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映独自走在阴暗破败的小道上,看见月光吝啬似的穿过电线,撒下七零八落的光。
街角的垃圾堆臭飘十里,惹得四周蚊蝇飞散,秦映穿着高跟鞋,艰难地走过这一路满是垃圾和针头的破道口,险些被空瓶子绊了个跟头。
她觉得自己今天一定是捅了阎王庙,才会被这样惩罚。
后来,她又打了辆Uber,花了两倍金额,才终于回到家。
到家时都已经十点了,秦映手机没电,充上电开机后,就看见陆远洲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
秦映被冻得没知觉,累得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给他回了个“没事”。
然后就把手机又关掉,撑不住瘫在桌子上。
脑海里都是白天发生的事,过了会儿,才从今日诸多烦闷事中挣脱出来,逼着自己冲了个澡。
也许是因为真的太累了,她居然没多想,倒在床上就睡着了,连一个匪夷所思的梦都没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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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的一个月,秦映没有再见到沈回渊。
她照旧过着自己日复一日的生活,照旧教沈一帆枪术,只是送沈一帆来练枪的人从沈回渊变成了方佑。
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踏足过这间武馆。当初那道清冷挺拔的身影,也没再出现在秦映的视线里。
秦映明明想看到的就是这副画面,却不知为何,心里有些难受。
他是真的,不会再来了。
秦映不敢问,只能逼着自己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小小的沈一帆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虽然他懂得不多,但是叔叔突然不再来武馆找师父,也能猜出他们之间是发生了什么。
于是在一个课间,沈一帆问:“师父,你和叔叔怎么了?是吵架了吗?”
秦映一愣,摇摇头,否认。
沈一帆不信:“那为什么叔叔都不来找师父了。”
沈一帆喜欢看他们俩在一起,因为只要他们俩凑到一处,就特别像他的父母,连争执的样子、对话是模式,都和他父母一模一样。
在他幼小的心里,早就把沈回渊和秦映当成了另一个“爸”和“妈”,没有哪一个孩子是希望爸妈吵架的,吵架就意味着分离。
“你叔叔很忙。”秦映随便说,不敢看沈一帆的眼睛,擦着枪,“他一个人要打理那么大一个公司,要管那么多下属,没有那么多时间来找我,也正常。”
“不不不,”沈一帆听到这句话,立刻摇头,“他可一点都不忙,之前每天把自己锁在屋子里,连门都不出,多少公司的电话打进来他都不接。”
沈一帆的话似乎说得更利索了,不再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不过,最近他好像又忙起来,还回国了,听说是要去处理总部的事情……我听不明白,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沈一帆有些落寞地垂下眼,但他没有觉得消沉,也没有像以前一样大惊失措,又变回之前那个不说话的样子。
他好像真的把秦映的话听进去——他的人生,应当是他自己做主,而不是为了谁活着。所以在得知沈回渊要回国处理事情时,他居然没有哭鼻子,连一个“祈求他不要走”的动作都没有。
只是有些难过,怕叔叔和师父再也回不到从前。
秦映听到“回国”两个字,有些错愕地抬头:“他回国了?”
沈一帆“嗯”了声:“是祖母打电话过来,把叔叔叫过去的。”
大概是因为这句久违的“祖母”,秦映的脑子突然“嗡”的一声,几乎不可抑制地手抖,枪没了支撑,一下掉在地上。
沈一帆:“师父,你怎么了?”
秦映的脸有些苍白,她勉强露出一个笑,过了好久才说:“……没事。时间到了,我们接着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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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几天,秦映整理了一下当初找她报名练枪的人员名单,按照先后顺序一个个打电话过去。
她像打了鸡血,疯了似的又招了两个班的学生,把时间再次压缩,连周日固定休息都算进去了。
那段时间,她的武馆名声很响,爱情上的不如意似乎全都转化在事业上,秦映不敢停下来,总感觉一闲着,就会想起沈回渊。又想着趁热打铁,赶紧把秦氏武馆的名声再推广得远一点,好让更多人都能看到它的存在。
可她不是神,在连轴转了一个礼拜之后,秦映很没出息地病倒了——是累的。
起初,她没在意,带着病坚持上课。可时日一长,她的感冒始终不见好转,且有加重趋势,终于在一天高烧后没再挨着,去医院做了检查,发现自己不幸感染了肺炎。
医生说,她的肺炎是由于感冒后没有及时休养,导致抵抗力低下而感染的。秦映身边没有别人,只能一个人办理了住院,接受治疗。
她高烧不退,一度烧到三十九度,浑身烫得像烙铁。头上放着冰袋,手上打着点滴,满脑子里还想着孩子们的课怎么办,实在撑不住,给国内的师兄打了个电话。
“师兄,”她声音绵绵的,带着厚重的鼻音,连一句完整的话说不出来,刚蹦出两个字,就咳得上气不接下气,“你能不能派个教练过来,来旧金山……帮,帮我。”
她本不想让自己显得如此狼狈,可这副身体实在是不争气,她但凡还有一点力气,都不会跑去麻烦国内的师兄。
萧熠然——也就是她师兄,听到她声音都转了调,有些焦急地问:“你怎么了?你先别急,慢慢说。”
秦映把这几天的经历都跟他讲了一遍,萧熠然越听越心疼,觉得这简直都不像一个女孩子在外面该冒的险,自责道:“你放心吧,我这就派人过去。都怪我,早知道就不该叫你过去,我一个人去,也不算埋没了师父的遗愿……真是辛苦你了。”
秦映其实没怎么跟他诉苦,大多都是萧熠然根据她的话,臆想出来她一个女孩家在异国他乡,该多么多么不易。
她说了句“谢谢”,这时,护士进来,又给她输液架上挂了一袋。
秦映正好看到液体没了,忙指给护士,电话里则跟萧熠然道了别。
由于这几天秦映病着,而师兄那边派人也需要一段时间,所以只能暂停课程一个礼拜,并且一个个打电话过去通知各位家长。
好在家长们都表示理解,没有对她过多苛责,沈一帆知道这件事后,几乎立刻就要嚷着来看她,被秦映以传染性为由制止了。
沈一帆便不再坚持,但是强烈要求秦映要每天给他打视频,报平安。
秦映当然不知道,她这位古灵精怪的小徒弟,转头就把她生病的事念叨给国内的沈回渊听。
彼时,沈回渊正将国内总部的事务后收尾,马上要订下周回旧金山的机票。
听了沈一帆的话,恨不得立刻飞到加州,却插队也只能订到后天的机票。
于是第二天,沈回渊开始收拾行李,为回旧金山做准备。
然而他的这一举动,被他的母亲苗婷发现了。
作为全国投行最有声望的大企业家的妻子,苗婷的形象符合所有人对阔太太的遐想。清晨,她穿着一身宝石绿旗袍下楼,头发盘得整整齐齐,不允许一丝碎发落下,一支和旗袍颜色相称的簪子横叉在发髻里,年过五十却依然紧致的脸施着淡淡的粉黛。
她是个极有规矩的女子,即便今天没有任何外出安排,也一定会把自己打理得素雅讲究。
她站在楼梯中央,看见自己的儿子将行李推到门口,忽地定住脚,不再下楼。
“你要回去?”
声音带着绝对的威严,让人听了就不自觉胆寒。
沈回渊却淡淡抬眼,望了一眼楼上的女人,“嗯”了一声。
苗婷的脸色阴沉下来,缓缓走下楼梯,来到沈回渊身边:“谁允许你回去。”她说,“云海这边还没有收尾,你这么火急火燎地跑走,是想见谁?”
沈回渊冷着脸,他把行李箱的提手摁下去,在旁边的密码锁上随意拨楞一下,便站直身,说:“秦映。”
毫不掩饰,直来直往。
苗婷冷笑一声:“哼,你现在倒是连装也不装了。”
沈回渊看着眼前这位大家风范的母亲,心里只觉得可笑。
就在一个月前,他接到她的电话回国,就得到她母亲背后调查他在美国一切所作所为,甚至和秦映相处的细节都被她扒了出来。
从小到大,沈回渊就活在这样的掌控之下,无论是日常生活还是工作学习,小到吃饭睡觉拿筷子,大到考研创业谈恋爱,都逃不开她这个母亲的监管。
他几乎无法忍受,自己的生活的每一个细节都被她窥视。因此这次回来,他一个好脸色都没给,二人的母子关系变得越来越僵。
“我告诉你,你哪都不许去。”
“你是云海资本的总经理,是未来掌控整个云海的继承人,你身份高贵,生来就比别人要承担更多责任,这就要求你必须娶一个身份地位都和自己相称的女人。”苗婷说,下了最后通牒,“秦映,她确实不错,但不适合你。这些年你守身如玉,每每跑去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你看她可曾有一点回心转意?别傻了,孩子,答应我,去见林姑娘一面。”
“……”
沈回渊的背绷得很紧,嘴唇紧抿,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气说,“不劳烦母亲废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