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映当然没想到,沈一帆进步得那么快。
未来几天,他通过坚持不懈的练习,已经能慢慢说几个简单的词,比如“叔叔”、“师父”、“吃饭”之类的。他就像一个初生的婴儿,牙牙学语,斟字酌句,看得秦映和沈回渊喜在心上。
然而,秦映的视频就没那么好运了,一个礼拜下来,她发了有四五个视频,都点击寥寥,更别提有人点赞了,连曝光度都没有了,就成了一条废视频。
秦映愁得不行,紧接着又上网去找营销攻略,可是激不起什么水花——
现在自媒体不像十几年前,只要随便发个段子就能火,大家都在绞尽脑汁去想到底什么才能吸引观众,然后再去找文案组、摄影组、剪辑组和运营组共同托举,发出来的视频自然有流量又出彩。
秦映不是没想过也找一个这样的团队,可是她手里的资金已经不太充裕了,也就堪堪够交半年房租。
倘若再去雇佣这么一个庞大的团队,没个个把月又做不出效果,她要怎么在旧金山继续生活下去,难道要去大街上喝西北风?
秦映是不愿意回去的,她那么骄傲,跟许许多多漂泊在外的华人游子一样,没做出一番成绩,是一定不敢回去的。
又是一个周六上午,沈回渊带着沈一帆来武馆。
沈一帆刚一下车,就一路小跑着进来,大声喊着“师父”,借此来宣扬他已经恢复语言能力的事实。
然后又把今天小考拿到的礼品给她看。
那是一个小熊玩偶,许是因为沈一帆自小内心敏感,他一直就挺喜欢一些女孩子的东西,连选礼物也是选了女孩喜欢的。
他说:“师父,这个娃娃……送给你。”
秦映老是收他的礼物,都有点不好意思,连连道谢。
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看见沈回渊也从门后进来,手上也拿着个东西:“给你带的帝都的桃花酿,你最喜欢的。”
“桃花酿”是帝都盛产名酒,以香甜著称,秦映以前喝不了度数太高的,总喜欢抱着一瓶也就二十来度的桃花酿,小酌怡情。
彼时沈回渊管她管得极严,毕竟,除了应酬聚会其余场合滴酒不沾的“五好男人”,怎么会允许她天天抱着一罐子酒喝呢?
秦映整天就总是因为这点事和他作对,打游击。
记忆短暂游离,秦映冷淡道:“下次别带了,早就不喜欢了。”
沈回渊沉默片刻,把酒放在桌子上。
今天秦映打算换一种拍摄方式,拍她一整天的教学vlog。
秦映在网上搜到不少经验贴,看到不少做小众vlog的都火了,而vlog几乎是视频的入门,以其简单、主线明晰为特点快速抓获观众,就像在营造一种千奇百怪的生活。
之前秦映一直把重点都放在枪术上,完全没考虑到观众愿不愿意听,看不看得进去。而今她把范围扩大,扩展到自己整个生活,是不是就能接地气一点了?
有了这样的想法,秦映又感觉自己满血复活,当即让沈回渊带着沈一帆又退回到门外,打算捕捉一个他们进门的画面。
沈回渊最近跟中了邪似的,每次见面都换一台新衣服,这次又穿了一身中式西服。
西服是薄薄的立领和直角肩,勾勒出他绝佳的头肩比和清瘦挺拔的脊背,几抹云纹自肩角飞到前胸,尽显清贵,像民国时期的大家世族的公子。
尽管好看,可秦映仍然对沈回渊这种花枝招展的行为表示嗤之以鼻。
他记得他以前也不这样啊,又不是T台走秀,每天穿得那么招摇,也不嫌丢人。
见她老是撇自己,沈回渊不解问:“你在看什么?我脸上有东西?”
秦映想了想,来了句:“看你像个孔雀。”
沈回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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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沈一帆就进行了一上午严苛的训练。
因是沈一帆能力变强,秦映给她增加了比初来时不少强度,但沈一帆今时不同往日,早已能够正常适应了。
训练结束后,秦映打算送客,却没想到沈一帆小朋友怎么也不肯走,一直用两只无辜的大眼睛忘着她。
秦映看出他的欲言又止,问:“帆帆想跟师父说什么?”
沈一帆这才说:“师父……想让你,帮我,个忙。”
秦映:“什么忙?”
沈一帆小脸涨得通红,但奈何语言表达能力还没完全恢复,他一着急,干脆扯过一张纸,写下:【老师布置了作业,要求爸爸妈妈带着我一起参与一次义卖活动。】
秦映读着他写的:【要求照片里必须出现父母,还有我。】
“……”
“帆帆。”秦映汗颜,僵硬地笑了两声,“你说的这个,师父恐怕做不到啊。我也不能取代你妈妈呀。”
沈一帆撅着小嘴,表情是莫大的失落:“帆帆,没有爸妈,只有叔叔,和师父。”
他拉了拉沈回渊的袖子,用实际行动更告诉秦映,他就是他的“爸爸”。
“……”
不是。
这也太离谱了吧。
秦映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发生,最关键的是她还不知道怎么回绝。沈一帆拿出“父母”这一撒手锏,就把她的五脏六腑一同融化了,她怎么还能忍得下心来?
只好带着怨恨的目光抬头看了沈回渊一眼,期望他能给自己一个说法。
然而没有。
沈回渊只是轻轻瞥了她一下,就跟装没看见似的,面露难色:“帆帆因为家长总是不出席,已经被班上同学笑话了好多次,你应该不会忍心看他再这样下去了吧。”
秦映:“……”
那我也不能给他假扮母亲啊!
沈回渊淡淡一笑,像是能猜到她的心声,平静说:“没关系,你要是不愿意骗人,那做婶婶也行。”
我去你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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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映最终还是被自己的同情心泛滥打败,坐着沈回渊的车,来到广场中心的夜市集。
旧金山也有夜市,一眼望过去,跟国内大差不差,摆摊的人很多,卖各种各样的物件都有。
关键是沈回渊这个人真的好无耻,把各种需要卖的东西都放在后备箱准备好了,就等她一声“同意”,然后就拐着她上路。
秦映气得一路没跟他说话,恨不得抡起长枪将他刺个对穿。
义卖的东西不多,大多都是沈一帆玩剩下的,有小坦克,小水枪,还有钢铁机器人和玩偶等。
沈回渊找了块纸板,用黑色马克笔在上面写上一个大大的“bazaar”,支在摊位左前方。
方佑则负责在一旁拍照。
沈一帆有社交恐惧症,再加上长时间不说话早让他脱离群众很久了,都不敢叫卖,更害怕一张口,磕磕绊绊的发音让人们嘲笑。
秦映安慰道:“没什么可怕的。”
然后给他做了个响亮亮的示范,声音一声高过一声。
秦映还告诉他,这世上所有的事都不值得害怕,只要你自己足够勇敢。
沈一帆沉思了一小会儿。
没几分钟,他操着一口蹩脚的发音,也开始叫卖起来。
沈一帆的小脸憋得通红,可这第一嗓子一旦喊出来,就仿佛收获了无限力量,连带着后面二声第三声都不再畏怯。
而周围人来人往,摩肩接踵,都只顾看自己脚下的路和眼前的东西,压根没有人在意他。
沈一帆忽然发现,真正一直在意且为此小心翼翼的,只有他自己而已。
沈回渊没有出声,在身后看着两个人叫卖,他觉得很温馨,只想把这幅画面永远记住。
也就是在这时,一对外国夫妇被他们二人吸引,望向这对貌美的中国人。
他们尤其觉得沈一帆实在可爱,忍不住捏了捏他的小脸,沈一帆有点不自在,扯出一个笑,尴尬回应。
目光扫向地上的物件时,他们被一个中式徽章吸引住。
那上面镶着廉价的金珠,勾勒出一个小小的金龙式样。秦映一眼就能看出那是网上淘的烂大街货,他们却观摩了半天,惊叹不止。
还不断讨论上面的“dragon”。
秦映听着他们的议论,也不禁盯着那个徽章多看了几眼,突然感觉有点眼熟,却没想起来在哪见过。
“How much……”
外国女人正要问价。
还没说完,竟被沈回渊打断。
“Sorry.It's not for sale.”
沈回渊站到二人面前,伸出手。
他说英文时,声线格外清冽,像浸了冰块的气泡水。
秦映有点懵,两个外国人亦是一懵,随后露出无奈的表情,把徽章交回他手上。
“你在干什么?”
秦映觉得,自己和沈一帆第一件即将要卖出去的东西就这么被他搅黄了,愤愤道。
“你不记得它?”
沈回渊的表情很复杂,瞳眸被灯光一照,灿若星河。
“我为什么会……”
秦映看着他的眼睛,又看了看这枚小小徽章,话说到一半,突然戛然而止。
一下想起许多过往。
这些被尘封的记忆,本该牢牢锁在脑里,再也不要涌出来。
那是大二的一个夏天,天气燥热。
蝉鸣惊扰整个夏季,叫得人昏昏欲沉又睡不着。
秦映刚当上武术社社长,为了庆祝,打算开一个社内武术交流会,点了一堆奶茶又买了一堆生肖徽章,准备送给大家。
却在约教室的时候,和书法社社长沈回渊约重了。
江大的教室资源很紧张,大概是管理员一不小心搞错了。
当沈回渊带着一群人乌泱泱涌进来时,秦映几乎立刻就看到了这个男人,怀里抱着宣纸,左手几根毛笔,右手两方砚台,拿着那么多东西却依然气质出尘。
沈回渊比秦映大三岁,那会儿已经是研究生。
秦映怎么会知道,他一眼就认出了她是之前上台舞枪的女孩,以及——那个让她魂牵梦萦的女孩。
他不会跟秦映计较一间小破教室,可秦映却早已把他当成假想敌,言语犀利而锋锐。
“学长,从那个纸箱里挑一个徽章拿走吧。以后再见面,我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