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里斯轻轻拍拍手，侍从从门后走出，手捧一沓烫金字体的白皮书文件，分发给在场的每一个与会者。
坐在最后方的谢知也拿到了一份，他有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西里斯要搞事情，翻开后快速浏览着条款：
“关税减免：精灵岛出口的自然资源关税降低20%。”
精灵使团成员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资源开发权：允许精灵族自主开发境内几处主要矿脉。”
几位精灵长老交换着惊喜的眼神。
“生态补偿金：帝国每年向精灵岛支付一笔森林维护费。”
年轻的精灵书记官甚至忍不住轻呼出声 ！
“这！这怎么能行——”
财政大臣梅丽莎猛地站起，座椅在地面刮出刺耳的声响。她瞪着那些条款，仿佛看着国库的金币正在哗啦啦往外流。
崔斯坦把玩着酒杯，红发下的碧眼闪过一丝玩味，仿佛已经看穿了什么。
精灵使团那边已忍不住低声交谈起来。
女王妮可蕾塔月光般的银发垂落在纸页上，她倒是能保持住身为王的淡定，只是眼神中也忍不住流露出意外。
她抬眸时，西里斯正对她举杯致意，执政官俊美的面容在烛光中显得格外真诚，灰眸中甚至带着几分罕见的温和。
“执政官阁下展现了令人意外的诚意。”妮可蕾塔的声音比平时柔软了几分，“不过，这样的重大决定，我需要回到领地后与长老议会商议。”
“当然。”西里斯唇角微扬，酒杯在他指间折射出琥珀色的光晕，“精灵族一向以谨慎著称。”他的语调不再冷酷，刻意地放柔和了，“我们随时可以信件沟通具体细节。”
精灵使团离席时，脚步比来时都轻快了几分。
就在他们转身的瞬间，西里斯方才的神情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猎手注视着落入圈套的猎物时从容的愉悦。
……
宴会结束后，金辉渐沉的暮色中，谢知立于帝国广场中央的白玉石阶上，身后是飘扬的阿兰德尔旗帜。各族使节已在侍从引导下排列整齐，精灵的银袍、人鱼的珠纱、龙族的鳞甲在余晖中泛着微光。
容貌过人的青年的银发迎着微风飘扬，他今日特地穿了隆重的宫装，微微颔首，声音沉静而清晰：“诸位代表远道而来共庆团结日，是帝国的荣幸。”
崔斯坦对谢知在团结日当天事发时的临场反应很满意，命他暂代外交事务。
青年抬手示意，一列侍卫捧着鎏金匣上前，“请收下我方准备的薄礼。愿各族与帝国中央的情谊，如奥林山脉般长存。”
匣中是以各族图腾熔铸的勋章。
众人皆行了敬重的君臣之礼，抬起头时，人鱼女王玛利德看着青年那张脸和熟悉的神色，胸中涌起一股奇异的感觉。
当最后一位使节登上马车，谢知负手望向天际渐起的星辰。宫门缓缓闭合的闷响中，广场喷泉迸发出混着金粉的水雾，将他浅蓝色的眼眸映照得璀璨夺目。
……
晨光透过落地窗斜斜地洒在咖啡厅的橡木地板上，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晕。谢知推开玻璃门时，门铃清脆地响了一声。空气中飘散着现磨咖啡的醇香，混合着刚出炉的可颂面包的黄油气息。三三两两的官员们围坐在圆桌旁，瓷杯碰撞声与低语声交织在一起。
他取了餐盘，在靠窗的位置坐下，阳光正好落在他面前的马克杯上。
辅政殿的官员们难得从繁忙公务中解脱出来，趁着这几日闲暇时光喘口气。厅内人声嘈杂，整个咖啡厅洋溢着难得的轻松氛围。
几位领导不在，有人胆大包天地聊起最近的八卦：“哎，你们知道吗？”
那人看上去年纪不大，大约二十岁出头，长得其貌不扬，谢知记得他好像是餐厅的负责人，是某个官员家亲戚的小孩，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把脸扭向他那边洗耳恭听。
……看来是个得到大众认证的吃瓜达人呢。
“别卖关子了，快说吧苏赛！”人们催促。
苏赛挤眉弄眼一番，小声道：“最近后勤部清点主殿库房时发现二十几箱毛衣，哈维大人想丢掉腾出点地方，元帅大人死活不同意，差点把哈维大人的眉毛烧了。”
有人嗑着瓜子：“那还用说，康斯坦丁那条龙肯定不会同意啊，除非你说烧给先帝，或许他还能答应。”
“不止康斯坦丁大人一根筋啊，我还听说，崔斯坦大人最近又去海边了？侍卫说他在礁石上坐了一整夜，还拿着那个海螺形状的墨水瓶……”
“什么墨水瓶啊？”
“你不知道吗？那个海螺好像是崔斯坦大人小时候送给先帝的，先帝很喜欢，还叫工匠做成了一个墨水瓶，日日放在桌案上用。”
“啧啧，先帝这么宠爱崔斯坦大人啊。”
“切，宠爱也是白瞎，我看先帝走了以后，他也不怎么难过，说起来，他该不会是想偷渡游回人鱼岛吧？”
“得了吧，他要是能回人鱼岛，三十年前早跑了。”
“为什么他不能回？”即使很不赞同背后说人坏话，但听到这谢知还是忍不住插嘴问道。
“你不知道？哦对，你是新来的。”那人解释，“前几天你看见没，人鱼女王对崔斯坦大人始终没声好气的。据说是因为，女王认为当年先帝遇刺是由于崔斯坦大人护卫不力，所以至今不肯原谅他，也不允许他回人鱼岛。”
“哦……”谢知没想到还有这么一茬。
这时有人连忙提醒道：“诶诶，疯了吗敢提那件事！说点别的！”
苏赛惊觉面前的人可是副官大人最近风头无两的宠臣，立刻捂住了嘴，假装自己没说过。
一个戴眼镜的女士想起了什么，神秘兮兮地以手掩口对身边的女同事说：“哦对了，我那天去找薇薇安大人拿卷宗的时候，看到她书架上放着一本《冷酷执政官和他的小娇夫书记官》。”
“什么！”
这个新闻在女同事中瞬间炸了：“之前那本执政官和副官大人的强强宿敌文不更了吗？”
“不更了，因为有《温柔先帝和他的人妻小奴隶》的粉丝把那本冲了。”
“确实，我也觉得那对太离谱了，执政官大人和副官大人真的很难磕。”
“确实，还是新的这对好磕……”
谢知一头黑线，很想问问：女士们，你们要不要看看我还在旁边呢？
还有！薇薇安！你怎么还在写你那该死的颜色小说！当年就应该搞个净文行动给你全封了！
……
团结日已经过去一个月有余了，在中央和精灵族关于补偿方案的不断谈判中，西里斯这个不同寻常的举动的真实目的终于浮出水面。
办公室的信件堆积如山，谢知随手拾起一封精灵使团的来信，信封上的火漆已经脱落。
过去一个月，这样的信函在帝都和精灵岛之间往返了十七次。 最初那份极其诱人的协定，在反复磋商中逐渐显露出锋利的獠牙。
关税减免20%的条款后，附加了一份仅适用于帝国环境署认证商品的附录。
而关于矿脉开发，精灵族起初为获得自主开采权欣喜，却在第三轮谈判中发现新增的补充条款：“帝国商务部享有优先采购权，采购价为市价80%”。
至于“森林维护费用”一款，当精灵族一方提出自行组建工程队时，收到的意见却是“为确保工程质量，需采用帝国建设总局认证的承包商”。
这场拉锯战持续到第二十八天。连精灵岛飞来的信鸽都似乎眼下发青，疲倦到失去任何手段，最终版的条约上盖下了月光纹的印章。
从头到尾，这个补偿方案都是一场表面让步，实则绑定双方利益的计谋。
谢知放下信函时，窗外正飘着今冬第一场雪。他看见西里斯站在回廊下，指尖把玩着一枚精致的蓝宝石胸针。
谢知突然回忆起，西里斯小时候，自己是如何亲自教会了他国际象棋，这个看似沉默寡言的孩子比任何他见过的小孩都早慧，他们只一起玩了四五回合，西里斯便已经学会了假装年幼无知，一步步把谢知的“王”引入包围圈将死。
执政官灰眸中的神色，与三十年前那个在棋盘前落子的少年重叠在一起——每一步退让都是陷阱，每一次示弱都是伏笔。
……
青年还沉浸在遥远的回忆中，一副黑色手套却轻轻触碰了一下他的肩膀，谢知抬起头，不知道那个男人是何时走到他身边的。
西里斯一挑眉，意简言赅：“收拾行李，跟我出个差。”
“……我吗？”
谢知很想问，是谁前几天还叫自己永远都不要出现在他眼前的。
西里斯俨然一副脸都不要了的架势：“当然，像你这么危险的人，我觉得还是放在身边比较安心，否则不知道留你在皇宫能做出什么坏事。”
苍天有眼，他几时做过坏事啊！
就在谢知要气死了的时候，崔斯坦终于来了。
西里斯不容拒绝地再次通知了崔斯坦要征调对方下属一事。
崔斯坦抱着怀里的文件盒，不卑不亢道：“不好意思，他是临时工，没有编制，所以，我的意思是，他只归我调遣，不归执政官阁下管。”
没想到临时工还有这点好，谢知在心里给他竖大拇指。
“这好办，给他转成正式工不就完了。”西里斯理所当然道，“你现在就安排人去办这件事。”
谢知：“………………”
崔斯坦气得额头青筋直冒，看了看谢知，又强忍着保持住绅士风度：“当然可以，我替小知感谢执政官阁下厚爱了。”
听到“小知”这个强行套近乎的称呼，谢知有点恶寒。
“只是……卡纳塞尔镇距离龙族边境太近了，那里人员复杂，环境恶劣，我的小书记官看上去这么柔弱，恐怕不太适合去那里。”
什么……
柔弱？？
虽然自己的武力值确实是面板属性里最低的，但谢知还是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和“柔弱”这个词应该不大沾边。
崔斯坦这是要恶心死谁？
办公桌后的西里斯往老板椅上一靠，看着面前的两个各自心怀鬼胎的下属，转着手里的鸭嘴钢笔，轻快地应对道：“没事，他柔弱，我很强壮啊，我保证把人完完整整给你带回来，不会让他遭一点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