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万竹当即愣了下止步,从自己情绪中被拽回现实,他不太耐烦地看南渡,“有何贵干?”
谁知南渡又欣然地笑起,“当心脚下,有石头。”
字字平直截断,跟笑容太过违和。
沈万竹低头,还真有个不大不小的石头陷在地里,石头最尖的棱面露出来,就在离沈万竹一步之遥,看到确有其事他也把不耐烦的眼神收起来,“多谢。”
古千钧就在最近的地方看着二人互动,也许是旁观者清,他觉得南渡刚刚那句话是临时发挥,巧的是刚好真有个石头拦路,其实目的好像只是在把沈万竹从那柔软的情绪中拽出来,还有南渡在关于玉裴说事情上字字不提沈万竹,但言外之意很明显——玉裴说不要你了,你自己早点收心滚。
至于滚哪里他没听出答案来,可这些分析只是第一直觉,太经不起推敲,毕竟南渡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或者直白点,南渡哪有什么感情?
他应该只是把挑逗沈万竹这事当个乐子消遣消遣,沈万竹不像上天庭或者地府的其他人出于奉承或者敬重会给南渡陪笑脸,所以显得沈万竹这个人与众不同。
旅途太过枯燥有一个可以给自己带来乐趣的人逗一逗何乐不为,反正他穿着一张假皮没人会发现地府堂堂一个大司在人间抓着个罪仙鬼混。
远处正有几个小孩叽叽喳喳蹲在地上玩泥巴,年长的孩子瞧见他们几个陌生走来急忙催促其他小孩,他左手抱一个右手拽一个的往村里赶人。
看得张连民心酸,他横手揽人,“等他们走完再进去吧。”
几个人就在村门口等那群小孩着急忙慌从视线消失,村门口扎起一个高栅栏,上面包着花刺,整个村像一个草包的南瓜,靠近了才能看见有进口。
沈万竹看张连民心不在焉的,他走过去按着对方肩膀,“还记得当时你怎么说来着?”
张连民苦笑道:“人各有命?”
沈万竹道:“嗯,我们这一个月来不是都在找方法嘛。”
张连民长唤了口气,重新振作起来,“走吧。”
穿过栅栏得见熟悉的房屋,最靠前的几个屋紧关着门,木窗都结了蛛网,刮一阵风能吹人一鼻子灰,再往里走见几个收拾得干净的屋子,门口亮着一筐筐草根。
谷清音上前敲门,无人回应,他能察觉到里头确实有人,再敲了敲:“康婶,是我们。”
那门终于从里打开,一个小孩跑了出来,眼眶里的金色瞳孔泛着光,“你们是天上来的吧?”
张连民第一个过去蹲下来,拧了把孩子肥嘟嘟的脸颊,“是啊,其他叔叔婶婶呢?”
小孩跑回屋,拽着大人的手出来,“娘你怎么不出来见神仙啊,你不是认识他们吗!”
生拉硬拽下妇人磨不过最后走了出来,她脸被黑布遮得严实只露出两双眼睛,即便如此也能看出人状态不好,双眼像猝火的琥珀,比正常人大了不止一圈。
康婶不由得抓紧孩子的手,突然面对一群人变得浑身僵硬,视线不肯离开张连民,“没想到这么快能再见您。”
张连民起身又弯腰摸了摸孩子的头,“带我去见见其他人吧。”
小孩点点头看着目前说:“我去叫大家!”,刚要跑发现娘亲紧紧抓着自己的手像害怕什么,他没再动伸手要抱抱,康婶将孩子抱起来,说道:“我去叫,几位进屋等等。”
张连民道:“好,麻烦康婶了。”
几个人并没有进屋,在原地等其他人出来。
张连民凑到沈万竹边上说:“沈兄,我还是有点紧张,他们看我回来了但还是不能治好肯定会很失望吧。”
沈万竹太了解他了,张连民从始至终都是个相对内耗的人,什么都喜欢往自己身上揽,对他来说好像冬雨山是人生的全部,一百年一百年地守在这里,看着身边的人生老病死,照顾着这里人的祖祖辈辈。
仅仅几年时间失去了太多,眼睁睁看着冬雨山从一个热闹的小镇变成如今的荒芜凄凉,兽人的事情让张连民一而再再而三地消耗了村民的期望,如果只是对自己失望他尚能接受,最抗拒的是直面最后这波人的死亡。
沈万竹想了想说:“人死了我给你从地府打过来。”
这话说的声音不大,但几个人都听见了。
张连民一下没憋住笑出声,“大司在这儿呢,沈兄你说这话合适吗?”
沈万竹真心觉得自己安慰人没有招,太多客套话都没个卵用,“我认真的。”
张连民道:“我就是知道你是认真的才觉得吓人。”
如此死亡的笑话引来其余几个人的注目,但提到头上的南渡却是一脸不在意,张连民小声道:“我怎么感觉大司心不在焉的?他可能真没听见你说这么荒唐的话。”
沈万竹没忍住,好奇地看过去,精准触上南渡的视线,既然没有像平常特虚伪地向他笑一个,他收回目光,“撞鬼了吧,板着个脸。”
张连民摇头,更近地凑到沈万竹耳朵,他个矮,沈万竹便自觉地低头听,“你不觉得他自己更像鬼吗?”
这时南渡突然说,“下次说悄悄话可以学大师设个结界。”
沈万竹看他客套地笑笑,“谨遵大司教诲,下次会避着你的。”
远处传来脚步声,看过去十几个围得严实的人往这走来,每个人都有些畏缩,只有前面的几个小孩蹦蹦跳跳地冲过来,眼里盛光。
谷清音看着稀稀散散的几个人头,往他们后边的路看了看,没见更多的人出现,太多熟悉的面孔都已不在,他也恹恹低下头。
“几位仙人怎么不进屋坐?”一个小伙从人群站出来,沈万竹看到他脖子上的小坠,是之前村长戴着的,现在由他担任。
张连民温和地说:“大家一起吧,让我们看看你们的伤。”
一个小院子现在足够装下全部村民,他们围着沈万竹几个人坐下,小伙看起来有些紧张,他捏着脖子上的小吊坠说:“还没告诉几位,之前丢失的……人都被完整送回地下室了。”
张连民道:“看见是谁送过来的吗?”
小村长摇头,“没过一个月,我们也不确定是什么时候什么人送过来的,偶然去收拾那里发现都在,等会就带几位去看。”
“先看看大家的身体。”沈万竹坐起身,前面一圈人都低下头,左手抓右手在纠结,他看见只有一个光头小孩笑嘻嘻地望着自己,沈万竹走过去握住小孩的手腕,“给哥哥看看你的伤怎么样?”
小光头从父亲怀里钻出来,很是高兴地跳到沈万竹前,撸起袖子,“是看这儿吗?”
沈万竹看着小孩白洁的小胳膊,上面青色血管很明显,但没有大变化,他看着小孩脑袋,虽然剃了光头但上面新长得小发茬是不正常的红色,仔细看头上有几条细细的红血管,“没有问题。”
其他人都能听出是哄小孩的,但小孩不知道听仙人这么说更开心起来,他过去抱着父亲的脑袋说:“爹爹你听见了没,阿庆没有病,您下次别剃我头发了,张元他们总笑话我。”
男人眼里含笑地点头摸着孩子背说好,然后小光头又拉着爹的手,“神仙您也给我爹爹看看,爹爹夜里总是会乱吼,有时候还会变成小球球。”
沈万竹顺着话道:“小球球是?”
小孩说:“是阿庆之前养的小豹子,娘亲走了后它只陪了我十一天,最后也走了,现在爹爹也会变成小球球诶!但爹爹变成小球球会咬人。”
童言无忌,并不知道是母亲变成了走兽,父亲也要不行了,以为真是小动物。
“别说了。”男人抚在孩子背上的手用力抓着布,双眼开始变湿润。
村民们头放得更低,都在为自己为家人唏嘘。
张连民有点受不住这气氛,他也起身道:“大家都别想多了,如果没有任何办法我又何必叫大家过来呢是吧?”
小村长开始张罗,“张仙人都这么说了,大家也别伤春悲秋,赶紧让人家看看病啊,有希望总比天天等死好吧!”
在小村长的鼓舞下村民都开始卸脸上的厚布,露出一张张张毛发的皮肤,几个人默契地给村民一一输送点灵力,沈万竹找到刚刚那个小光头牵到身边。
“闭上眼。”
小光头乖乖闭上眼,沈万竹二指点在小孩额心,灵光流进去,他探到小孩督脉静脉紊乱,多生两三细分叉血管,慢慢影响身体内脏的形状,好在年纪小那些分叉只冒出了一点头。
沈万竹点在孩子额心的二指小转了一圈,用灵力强行洗了一遍,孩子头上明显的红血管终于变浅,阿庆揉了揉眼睛。
“仙人,我怎么看不到了?”
听得沈万竹一愣,他轻轻掰开阿庆揉眼睛的手,阿庆费力地眨巴眨巴眼睛,沈万竹看到那金色大瞳孔外圈在缩边。
沈万竹准备加倍灵力输送,手要重新抬起,一双手却比他先点在阿庆额心,拇指轻按在那儿,一股纯净的灵力从指头散来,由于太充沛围绕在阿庆周身。
“我又可以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