多时间,把它从一只毛秃秃的幼雏,悉心照料成如今羽翼丰满的样子。阿花对郦羽而言,已经不是一只寻常母鸡了。所以还是不希望在饭桌上见到它。
他怕那刁猾的黄鼬子还会趁夜折回来报复,便想着今晚还先把三只鸡都抱进屋内。最后准备抱起阿花时,耳朵忽然敏锐地捕捉到身后一阵极轻的声响。
不等他回头,耳边先是一阵阴风划破空气,随后就,明晃晃的剑刃反射着月光,紧紧抵着他脖子。
郦羽脖颈一僵。
不过在过去两年不间断的拳头行动使然之下,郦羽现在反应很快,求饶的速度也很快。
他虽是动也不敢动,嘴上却立刻道:“大侠饶命!本人上有老下有小,还求您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要不是听见了呼吸声,郦羽还以为身后站着的是鬼。那人半天都不说话,可贴着他脖子的剑却未曾动摇分毫。
过了一阵,对方才终于开口。听声音是个男人。
“……你是何人?为何会在此处?”
郦羽倒想反问,能在大半夜拿剑架在他脖子的又是什么人?但他也不确定这人是好是坏,说不定脑筋还有问题,发起疯来不受控制,让他惨巴巴地成了刀下魂……因此不敢随意多言。
“我怎么会在这……”郦羽停顿片刻,“我就住这,这里是我家啊。”
“你家?”那人明显声音里带着几分不信,“那原先姓沈的那户人家呢?”
“这家人就是姓沈。我娘叫沈玉英。”
“你娘?”
“是…我婆母。”郦羽咬了咬牙,艰难道:“我是她买回来给她儿子当夫郎的。”
这些都是郦羽一直打死不肯承认的事……但他如今发现,自己似乎就只剩下沈家夫郎这么一个身份了。
也不知那人有没有信了他的话。空气再度安静下来。良久,那人才再次开口,他声音听起来毫无感情。
“转过来。”
“哦。”
“但不许睁眼。”
郦羽乖乖地照做了。
剑刃依旧贴在他脖颈上,寒意甚至透过肌肤渗入体内,只要脑袋稍微偏上那么一点,就会割破他的喉咙。郦羽现在对除自己能活命之外的事没有任何兴趣,哪怕好奇对方身份,也不想睁眼。
不知时间流逝多久,剑才离开他的脖子,剑锋却缓缓下滑,最后轻轻挑起他下巴。
他感觉到划过自己脸上的视线比那剑刃还要凌厉。
“她……身体可好?”
郦羽知道他在问谁,忙道:“活蹦乱跳的,力气比我都大,好着呢。”
“……你是被买来给沈枫做夫郎的?”
“是啊。”
“那沈…沈枫人呢?”
“噢,他死了都快两年了。”
直至此时,对方呼吸才明显紊乱了几分。
然后又是死一般的沉寂。又继续僵持了一会,郦羽心想自己总不能就这样一直站到早上。终于在察觉到剑刃离开之后,他率先开口。
“这位大侠,这个,我……”
男人却打断了他的话,又似乎往他脚边扔了什么。冷冰冰道:“你把这些东西交给你婆母,但不可将今夜遇见我之事告诉任何一个人,记住了吗?”
“呃…哦,我记住了。”
“要是你敢乱半个字,让我得了消息……”
郦羽慌忙应道:“不乱说!我绝对不会把大侠的事告诉任何一个人的!我……”
不等他说完,后脑勺就突然挨了重重一击,闷声一头栽在地上不省人事。直到感觉有什么东西一下一下地戳着他,他才睁眼,结果正对上阿花黑豆般的小眼睛。
它扑棱棱地跳开,歪着脑袋看着他。
山头的天微微亮,那个男人也早已不见踪迹。郦羽对自己这两年生活的唯一的感触,就是幸好他的脑袋是真的结实,命也是真的硬……郦羽揉着生疼的后脑勺,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又差点被什么硬邦邦的东西绊倒。
郦羽正想怨是不是姜怀乐那小孩从外面乱搬石头回家玩…却想起来昨晚的事情。低头一看,那哪里是什么石头,而是只黑色布包。
人向来对一些重要的东西都是很敏感的。比如现在,郦羽还没打开那布包,手就已经开始颤抖。
他粗重地呼吸着。
布包里装着的东西果然不出他所料。
那都是写金灿灿的金叶子,整整一包都是,沉到郦羽得用两只手才提得起来。把那装着黄金的布包抱在怀里的一瞬,郦羽思绪万千。
这么多金子,别说买马回京,就是请一队护卫把他抬着送回京城都不成问题。回到京城后,他还是那个锦衣玉食的郦小公子,他还有心疼自己的人,也再也不用下地干活,做牛做马一般伺候别人了……
可他也仅仅只是想了这么一瞬。
郦羽明明可以趁天还未大亮,立刻抱着金子逃离药山村。可想到姜怀乐还在屋里睡着,他脑袋立刻冷静了下来。
况且,这金子必然是昨夜那男人留下来的。而那人的身份根本不难猜。知晓此处是药山村沈家,也知晓沈枫……年轻男子,那么他只可能是一个人。
这些钱不是郦羽应该拿走的。
若是他此番就这样拿了这些钱逃了,那么祖父的教诲,他辛辛苦苦读得那些圣贤书可都是白读了。
可那人又不许他乱说一个字,他要怎么跟沈姨解释这些金子的来历呢?
郦羽把那整整一布包的金条郑重其事地放在桌案上,怀乐看着这些闪闪发光的金子,好奇地伸手想拿过来看,又被郦羽将手捉了回去。
“……你要跟我说,这些金子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沈姨捏着金条,满脸不可置信。
郦羽正色道:“娘,也不能说是…天上掉下来的。您听我说,昨晚,事情是这样……”
接着郦羽开始扯谎,把昨晚遇到那人之事,添油加醋地编成了是早就翘辫子的沈枫现身。说他死后因博学多识,得了地府王的赏识,在地府做了大官,如今赚了钱,看着沈玉英寡母一人,便报恩尽孝来了。
正可谓黄泉碧落隔,孝心通幽明。
郦羽觉得自己这慌扯得真是漏洞百出。不想沈玉英盯着那堆金子,先是沉吟片刻,随后双手抖如糠筛,把金条缓缓贴向自己的脸。
他还没见过沈姨哭成这样,又感觉这平日里行事风风火火的女人,好似一下子衰老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