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载春秋更迭,李钰已从当年那个锋芒毕露的少年蜕变得温润如玉。
此刻,晨光微熹,谢祺抱臂靠在廊柱上,看着院子里那个挥汗如雨的身影,忍不住叹气:
"我说,你练剑就练剑,能不能别‘哈!’‘嘿!’地给自己配音?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演武侠话剧。"
李钰一个漂亮的回身斩,闻言立刻收势,转头冲他咧嘴一笑:"师父!这样不是更有气势嘛!"
"气势没看出来,倒是挺像村口看门的大黄狗扑蝴蝶。"谢祺扶额,"还有,你每次练完剑就凑过来蹭汗的毛病能不能改改?我新换的袍子!"
李钰已经乐颠颠地跑过来,额前的碎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眼睛亮晶晶的,活像叼着飞盘等夸奖的大型犬。谢祺嘴上嫌弃,手却很诚实地掏出帕子丢过去:"擦擦,一脸汗,丑死了。"
李钰接住帕子,傻笑着往脸上胡乱一抹,又宝贝似的折好塞进怀里:"师父给的,我洗干净再还你!"
谢祺:"……那是我擦过桌布的。"
李钰:"……啊?"
谢祺:"骗你的,蠢货。"
李钰立刻又笑起来,半点不恼,反而凑得更近:"师父今天心情不错?"
谢祺翻了个白眼:"本来不错,看到你就烦。"
李钰:"那我离远点?"
谢祺:"……回来,剑练完了吗就乱跑?"
谢祺站在庭院里,望着晨光中舞剑的身影,剑锋划破薄雾的声响如同裂帛。少年每一个转身都带起衣袂翻飞,剑尖点地时溅起的露珠在朝阳下折射出七彩光晕。
谢祺不自觉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这三年间,系统就像接触不良的铜铃,时响时哑。除了偶尔发布任务外,几乎给不了任何有效信息。傻逼系统,谢祺骂了一句。
不过积分倒是不知不觉已积攒到可观的数量,在系统商城里闪着诱人的光芒。
滋滋——
熟悉的电流声突然在脑海中炸响,谢祺皱眉,眼前浮现出系统界面:
[任务:六博坊大火,真相探查]
[备注:关键NPC可能出现,请谨慎接触]
谢祺盯着那行字,忍不住吐槽:"‘谨慎接触’?你一个连信号都不稳的破系统,好意思让我谨慎?上次任务奖励还延迟发放,抠门成这样,还好意思发布高难度任务?"
系统沉默,假装没听见。
李钰歪头:"师父,你又在和那个‘看不见的东西’吵架?"
谢祺微微颔首。这孩子敏锐得可怕,三年来早已察觉到他身上不同寻常之处,却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不逾矩,不过问。
谢祺:"不是吵架,是单方面谴责。"
李钰:"哦!那需要我帮师父骂它吗?"
谢祺:"……你闭嘴就是帮我了。"
李钰委屈,但李钰不说。
谢祺盯着虚空中的文字,彩衣镇最大的赌坊六博坊,两日前毁于一场蹊跷的大火。坊间传言那晚哭喊声持续到天明,却无一人逃出生天
"我们又要出门了吗?"李钰的声音将谢祺拉回现实。少年已经利落地打包好行装,腰间别着谢祺去年送他的短剑,剑柄上缠着的红绳有些褪色了——那是李钰坚持要系上的,说是本命年辟邪。
看着李钰大包小包的收拾,谢祺一阵无语。
谢祺:"你当是去郊游?我们是去查命案!"
李钰:"那……带点糕点?路上吃。"
谢祺:"……"
李钰:"师傅?"
谢祺:"……多买点,我也要。"
谢祺伸手揉了揉他发顶。这个动作三年来已成习惯——李钰的头发总是蓬松微卷,摸起来像晒过太阳的绒毛,与谢祺小时候养的贝灵顿犬手感相似。少年立刻眯起眼睛,无意识用头顶蹭了蹭他掌心。
"去彩衣镇。"谢祺最终说道,看着李钰眼睛倏然亮起的样子,又补充:"不过可能会很危险。"
李钰已经系好最后一个包袱结,闻言只是笑了笑。阳光穿过树影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斑,衬得他的眼睛格外生动:"师傅在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
“油嘴滑舌”谢祺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他转身时,衣摆立刻被大步跟上的少年小心捏住一角。
李钰的声音仿佛带着阳光:"师傅放心!我会像影子一样跟着,像盾牌一样挡着,像...像看家犬一样守着!"
彩衣镇的喧嚣如潮水般扑面而来,街道两侧的商贩吆喝声此起彼伏,空气中混杂着糖炒栗子的甜香、烤肉的焦香和不知名香料的辛辣气息。李钰紧跟在谢祺身侧,目光警觉地扫过人群,右手始终虚按在剑柄上。他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青筋在手背上若隐若现。
"放松点,"谢祺头也不回地说,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开挡路的一串红灯笼,灯笼穗子扫过他的衣袖,留下淡淡的朱砂痕迹。"我们是来查案的,不是来剿匪的。你这副样子,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有问题是么?"
李钰闻言,紧绷的肩膀稍稍放松,但眼中的警惕丝毫未减。他嘻嘻地笑道:"为了保护师傅的安全嘛。"阳光透过街边梧桐树的缝隙洒在他脸上,将他的睫毛染成浅金色。
谢祺突然转身,一巴掌拍在他的脑门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不需要,"他眯起眼睛,琥珀色的瞳孔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透亮,"反正查案还早,我们也去逛一下,省得别人说我虐待你。"
李钰捂着额头,却笑得更加灿烂。他小跑两步跟上谢祺,衣摆翻飞间露出腰间那柄短剑的红绳,在阳光下像一簇跳动的火焰。"谢谢师傅!"
彩衣镇坐落于南北漕运与陆路商道的交汇处,背倚青岚山,面朝沧澜江,水陆交通便利,自古便是商贾云集的咽喉之地。镇名源于传说中一位织霞仙子曾在此遗落七彩霓裳,化作长街两侧永不褪色的琉璃瓦,阳光下流光溢彩,故得名“彩衣”。
彩衣镇有五大出名之处:绸缎庄-“天衣坊”以鲛绡纱、云锦闻名,千金一匹仍供不应求;
酒楼-“醉仙居”终日飘香,西域葡萄酒与江南醋鱼同列菜单;
镖局-“威远号”前驼铃不绝,胡商与镖师高声议价;
当铺-“聚宝楼”典当奇珍,传闻连皇陵夜明珠也曾在此现世。
赌坊-"六博坊"骰声昼夜不绝,天南地北的赌术在此交锋,传闻有人在此一夜赢得整条商船。
难得出来一趟,李钰小孩的好奇心性还是暴露无遗了,谢祺也没管着他,就由他去玩了,他自己却在原地等着。
等待的间隙,谢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斜对面那座焦黑的建筑。即使被烧得面目全非,六博坊的轮廓依然能看出昔日的辉煌——三层楼阁,黑漆金匾,门楣上狂草书写的"六博坊"三字如今只剩焦黑的痕迹。奇怪的是,来来往往的行人对这座废墟视若无睹,仿佛它从来就不存在一般。
"客官是外地来的吧?"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身旁响起。谢祺转头,看见一个卖糖人的老者正笑眯眯地看着他。老人脸上的皱纹像是用刀刻出来的,深得能夹住铜钱,但眼睛却亮得出奇。
谢祺微微颔首:"老丈好眼力。"
老者呵呵一笑,手中糖勺不停,转眼间就勾勒出一只展翅的凤凰。"来彩衣镇的外地人,十个有九个会盯着六博坊看。"他压低声音,"那地方邪性得很,烧了也好。"
谢祺挑眉:"哦?怎么说?"
老者正要开口,李钰已经捧着两包糖炒栗子跑了回来,脸颊因为兴奋而泛着红晕。"师傅!我买到了最后两包!"他献宝似的将一包递给谢祺,栗子还冒着热气,油纸被浸出深色的痕迹。
谢祺接过栗子,再回头时,卖糖人的老者已经推着小车走远了,只留下一串"叮叮当当"的铃铛声。
"师傅在看什么?"李钰顺着谢祺的视线望去,目光落在那座焦黑的建筑上,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那就是六博坊?"
谢祺点头,剥开一颗栗子。金黄的栗子肉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但他却突然没了胃口。"走吧,先去醉仙居吃点东西,顺便打听消息。"
醉仙居是彩衣镇最负盛名的酒楼,三层木结构建筑雕梁画栋,门口挂着两盏巨大的红灯笼,上书"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十个鎏金大字。还未进门,各种香味已经争先恐后地钻入鼻孔——西域烤羊肉的孜然香、江南醋鱼的酸甜、还有不知名的香料气息,混合着酒香,令人食指大动。
"两位客官里面请!"一个机灵的小二迎上来,肩上搭着雪白的毛巾,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一看就是个机灵鬼。"雅间还是大堂?"
"大堂就好。"谢祺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斜对面的六博坊废墟。李钰迫不及待地坐下,眼睛已经黏在了邻桌的醋鱼上。
小二一边擦桌子一边热情介绍:"咱们醉仙居的招牌有西域葡萄酒、江南醋鱼、八宝鸭..."
谢祺抬手打断他:"来份醋鱼,半只八宝鸭,再要一壶..."他顿了顿,"清茶就好。"
小二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又堆起笑容:"好嘞!客官不尝尝咱们的西域葡萄酒?那可是用骆驼从千里之外运来的,别处可喝不到!"
谢祺摇头:"不必了。"
等小二走远,李钰凑过来小声问:"师傅为什么不喝酒?我记得你不是很喜欢吗。"
谢祺瞥了他一眼:"查案期间不饮酒,规矩懂不懂?"他顿了顿,压低声音,"而且这地方有点不对劲。"
李钰立刻警觉起来,身体不自觉地前倾:"哪里不对劲?"
谢祺用眼神示意周围:"你看这些食客,谈笑风生,推杯换盏,但没人谈论六博坊的大火。两天前的一场大火,死了那么多人,却好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李钰环顾四周,果然如谢祺所说。酒楼里热闹非凡,划拳声、谈笑声不绝于耳,却无一人提及那场惨剧。更奇怪的是,从他们进门到现在,没有任何人往六博坊的方向看一眼,仿佛那里只是一片普通的空地。
"客官,您的菜来喽!"小二端着托盘走来,麻利地摆好菜肴。醋鱼色泽红亮,上面撒着翠绿的葱花;八宝鸭皮酥肉嫩,肚子里塞满了糯米和各种配料,香气扑鼻。
谢祺叫住正要离开的小二:"小二哥,打听个事。"
小二转身,脸上依旧挂着职业性的笑容:"客官请说。"
"斜对面的六博坊,是什么时候起火的?"
小二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他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客官,这事儿...不好说。"
谢祺从袖中摸出一块碎银,轻轻放在桌上。银子的光芒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小二咽了口唾沫,迅速将银子收入袖中,声音压得更低了:"三天前的子时起的火,听说里面的人一个都没跑出来。"他顿了顿,"官府来人看了,说是意外走水,但..."
"但什么?"李钰忍不住追问。
小二摇摇头:"但镇上的人都知道,六博坊背后有...有东西。"他突然打了个寒颤,"客官还是别打听这些为好。那地方邪性,烧了反倒是好事。"
谢祺正要再问,酒楼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几个身着官服的人大步走了进来,为首的男子约莫四十岁上下,面容刚毅,腰间配着一把造型独特的弯刀。
小二脸色一变:"是镇守大人来了!客官慢用,小的先去招呼了。"说完便匆匆离去。
谢祺的目光追随着那群官员,若有所思。李钰趁机夹了块鱼肉放进谢祺碗里:"师傅先吃饭吧,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谢祺收回视线,尝了一口醋鱼。鱼肉鲜嫩,酸甜适口,确实名不虚传。但此刻他的心思全在那座诡异的废墟上。六博坊的大火,镇民们的毫不在意,小二口中的"有东西"...这一切都预示着这个任务远比表面看起来复杂。
窗外,夕阳的余晖为六博坊的废墟镀上一层血色。谢祺眯起眼睛,恍惚间似乎看到焦黑的窗棂后有一道白影闪过。但当他定睛再看时,那里除了随风飘动的残破布条外,空无一物。
"师傅?"李钰担忧地看着他,"你怎么了?"
谢祺摇摇头,放下筷子:"没事。快吃吧,吃完我们去找个客栈住下。今晚..."他看了眼渐暗的天色,"今晚我们可能要夜探六博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