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城,有一座问天台。
自祖先成汤立国之后,只在莘姬娘娘时代,用过一次。
在广袤的大地上,问天台拔地而起,屹立于天地之间。此台远离喧嚣,四周旷野无垠。
问天台底部宽阔,呈正方形,边长足有数十丈,坚实的底座稳稳地扎根于大地。随着高度的增加,天台逐渐收窄,整体呈梯形,线条简洁而刚硬。
问天台的存在,承载着特殊的意义,是人神之约的重要组成部分。
人族承认天帝掌管着世间万物,但当天帝的决策被认为有失偏颇时,人皇便可以登上这问天台,向天帝问政。
人皇妙身着冕服,冕旒随着步伐轻轻晃动,沉稳有力地迈上问天台。
各地镇守皆通过罗网知晓了人皇之举,治下百姓们听闻人皇要上问天台,纷纷涌上街头,翘首以盼。
人道之光照耀,她只觉自身在无限拔高,顷刻之间便已达九霄之外,定睛看去,面前大殿正是凌霄宝殿。
玉帝与南极长生大帝分主次,坐于上首。
众神立于下方,皆神色莫名,交头接耳。
多少年没有人皇上天问天帝了,活久见啊。
有的神色凝重,眉头紧锁,深知此事关乎天庭与人间的关系,不敢掉以轻心;有的则满脸不屑,觉得人皇不过是凡人,竟敢质疑天帝权威,对人皇的举动嗤之以鼻。
南极长生大帝笑道,“人皇上天,此乃大事,众神便不要在此处聒噪了,且退下吧。”
玉帝微微颔首,众神便皆退下了。
人皇妙坐于问天台幻化的宝座上,她的眼神坚定而锐利,直视天庭凌霄,丝毫不慌,半点不乱,声音洪亮。
“吾有四问。其一,吾乃人皇,统领天下,陈塘关属吾商土。天帝绕过吾,径直问罪陈塘,将吾置于何地。其二,李靖镇守陈塘,保境安民,执意拘其上天,有何罪证。其三,震天箭误伤金乌,真相未明,为何不查缘由,便要定人罪责。其四,李靖不从,便迁怒陈塘生灵,欲加惩罚,陈塘百姓何辜。这天道公理何在。”
问天台四周的风云突变,电闪雷鸣,天帝之声滚滚而来,却非凡人能听之。
只能说,论道这一块儿,我不如天帝。
回来以后,人皇妙颇有些感叹,对国相闻仲说道,“传令陈塘关总兵李靖,十日内务必找到金乌。”
闻仲转身出去,用罗网为通讯桥梁,通知陈塘关去了。
傅说见人皇面色不好,上前问道,“大王,莫非天帝说了什么?”
殿内就他们君臣,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我觉得,我就够不要脸了。没想到那位,他比我还不要脸。”人皇妙一句抱怨,吓得傅说往后退了三步。
闻仲从外面进来,两步上前,托住傅说的后背,帮他顺了顺气,“大王虽已继位,切不可过于放浪形骸,还是,还是收敛些吧。”
傅说连忙低声道谢,闻仲放开手退到一边。
人皇妙点了点头,“被刺激的有点过。”她露出一脸欲言又止和惨不忍睹的混合之态,看上去脸都扭曲了。
“此处有人道护佑,大王但说无妨。”闻仲也想知道天帝到底说了什么,能有多过分。
人皇妙清了清嗓子,端坐,放空眼神,学着天帝的样子说道,“人皇,休要多言。你我皆晓,苍生如蝼蚁。天地之间,唯掌权者可得一切,利益方为永恒,自身最为重要。若苍生强盛,吾等权威何存?汝莫要在此扮作善者,妄图制衡于吾。莫若与吾携手,共压三界。如此,汝为人皇,子孙相传,朕亦稳坐天帝之位,天下皆在吾等股掌,岂不妙哉?”
闻仲与傅说皆哑然,两人对视一眼,这是天帝能说的话?天帝就是这么看待三界生灵的?天帝和人皇说话这么露骨,也不对啊。
“这唯我独尊之道,还挺有吸引力的是吧。”人皇妙笑道,“莫非上一次入问天台的人皇,就是这么被蛊惑的。天帝将此独夫之道传于我,要与我这人间之主共修大道呢。”
哎,当初西岳神女娘娘来时,与我说天帝之事,我还有点不敢相信。人皇妙感叹,自己还是太年轻了。
“您是怎么答复的。”傅说沉吟片刻,感觉大王的答复可能不太妙。咱们这位人皇,性子千变万化,实在难以琢磨。
当王后时是一个以夫为天的样子,骗得祭祀与兵权在手,还是先王最信任的人。
先王去了,她又是一个霸道无比的样子,镇压的满朝文武规规矩矩,连太子都在母亲的威压下抬不起头。
没想到,即位之后,她还有一个本性暴露的样子,行事恣意的过了点。
“我说不过他啊,他说的不正是先王干的么,正经的帝王之道。我当然就,就没说啥。我是想反驳来着,那咱刚当上人皇,还没做啥好事呢,咋说啊。然后,就没提这茬了。他说他要李靖,我说那不行,我人族总共没几个天仙。他说价格好商量,我说那可以谈谈。”人皇妙一脸理所当然,如此答复自己的心腹。
傅说沉默了。
闻仲也沉默了。
这天帝,怎么和先王那么像啊,都不太聪明的样子。
先王要是还活着,不敢称一句知己,一定敬畏侍奉天帝如父如师。
傅说自被王后提拔之后,便一直爱好学习,将朝歌能找到的典籍,全都倒背如流。
他想到,上古典籍残本中的天帝,是远古时期人族始祖们共尊的神“天”,掌握着世间所有的道,护佑着部落万民。描述天为何的那段,偏偏被虫子啃了似的,坑坑洼洼的,看不清晰了。
据残本记载,远古三皇时期,与现在不同。当时神人一体,神是人,人是神,祖先是神明,神明是祖先,祭祀天帝就是祭祀先祖。
祖先共尊的“天”,是现在的天帝吗?如果是,为何天帝的表现,会和古籍中记载护佑万民的“天”,差那么多啊。以古籍记载的祖先之能,若是知道天帝这样对待万民如蝼蚁,如何还能共尊之。
可是,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不知道,也没找到对这段话的具体解释。到底天帝是祖先呢?还是祖先是天帝呢?还是别的什么意思?
傅说猜测,可能这含义是当时之人的共识,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谁也没想到会传不下来,然后就没写。
忽然就有一天,三皇隐没不出,五帝随后也不再回应祭祀。
后面的人皇一代圣明一代昏庸的,愣是没把关于“天”“帝”的,这么重要的知识传下来。
天帝到底和人族祖先是什么关系,具体什么时候成为三界共主的,也没人知道了。
傅说为之扼腕,他十分想要搞清楚,天帝到底是什么样的神明。
他甚至通过罗网,找到了被封为神明的柏鉴,那位是轩辕人皇时期的人,可以说是活化石了,想听他讲一讲当时的事。
可惜这位在水底太久了,当初不知为何,他就没能去地府转世。被百姓们的意志合力拉出来以后,发现他的记忆都在水里泡烂了,说话也颠三倒四的,也就剩点保护百姓的本能了,希望香火和功德可以让他早日恢复吧。
商立国时,先祖汤也没搞明白“天”“帝”到底如何出现的,在史家典籍中记载过汤询问大臣,天帝有何功绩之类的事。
最后,是将天帝作为始祖神祭祀,与祭祀三皇五帝等祖先是一个等级。
听说,这是当时的大祭司询问人道之后,告知的。
再往前,夏祭祀天帝,最开始也是用祭祀祖先的规格,后来慢慢升格。
后来,大商在古衡的引导下,效仿前朝逐步又改成了单独祭天,且规格越来越高,已到了使用人祭的地步。
傅说记起,倒是在古衡当年编纂的《文典全要》中描述,远古时期之前,在巫妖大战的后期,天帝统帅精兵强将,与东边的帝俊、南边的东皇太一两位妖族太阳神,相争数个会元,最后取得胜利,带领人族成为天地主角,居功至伟,因而天帝为至高神。
古衡这个人虽然为人很次,文笔却不错,写的典籍流传很广。可信度,却因为这个人塌房了,存疑。
人皇妙见两个左膀右臂这副表情,感觉可能给他俩也刺激大了,赶紧往回找补,“那什么,你们看啊,他说的也不全错。咱上了天,那就跟蝼蚁似的,要不是人道护着我,我当时就跪那儿了。”
“您是不是去错了地方,这是心魔台吧。”傅说收回思绪,露出一言难尽之色,尽在叹息之中了。
天帝这么说话,那还是传说中仁德无双的三界之主么,跟我们的先王一个格局,那合适吗。
“所以,天帝派遣太白金星带着天兵天将,这么大阵仗的去陈塘关,就真是为了一个李靖?”闻仲就不纠结天帝的说法对不对,帝王之道,想来都是这样,集天下之利奉养一人,自夏以后,家天下以来,都是如此。人间与天庭也没什么区别,就是天庭的利更大罢了。
他纳闷的是,天帝的最终诉求居然是李靖,“他与您要李靖作甚。”
“估计是,要封他一个大官当,给那缺兵少将的天帝当牛做马。”傅说拱手,“天帝可与您说那天书之事了?”
天书封神,才是天帝如鲠在喉之事才对,什么李靖都是细枝末节。
“那倒没有,我同意的太快,感觉他好些话没说出来,不行,头一回见这么大世面,紧张了。”人皇妙进行了深刻反思,预备再上去的时候,得沉得住气。“天书本也不在庙堂放着,他提不提的,咱们也做不了主。”
然后,她向两位重臣卖了个关子,“傅说你还真猜的不错,他承诺用十年风调雨顺换一个李靖。你们知道为啥不?”
“李靖虽修为不及金仙,但善于治理,无量功德在身,即刻便可封为正神。可是因此,被盯上了?”闻仲也不太确定。
虽然都知道,天帝手下都是当初攻打妖庭的杀伐之兵,没啥可用的治理之神。而且他想要封自己子女为神,被南极长生大帝以功德不足驳回的事儿,也被阐教传的哪里都是,用来强调天条天规之重。
本来人族封神,他就挺丢脸。这一下,阐教安排来一个秉承天条的南极,总拿天帝当对照组,他更丢脸了。
“李靖的师父,乃是西昆仑的散修,与王母颇有渊源。他的夫人则是子姓宗女,大王新封的齐侯。他三个儿子皆拜入阐教门下,为三代亲传弟子。天帝之妹,瑶姬仙子一家也被先王发去此地了。他还是陈塘关总兵,此地堪称大商一切变革之源头。”傅说如数家珍,对这些镇守总兵还是比较了解的。
“他与截教关系也不差,同外门大弟子赵公明称兄道弟。截教十天君,便在那陈塘关草堂行教化之事。”人皇妙补充了心腹的信息库,“罗网新传回来的消息。”
傅说点点头,掏出小本记好,“即便如此,那天帝的儿子还生死不明呢,他就预备把人带回去封神?这不是赏罚不明吗?他儿子没事?“
“天帝是这么说的,李靖身为总兵,难辞其咎,拘他审问,理所应当。若不惩戒,天庭威严何存。至于查案,天庭自有考量,岂容汝置喙。汝莫要在此假惺惺以苍生为念,实则不过是为了维护自身那点虚妄的仁义之名罢了。与吾携手,共掌天下,方为明智之举。”人皇妙又学了一段天帝的原话,神态口气学的惟妙惟肖。
“这事儿,天帝的意思是一团乱麻,查不到,就不查了。左右小金乌未死,他的魂灯安然无恙。就算李靖失察之罪,让他戴罪立功。正好,这等人才,培养培养就是他的亲信了嘛。”人皇妙做了多年的王后、大祭司、大将军,还是在那种不太妙的庙堂氛围中,稳稳立住多年,该懂的都懂。
帝王之道,使功不如使过。
闻仲不愧是截教之中唯一懂庙堂之道的,三下五除二把天帝的心思理解个七七八八,他想撬墙角,还不想跟人皇直接要,就得找点事端。“那这金乌之事,是天庭做的局?还是另有他人在背后,故意引我等与天庭敌对?”
大商此时,百废待兴。
屡次暗中挑衅天庭,削减贡品都是小事了,甚至将那封神之权,都从天帝手中夺了半数过来。
但是庙堂君臣深知,人族底蕴不足,不复祖先之能,从战力来说,天仙之上基本空缺,这是一时半会弥补不了的。不说那十万天兵天将,就是来一个太白金星,咱家这些人,不算入世的截教仙人,庙堂里没一个正经能打得过人家一个文职星君的。
便是有一位自己家的圣人,全族也就能在洪荒之中自保而已,之前连天地主角都当的摇摇欲坠。
即便各地都在忙活封神之事,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