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元在公寓住了一周,谢忱也就受气了一周。
陆元要晨跑,每次跑完步回来,就在门外“砰砰砰”地敲个不停,一敲就是五分钟,硬生生把屋里睡得正香的谢忱给吵醒。
谢忱睡眼惺忪,头发凌乱,衣服也穿得歪歪扭扭,就那样迷迷糊糊地走过去开门。
后来谢忱实在熬不住,主动把钥匙给他,陆元却不要。
“我衣服上没口袋,万一丢了小偷进你家……”
说着,他跟着谢忱走进卫生间,又阴阳怪气的补了一句:“瞧瞧你这儿的寒酸样,家里也没什么值钱东西,小偷来了都得空手而归。”
谢忱被牙膏泡沫呛了一下,赶紧用水漱口。几滴水珠顺着他的胸膛滑落,很快消失在衣服深处。
陆元放在门框上的手指微微蜷了一下,然后又冷笑的说道:“谢忱,你可真够窝囊的。”
他转头就走了,只听“砰”的一声,大门关上了。
谢忱顺着洗手台慢慢滑落坐在地上,冰凉的瓷砖仿佛带着丝丝寒意,顺着骨缝钻进他的身体。
他已经十分小心的和他说话了,可无论他怎么说陆元都会夹枪带棒的反击,挑着最残忍的词奚落他。
他真的要崩溃了。
·
今天是周六,博铭早就约了谢忱去打保龄球。
下午三点,谢忱换好运动服下楼,上了一辆黑色轿车。
“麻烦你特意过来接我。”谢忱系好安全带,对驾驶座的人说。
博铭把刚才一直放在副驾的纸袋给他:“别客气,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谢忱打开来,只见里面是一双崭新的保龄球鞋。
“这是?”他不明所以的看着博铭。
“场馆租的鞋穿着不舒服,这个牌子鞋底软,更合脚,走路很更舒服些。”
“这礼物不合适……”
“已经买了,退不了。”
“……”谢忱看着他淡然的表情,道了声谢便收下了。
车在一家保龄球馆门口停下来,博铭和他解释这是朋友开的,最近刚开业,喊着朋友有空来玩。
球馆老板是个金发碧眼的外国男人,他热情地和博铭打了招呼,随后目光便落在了谢忱身上。
谢忱被那灼热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不过老板很快就收回了视线,和博铭交谈起来。
不是英语,谢忱听不懂。
博铭用同样的语言回了一句,然后带着谢忱往里走。
“你们说了什么?”他问。
博铭领着他走进更衣室:“他问我你有没有女朋友,我说不清楚。”
谢忱轻轻皱眉:“你知道我没有的。”
“嗯,但玛丽娅订婚宴那天你给了一位女士号码,我以为你们会聊。”
谢忱回忆了一下,无奈解释道:“你当时也在场啊,她说是在和朋友玩游戏,不然回去她会被嘲笑的。”
博铭看了他一眼:“也就只有你这么单纯的人,才会相信这种话。”
?
难道不是吗?谢忱心想。
博铭用随身带的钥匙打开了最里面的一个储物柜:“这是我的柜子,你可以把东西放我这里。”
“哦,好。”
他们换好鞋,谢忱把长袖外套和手表一并放进了储物柜里。
博铭带他上楼,这一层的空间比一楼要大很多,而且人很少,是专门留给VIP客人的。
“以前打过吗?”博铭问。
谢忱走到一条球道前:“大学的时候和朋友去过一次,打过一回。”
博铭点点头,拿起一只球递给谢忱:“试试?”
谢忱接过来,球馆顶灯在木地板上投下椭圆形的光斑,其中一盏正好落在谢忱的身上。
他微微屈膝,将重心压低,滑步的同时保龄球从指尖顺畅的滑出,球划出一道深灰色的残影,以微微倾斜的角度撞上了2号瓶,随即暴风似的旋转让剩余球瓶瞬间倒下。
“Strike!”博铭有些惊讶。
谢忱看着全倒下的球瓶,浅浅一笑:“运气好而已。”
博铭望着他徐徐走来的儒雅的身影,感觉自己的心跳都莫名加快了不少。
他拿起一只球,也打出了一个全中。
“要不要比一次?”博铭转过身,向谢忱发起了挑战。
谢忱点点头:“可……”
他话还没说完,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这么巧啊,谢忱。”
被叫到名字的人浑身一僵,陆元不急不慢的踱步走来,似笑非笑的望着他,全然将一旁的博铭当成了空气。
“怎么哑巴了?”陆元抬眼瞥了下计分器,唇边的笑意浓了几分。
谢忱问:“你怎么在这儿?”
“这地方是你开的吗,我怎么就不能来?”陆元反唇相讥。
又开始了。谢忱心想。
“你当然能来,这球道给你了,我去那边。”说着,他扯了扯博铭的衣袖传递信号,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等等。”陆元叫住他。
博铭最先停住脚步,拉住看上去有些慌乱的谢忱,低声问道:“我没记错的话,那是你弟弟吧?”
谢忱的手猛地攥紧,一些被他可以尘封起来的往事又一次浮现在眼前,尤其在外滩时他们的拥吻,让他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他点点头:“嗯。”
博铭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都是学心理的,一个人是否在说谎,一眼就能看出来。
谢忱声音有些沙哑:“别问了,行吗?”
博铭对上他眼神里一闪而过的痛苦,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嗯。”
陆元一直在看他们,目光阴沉的可怕,直到有人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
“发什么呆呢?”一道悦耳的女声传来。
她的声音不大,刚好不远处的谢忱也能听到。
当看清来人正是舞会上和陆元共舞的那位女士时,谢忱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这一周他和陆元相处说不上多融洽,但让他逐渐找回了昔日在嘉城的感觉。他有些贪恋,却忘记了,陆元的身边已经不再是自己了。
女士朝着谢忱这边看了一眼,问陆元着是谁?
陆元冷冷的说:“接下来的对手。”
他清除了计分器里的分数,拿起一只保龄球,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果断地将球掷了出去。
很快,只听球道尽头“咣当”的几下声音,立起来的木瓶全部倒地。
计分器上第一行出现了一个“X”,随即指示灯在第二行的名字一栏亮起——该换人了。
谢忱的唇角微微抽搐了两下,手心也渐渐握出了汗。
博铭瞧着他状态有些不对:“要不我和他比吧。”他对谢忱说。
“不。”谢忱突然拉住他,额前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我来。”
他深呼一口气,在陆元直勾勾的目光下返回刚才的球道。他捧着保龄球,心情沉重。
他说不清自己为什么答应要和陆元进行这一场比赛,只是直觉告诉他,或许这是一个打破僵局的机会。
只要能说服陆元接受治疗,无论让他做什么,他都心甘情愿。
选好了合适的角度,谢忱正要助跑,一条手臂横在了他身前。
“还没说获胜的彩头呢,急什么?”
陆元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还是说我打扰你们约会了?今晚还回家吗?回的话,在门外把身上野男人的味道清理干净,我有洁癖。”
他越说越难听,在陆元说“你和他一起,是他上你吧,啧,真脏”时,谢忱终于忍不住了。
“你怪我,我理解,但我们之间的事你别提别人。”
陆元脸上戏谑的笑容瞬间没了,恶狠狠的道:“你维护他?”
“……”
谢忱的沉默更是火上浇油,陆元咬着后槽牙,眼睛发红:“你最好是赢了,不然晚上……”
他附身在谢忱耳边说了三个字,谢忱如遭雷劈,真个个人僵在原地。
博铭察觉不对赶紧过来,唤了谢忱好几声,才见他如梦初醒般缓缓回过神。
“你对你哥说什么了?”博铭问。
陆元瞥了他一眼:“关你什么事,滚开!”
他用力推开博铭,博铭没想到他会动手,猝不及防下,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
一旁的女士更是疑惑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原来那是陆元的哥哥。
谢忱紧握着保龄球,这沉甸甸的球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在了他的心头。
陆元一直在羞辱他,从在订婚宴相遇之后从未停止过。
是,他不辞而别是真的,他搞失踪不联系也是真的,陆元恨他是他应得的。
只是即便深知这个道理,每当听到陆元的冷嘲热讽时,他的心脏仍会泛起密密麻麻的酸涩,痛意蔓延。
他强行让自己专注起来,他不能输掉比赛,陆元向来言出必行。
悄悄瞥了一眼陆元的女朋友,谢忱想,他们好般配。
他绝不能去搅扰走回正轨的陆元。
可现实总是事与愿违。
当谢忱掷出的最后一球竟意外的掉出球道时,比分定格在了212和191。
谢忱怔怔看着计分器,他……输了。
博铭安慰他:“没关系,时隔好多年再打,这个成绩已经很厉害了,别不开心了。”
谢忱扯了扯唇角:“嗯。”
他转头去看陆元,陆元在和女士交谈,他听不到在说什么,但看着女生脸上雀跃的笑容,他也大概能猜到,一定是在为她的男朋友庆祝。
她的,男朋友。
谢忱微微弓着身子,好像只有这个姿势才能让他稍微舒服一点。
“我们走吧。”他说。
博铭回头看了一眼陆元,正巧对方也朝他们看来。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陆元看自己的眼神充斥着无尽的怒火。
他跟上谢忱:“对了,听说今晚有月全食,我家正好有天文望远镜,要不要一起?”
·
陆元将他们的话一字不落的听进了耳中,方才因赢了谢忱而露出的一点点笑容,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你怎么了?”女士问道。
陆元的目光紧紧锁住那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那是我哥。”
“我知道啊,你们不是还睡过吗?”
陆元看了她一眼:“你们夫妻俩有这天天八卦我的时间,不如去找Charlie谈下阶段的合作……”
女士赶紧摆手:“休息期间,禁止谈工作。”
陆元在保龄球馆又待了五分钟,直到女士的丈夫——也就是玛丽娅订婚宴那天和陆元一起的人,姗姗来迟。
“不好意思来晚了,诶,我在楼下看见你前男友了,还没把人追回来?”
“闭嘴,再说扣你年终奖。”说罢,陆元迈着大步而去。
剩下两人面面相觑,男人猛地想起:“他脑子有病吧,我和他平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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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忱回了家,对此博铭有些惋惜。
“我看你今天也有些累了,快进屋休息吧。”博铭陪着他走到门口。
“今天实在抱歉,我弟弟……”谢忱顿了顿,挤出一个笑容:“不太懂事。”
“没关系。”博铭笑了笑:“兄弟间没有隔夜的仇,你们好好谈谈,总会解决的。”
“好。”
目送博铭进电梯,谢忱长叹一口气。
不会解决的,陆元已经恨上他一辈子了。
他走进家,简单的冲了个澡,便一头栽在床上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被人一把拎了起来。
陆元从衣柜里挑了件很正式的衬衫,直接扔他身上:“穿上,跟我走。”
“去哪儿?”
“哪来那么多废话?”陆元的语气满是不耐烦:“天文台,去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