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赵玉芳知道信之是阿斯伯格了？谁告诉她的？！
愤怒和焦躁混杂，姜楷仪还没来得及细看赵玉芳发的截图下一秒她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上面袁超正在讲着工作安排，楷仪挂了电话，没接。
袁超站着，她们七个人坐着，她也不好老摆弄手机。好容易长篇大论宣讲完，她第一个走出会议室。
人快速出了大楼往车上去，坐定了才掏出手机。
一张截图，Amelia老师告诉赵玉芳信之挑食没关系，其他爱吃的食物照样能摄入均衡营养。
另外，信之愿意跟同学老师交流，只是语言和社交方法都有些欠缺，影子老师一直关注，他在谱系障碍的孩子里属于不严重的那一类。
眼球震颤的状态她们持续关注，不会让信之长时间专注用眼，也很少让信之做精细运动。在户外的时候会记得给信之戴太阳镜。
请家长放心。
姜楷仪两眼一黑，阿斯伯格综合征，眼球震颤，老师这是全都跟赵玉芳说了？！
不是，赵玉芳什么时候加的老师微信？
怪她自己不好，没提前跟老师讲清楚。应该跟几个老师讲明除了她跟林乔，不能让老师加其他人的。
她转瞬便明了，肯定是国庆假期后赵玉芳跟林大海天天送孩子上学，找机会加的老师微信。热络过头的老人又是信之奶奶，人家老师不好意思拒绝也正常。
老师也不可能想到她跟林乔会瞒着赵玉芳和林大海。
她心静了下来，又仔细看群里的消息，全是赵玉芳连珠炮地问：“眼球震颤是什么意思？”
“什么事谱系？”
“你们怎么不接电话？”
“一个都不接电话，孩子不管了！”
赵玉芳在里面唱独角戏，估摸林乔也忙，并没有回复。
姜楷仪抬腕看表，还有半个钟头下班，约林乔一块过去吧，跟他们解释清楚。
林乔接她电话倒快，或许凑巧他也刚忙完。
“楷仪！我妈......”
“你先听我说。”姜楷仪打断他，“你给她打电话告诉她我们下班过去，会跟他们解释清楚信之的事。现在别扯没那么多，早些把工作做完。”
他们通着话手机又嘟嘟响，还是赵玉芳打电话来。
姜楷仪蹙眉，语气有些烦躁：“你妈又给我打电话了，我会开到一半偷溜出来的。”
“就这样，你跟你妈说一声，我去忙了。”
她挂断电话长舒一口气，下了车又往办公室走，瞧见她进来，黄璇忙朝她眨眼，指了指电脑。
姜楷仪一瞧，微信上黄璇说：“王总下周就走，连一整年都没呆满。据说总公司安排了朱总暂代。”
“有后台就是好啊！”
“你说蔡一冰会再上一层吗？”
不可能，姜楷仪心里门清，再怎么样也轮不到蔡一冰上位。
他没资源。
就算按照他的资历，公司不看他的学历，但当一个分公司的一把手，仅靠他的溜须拍马、小打小闹是远远不够的。
尤其是，他们这个分公司很特别，整个南城的工业园区在他们辖区内，客户公司的体量都非常大。
你在上头没个人，政府里没点关系，人家企业才不会理你。
她没空跟黄璇聊这些，敷衍了两句赶紧忙手上的工作，不能耽误下班。
晚上没带信之和刘杏群去，她跟林乔在小区门口碰的头。
“楷仪！”
两个人一对视，姜楷仪蹙起眉哀怨看着他：“你妈又找事了！”
林乔笑了笑，伸手过来牵她的手：“没这么严重，我们跟她好好解释。”
来的路上她就打定主意，明天她自己送信之上学。再跟老师沟通一下，往后如果赵玉芳再问信之的情况，老师不需要讲得这么细致。
家里门敞开着，才出电梯就听见赵玉芳冲林大海：“你还有心思看电视？信之还是不是你孙子？一点都不关心！”
“孩子们都说来了告诉我们情况，你烦什么？要不是老师告诉你你不是也看不出来嘛。”林大海虽这样说，但也关了电视。
“那也比你强！就知道看电视！”姜楷仪听见椅子倒地的声音，怕他们掐架，赶紧进屋。
“妈！”
“爸！”
林乔上前把赵玉芳拉到一边：“坐下好好说。”
“好好说？能好好说吗？”赵玉芳蹬着林乔喘粗气，“你们就瞒着我，骗着我，我可怜的孙子，怎么就有这个病，这究竟是什么病？”
她一边说一边抹眼泪，姜楷仪蹙起眉，什么病不病的，讲得这么难听。
“这是基因问题，自带的。产检查不出来。”
姜楷仪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但她的开口令赵玉芳变成了点燃的炮仗，三两步冲到她跟前：“楷仪，是不是你怀孕的时候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没有！”林乔拦住她的话头，“楷仪产检一切正常，这是概率问题。妈，你就当咱们运气差了点，信之碰上了这样的情况。况且，他的情况不严重，医生说不需要治疗。”
“什么医生？看的什么医生？哪有生病不给治的？”
“你别急，让楷仪说。”林大海插嘴把赵玉芳重新拉到沙发坐下，但也安抚不住，她还是一声声嚎叫，骂庸医，痛心林家祖坟出了问题。
“治不好，只能缓解。”姜楷仪被赵玉芳哭喊得脑仁疼，赵玉芳一声声地哭叫就像在她心上扎刀子。
一口一个可怜的孩子，搞得像信之不在了似的。
呸！她心中又打自己的嘴，速战速决：“信之有先天性眼球震颤，视力没问题，除了会无意识水平震颤没有其他症状。一年检查两次眼睛就行。”
“你们看他说话不看着你们，有时候头有些轻微摇晃，并不是他脾气大不讲规矩不尊重人，他是在对焦。”
“另外，信之筷子用得不熟练也是因为眼球震颤的原因打小不能做精细运动。”
她一骨碌倒出来，林大海着急，两步走到她跟前：“那能治吗？能治好吗？”
“暂时不能。”林乔开了口，“眼球震颤这种病太少了，我们带信之去最好的医院找最厉害的医生看过，目前并不清楚先天性眼球震颤的发病机制，全球也没有根治的病例。”
说完又安抚林大海：“别担心，不影响他日常生活。”
赵玉芳心稍微放了下来，人还在抽泣。
姜楷仪又继续：“至于谱系障碍阿斯伯格综合征，说穿了就是自闭症，信之有自闭症。”
刚刚缓和的情绪又被重新吊起来，老夫妻俩同时尖叫：“什么？自闭症？！”
姜楷仪忽然就有些恶趣味，讲着最冷酷的言语，双眼盯着赵玉芳。
阿斯伯格的父子遗传很常见，自从信之确诊后她几次回想林乔的日常言语表情，早就在心中确定林乔也是个阿斯。
她为了他的面子从来没提过。
信之的自言自语就是遗传他，只不过林乔光嘴唇动，并不发出声音，眼睛也同样不聚焦，整个人出神的状态。
谈恋爱的时候她就发现过，那会儿只当是林乔的怪癖，她尊重每个人的性格，尊重生物多样性，并没有提过。
后来回想，这其实就是阿斯的症状之一。
林乔就是那种沾点边的会隐藏的成年阿斯，而恶劣的基因在信之身上放大，成倍爆发，造成了信之现在的状态。
“楷仪！”林乔觉得她讲得太过直白，止住她的话，转身耐心跟赵玉芳解释，“不算自闭症，只是信之兴趣爱好单一些，只喜欢自己的事。”
“也给医生看过，看的最好的专家。没事的，好好跟小朋友们接触就好了。”
“我不信！”他这样讲反而让赵玉芳觉得他在欺骗在敷衍，“楷仪，是不是这样？”
姜楷仪对上赵玉芳红肿的双眼，心中也有些不忍，舒了口气点点头：“对，不严重。”
“信之不是不懂规矩不讲道理，也不是挑食，这些都是他的症状，他喜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做自己喜欢的事。”
“他也很痛苦，不理解这个世界。会好的，长大了会好的。”她讲给他们听也是讲给自己听，“他鸡蛋牛奶小麦过敏，尽量少给他吃。”
赵玉芳泪流得更凶：“你们怎么不早说？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跟你爸？”
“嫌弃我们老了是不是？嫌弃我们不懂？”
姜楷仪心中默默点头，对，怕你给信之找偏方。
“妈，你们听我说。”林乔蹲在赵玉芳跟前，“不说是因为不严重，不想让你们操心。况且，谱系障碍这个跟普通感冒发烧不一样，没办法根治，只能去引导去教他。所以我们给信之上这样的幼儿园。”
“楷仪付出很多，信之小时候做康复训练，都是楷仪跟着去。”
“他的状况比小时候好很多了，爸妈，你们别担心，他会越来越好的。”
他讲了许多话，也不知道有没有让赵玉芳跟林大海放下心。
从家里出来，又在楼下站了一会儿，两个人默不作声，最后姜楷仪望着寒月叹了口气：“回去吧，我饿了。”
他们驱车回家，楼上赵玉芳目光呆滞看着窗外，眼睛没有聚焦：“林大海，你说自闭症是不是就是傻子？跟前头仇庄的小斌一样？”
林大海瞪起眼睛：“你别瞎说！”
深夜的卧室一片混沌，姜楷仪睁着眼什么也看不清，她像落入虚空。
时隔半年，她再一次失眠，焦躁排山倒海袭来，这段时间她入睡特别困难，归脾丸救不了，逍遥丸也救不了。
心火旺，肝火旺。
生活琐碎事很多时候想跟涂画讲想跟薛蘅讲，到最后嘴唇动了动又全数咽下。
好像觉得什么都没意思。
她长大了，甚至在父母在哥嫂关怀的时候，也总是轻飘飘说一切都好。
这一周赵玉芳仿佛离开了南城不存在一样，不嘘寒问暖，不关心信之。甚至在林乔提出去玫瑰园想吃她做的菜，她也毫不犹豫拒绝了。
信之的生活依旧围绕着学校、兴趣班和家里，三点一线。
姜楷仪工作忙，在林乔睡前问她有没有感觉到他妈不对劲的时候，她愣了片刻。
“没有吧，或许不能接受，让她消化消化。”
又补充：“下周我带信之去查眼睛，把她接着一起去。我的话她不信，医生讲得她总该信。”
去王主任那里复诊。
好多年前给信之查眼睛的唐主任已经退休，现在的王主任是他的学生。
今天给刘杏群放了假，她带着赵玉芳一同过来的。赵玉芳带着信之在外边等，她去缴费。
“奶奶，薯片袋是什么垃圾......”
信之又在自言自语，讲的是他最近喜欢的科普动画——垃圾分类。
赵玉芳心中发酸，瞧着信之眼神游离，眼珠水平移动，她喊了信之两声信之也不理睬，等讲完了动画片才抬头。
她故意打断信之，问信之爷爷在哪里，爸爸在哪里。
连问了好几遍，信之才回答她，结果回答完她的问题又继续讲垃圾分类，非要讲完才算数。
赵玉芳心中一声连着一声的“造孽”，又舍不得跟信之大声，越想越觉得难受委屈，鼻子一酸眼泪就要下来。
正巧前面一群人经过，约莫五六个，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有。
信之忽然凑过去扬起笑脸跟人家打招呼：“你们好呀，人。”
他突然来这一遭把人家吓一跳，好在医院里大家都很忙，没停留都走过去了。
赵玉芳把信之拉回头，忽觉有些丢人：“信之，你怎么能这样说话！”
她严厉起来，信之有些无措，不明白自己错在了哪里。
还好，楷仪来了。
赵玉芳竹筒倒豆子把刚刚信之的行为动作一番讲。
姜楷仪叹了口气：“这类孩子就是有这样的表征，他想社交所以走上去跟旁人打招呼，但又不会方法，所以很突兀。”
“那也不能那样说。什么叫‘你们好呀，人’，有这么说话的吗？”
“哪里有错？不错！”姜楷仪不再看赵玉芳，蹲下身把信之抱在怀里，“信之很棒哦，跟大家打招呼了对不对？”
“信之很聪明哦，好多人，信之来不及一个一个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