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大西洋上,水天交融。
一艘私人游艇正穿过这片一望无际的海,船尾激起千堆浪花,海风湿润,夹杂着丝丝缕缕的咸味。
谢忱来到甲板上,抿了一口手中的鸡尾酒,醇厚的酒液在舌尖散开,带来舒坦和惬意。
他在出海前回了一趟嘉城,处理了谢柏山的后事。
或许是临到死了想做点好事攒阴德,谢柏山主动提出要把遗体捐出做科研,胰腺癌是恶性程度极高的肿瘤,遗体对医学研究非常有价值。
谢忱联系了接收机构,几日后登记刚结束,谢柏山的呼吸就停止了。
“他总算对社会有点贡献了。”谢忱看着谢柏山的遗体上车,很平静的对陆元说。
陆元紧紧牵住谢忱的手。
不远处总有海豚群跃出海面,偶尔还会有几只被它们顶飞起来的蝠鲼,高高飞起,又重重落下,溅起一片晶莹的水花。
昨天他们布列斯特湾补了燃料,今天就能抵达爱尔兰。
谢小元晕船了,小小的身子软绵绵的窝在谢忱怀里,平日里总是欢快摇摆的尾巴此刻也无力地垂着,再也没有之前在院里追松鼠的满满活力。
谢忱往它鼻间放着一把捣碎的薄荷叶,小狗下意识伸出舌头去舔。
大概是那凉凉的感觉太过陌生,它忍不住用爪子挠着舌头,以为自己吃到了什么脏东西。
游艇外围的扶杆上围了一圈很高的防护板,但为了保险起见,谢忱还是给小狗脖子上套着狗绳,另一端牢牢系在自己手腕上。
只有回到房间关上门,谢忱才会给它解下来。
陆元正在卧室处理工作,谢忱把谢小元送回房间后,一手端着满满的樱桃碗,一手拿着平板重新回到甲板上。
最近有部获奖的警匪片电影,评分还挺高,谢忱找到资源边吃边看。
两个小时后樱桃碗空了,电影也放完了。
谢忱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筋骨,又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望着远处连绵的绿色山丘和隐秘海湾,船长告诉他,那些是科克郡的渔村。
他们现在在西科克海岸,也是进入爱尔兰前的最后一段航线,过不了多久就能靠岸了。
谢忱手里把玩着一朵用发夹夹在他头发上的蓝色小花,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发呆,连陆元什么时候来的都不知道。
陆元手里拎着他的拖鞋,蹲下来替他穿好:“再让我发现一次你不穿拖鞋就乱跑,干脆就别下床了。”
看着他短裤下的光洁的小腿,陆元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等他回过神时,嘴唇已经贴上了他的膝盖。
膝盖传来一阵刺痛,谢忱微微皱了下眉——他身上几乎没有没被陆元咬过的地方,每一处都留下了陆元专属的印记。
他伸手摸着陆元的头发,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宠溺的笑意:“好啊,我求之不得。”
“啧,别浪。”
陆元拍着他的屁股,故意打得重了一些,然后心满意足的听到他哥一声难以抑制的嘤咛。
他太清楚他哥身上有哪处敏感,打哪儿又会得到什么样的反应,而谢忱也从不掩饰自己的感受,总会给出最真实的反馈。
海风吹在身上很舒服,下午的阳光正好,游艇犁开的海面泛起粼粼波光,陆元从背后环住他时,带着体温的海水味道瞬间裹住周身。
“马上就到了。”陆元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谢忱甚至能清晰感受到他胸腔共鸣的震动。
“是啊,你没收了我的护照和身份证,想带我去哪里呀?”
“你说呢?”陆元摸着他的耳朵,最后在那只耳骨夹上频频摩挲着。
谢忱唇角微扬:“我猜不到。”
耳尖传来酥麻的触感让谢忱心跳漏了半拍,混合着陆元呼吸间的温热,让他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这一刻的暧昧像一张细密的网,将他困在其中,既想挣脱又甘愿沉沦。
“哥,我要和你说一件事,你要认真听、仔细听,然后做出选择。”
对上他严肃的模样,谢忱收起笑容,郑重地点点头:“我听着,你说。”
陆元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接下来我们要步入下一个阶段了,我给你最后一次反悔的机会。”
海风将他的额发吹得凌乱,露出那双盛满不安的眼睛。
“要是你对我仍有恨,那我们就不去领证了。以后你想离开我就放你走,你想缓几天我也愿意慢慢等。”
陆元的嗓音有些发紧,每个字都像是从齿间挤出来的:“谢忱,不愿意就推开我,我不想你在这份感情里有一点点将就。”
这些话在那天谢忱说出“结婚”的时候他就想说了,可当时他被疼痛撕扯得支离破碎,根本没机会开口。
而过了那一晚,有些话就像搁浅的船,越是拖延就越难重新启航。
于是这一拖,便到了现在。
如果谢忱否认有恨,一旦上了岸,他绝不允许谢忱再说一个“不”字。
可要是谢忱点头,那他会立刻调转船头,像六年前那样消失在他的生活中。
这个决定几乎抽干了他所有力气,他想要的是谢忱真心实意的选择,不是愧疚,不是冲动,更不是一时上头。
可如果将来谢忱后悔又离开……
他想了整整一周,最终得出的结论让他自己都毛骨悚然:要么一起活着,要么一起死。
没有第三种可能。
“你要说实话,不要骗我。”陆元的声音哑得厉害。
谢忱没有惊讶,平静得仿佛早已预见这一切。他的沉默像潮水般漫上来,淹没了陆元的呼吸。
等待的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
陆元感觉自己站在悬崖边缘,谢忱的答案将决定他是坠入深渊还是重获新生。
他心里忐忑不安,连参加国际赛都没这么紧张过,他既希望谢忱能多思考一会儿,把事情想得更清楚些,又迫不及待想立刻得到他的答案。
因为他已经看到岸边越来越近了。
谢忱很有耐心,他一直等着,直到陆元的呼吸开始紊乱,直到船长粗犷的喊声刺破海面:“五百米!”
他突然伸出食指,精准的按在陆元左臂的血管上——那是曾经置入PICC管的针孔。
虽然痕迹早已消失了,但他们俩都清楚记得这个位置。
陆元浑身一僵。
“陆元。”谢忱的声音裹着海风的咸涩:“我的爱难道是一张想丢就丢的废纸吗?”
指尖沿着血管游走,像医生检查伤患,又像情人描摹轮廓,最终停在剧烈跳动的心口。
“你这里流着我的血,只要这颗心还在动,你就永远是我的。”
岸边的人声越来越响,游艇也稳稳停靠在岸边。
谢忱摘掉他手上的戒指,又取下自己的耳骨夹,将两者一同伸向游艇外。五指一松,两只饰品坠入水中,浪花吞噬掉所有过往。
陆元立刻要跳下去找,却被猛地拽进一个带着凶猛的吻里。
刹那间,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谢忱的牙齿磕破了他的唇角,像是要在血肉里刻下印记。分开时,陆元尝到了铁锈味,不知是谁的血。
“哥,我们的戒指丢了。”陆元用拇指擦着谢忱发红的眼尾,自己肿胀的唇瓣还在发烫。
他要永远记住这一刻——0728,该成为所有密码的日子。
谢忱更狼狈,舌尖还在汩汩冒血珠。
他垂眸凝视手中那朵蓝风铃,忽然咬住一片花瓣,汁液染蓝了唇角。陆元会意的俯下身,犬齿精准衔住相邻的花瓣。
他们的鼻尖几乎相碰,在交换的吐息间完成了这个充满隐喻的仪式。
“你忘了吗,那枚戒指并非我自愿戴上的,但这个……”
谢忱忽然轻笑,指尖灵巧地探入陆元外套内袋,一只酒红丝绒盒在他掌心绽开,像朵午夜盛放的玫瑰。
陆元的瞳孔都抖了起来。
他早该知道,谢忱总能看穿他所有小心思——就像小时候藏别人塞进谢忱书包里的情书,就像青春期,现在连这枚精心挑选的新戒指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我想要。”谢忱伸出左手,腕骨还留着昨夜用蕾丝腰封勒出的红痕。
磕陆元却将戒指盒攥回掌心。
他托起谢忱的左手,拇指摩挲着无名指根处微微凹陷的戒痕:“再等一小时,我要在市政厅的灯光下,看着它真正属于你。”
看着陆元低头吻着自己的指节,谢忱存了心想逗狗:“要是我临时反悔……”
话音未落,他就被陆元抵在船舷。
年轻人滚烫的身躯压上来,睫毛扫过他高挺的鼻梁,带着潮湿的海盐气息。
“那我就把你绑进小黑屋,日日做夜夜做,把你干服就乖了。”
声音沙哑得简直不像话。
谢忱低笑,指尖划过陆元颈侧跳动的血管:“你这是悖逆人伦。”
陆元咬住他的指尖,舌尖舔过指腹的薄茧:“我们早就越过那条线了,从你为我输造血干细胞那天起,我们就已经是……”
“共犯。”
陆元将那朵蓝风铃别在他耳畔,手指微微发抖。
传说这种花的汁液渗入血脉后,会让人永生永世寻找同一个灵魂——就像谢忱的基因永远会在他的血液里奔流。
他们连骨髓都无比相配。
“哥,嫁给我,好吗?”
远处海鸥的鸣叫混着浪花破碎的声响。
谢忱看着陆元含情的眼眸,突然想起一年前在无菌舱外,有次他隔着玻璃对里面苍白的少年说:“等你好了,我什么都答应你。”
这一天,他们已经等的太久太久了。
“好。”
海风卷着蓝风铃的清香,谢忱在花影摇曳中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