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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贰柒:消怅清愁香橼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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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诀:长生蛊

贰柒:消怅清愁香橼灯

在念尘半装病半养伤闭门不出的日子里,朝堂之上为夜宴刺杀一事吵了个没完。献帝原本就只上望朔大朝,日朝如若无大事便罢,于是十六、七这两日都守在念尘床榻,待院判院使都确认毒已解、性命无碍,才把他交给胡御医看顾。等到八月十八,连着两日递了弹劾本子却毫无音信的言官急不可耐,有十数人联名上书,直接绕过通政司,由詹事府左谕德王玄跪在西苑书房门前递呈。

这些弹劾的奏报大同小异,皆言七皇子不孝不悌,残害手足,以致中宫心恙,于中秋夜宴以死为谏,行刺杀之事,且再最后都写上伏望陛下遂皇后夙愿,令七皇子重袭昔年潭恭王之号,往惠州府就藩,永世不得入京。

听起来并不过分,即便给念尘安了一堆罪名,还把皇后的死按在他头上,但最后还甚是仁慈地只要求他就藩离京。

冷朝皇子冠礼后才封地就藩,念尘十六岁开府时封号是昭,潭恭王是他弃了监国权后,献帝一时生气要让他滚去偏远湿瘴之地反省才封的,但没过多久就撤了,这些年也一直没说复他昭王的封号,所以众人才一直这么七皇子七皇子不上不下地叫着。

献帝看着联名书上落下的名字与官职,从督察院到六部都有份,但品阶最高的还是王玄这个发起联名的从五品左谕德。

——这是明晃晃的挑衅,在对天子展示自己的手如今伸得有多长。

“由供事东宫之人牵头,倒是有理有据,还可表忠心,一举两得,呵。”

献帝沉着脸把本子扔回桌上,让崔总管去通政司传话:“夜宴案尚在调查,再有弹劾欲论罪的本子,一律扔回去,不准往书房送。”又让书房外御侍好好守着,但凡再有人不知死活来递这种本子,就让他们知道知道什么叫死活。

于是朝中就这么清静了两日,但人人都知道这不过是夏日疾风骤雨前的死寂,而中宫头七那日,便是风雨飘摇之时。

锦衣卫指挥使、前军左都督袁植奏报死伤时,说宾客皆无恙,除死士、禁卫外,死伤者均为宫廷内侍,这些人基本都曾经在西苑御书房、中宫内殿和太子文华堂当值。

献帝闻言冷笑一声,看着他问:“刺杀时还有其他宫外之人死伤,你便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查到?”

袁植当即跪地叩首道:“臣无能。”

“不是你无能,是朕这儿子太过能干。”献帝哼地拂袖道,“袁卿,朕先前倒不知,连你也听命于他。”

袁植见他如此挑明,心中倒释然了,连磕了三个头方道:“殿下八岁时,陛下着臣教练殿下武艺,臣僭越狂妄,有心视殿下如己出骨肉。只是臣心中虽多有爱重,诸事却从不敢违背圣命,欺瞒陛下。”

献帝单手支颐,另一手轻轻在书案上叩击,轻而慢,却叩得袁植心中打鼓一般咚咚直响。

“袁卿,朕未成太子之时便与你相识,你当知朕心中盘算。”

袁植心中微叹,抬起头来望着献帝,颔首道:“旧誓旦旦,天地共鉴,臣至死不忘。”

献帝点头:“天命既不顾我,便让天命顾将顾之人——天下英杰纷出,此人未必是他,却决不会姓夏侯,你可知我意?”

袁植望着眼前人。

春日百花宴,有长身玉立的少年,姿容瑰美,持剑入宴,慷慨陈词,声泪俱下。而后拔剑,连斩三佞,英姿勃发。和被削去的花瓣一同飞舞的,是奸佞喉间喷洒的鲜血,是这个未冠少年转身甩开的墨发,更是他意气张扬的雄心。

后来……

袁植很是感慨,眼尾微红,开口要说些什么,被献帝笑着抬手打断道:“袁卿,你又要哭了。”

袁植闻言当真潸然泪下,又一次重重叩首。

“慕容子沐去了,赵元吉与我生分,晋明如今也鲜少与我谈及旧事……” 献帝起身上前扶起他来,轻声道,“知我心而仍亲我者,唯剩袁卿。”

袁植听到旧人之名也是感慨万千,没忍住便问:“臣斗胆,陛下既再提慕容公,可也是有悔?”

献帝回身,指着书案上一方金丝白玉雕的龙纹镇纸,转头对他笑道:“这方美玉,是朕流落蔚山时,与子沐在山间寻得的,却失手砸成一大一小两块。大的有金丝缕缕,雕成这方龙纹镇纸,小的净润如羊脂,他让人制成了玉佩,从不离身。”

他笑着把镇纸拿在手上把玩,年岁久了,白玉润透如覆水,愈发衬得金丝耀目。

他抬头,一字一句道:“袁卿,朕没想让他死。”

纵然一直以来的揣测终于得到眼前人亲口印证,袁植一时间却还是觉得难以置信,张着嘴直直地望着他,无法出声。

“那些斩首的慕容族人,都是朕让人安排替换的死囚;那些没入贱籍的女子,不过七日便改头换面,重为良家子,另居异乡;那些被问罪的慕容世交,都是在金陵明着鱼肉百姓的豪强世族。朕留着与锦庄议和的三大世族,是为他往后铺路——分明朕是为让他挣脱慕容氏的枷锁,分明朕是在让他逃离家族世代的愚忠,分明朕是在逼他与锦庄合力、入主金陵,分明朕没有负他……”献帝无奈地笑起来,“可他偏生是这样死心眼的一个人啊。”

就连昔年沈缨固执己见要进京入宫,慕容沛也不与他争抢,只把自己闷在房里等死。

“朕虽为天子,却处处掣肘,无奈以庸政迷国贼之眼。”献帝的声音渐渐颤抖起来,将那镇纸放在眼前,似要将它看穿,“朝中诸臣见朕昏庸不信朕也就罢了,明明他与朕曾那样亲近,为何不信朕?他以死明志得了清名,朕的昏庸无度则又更上一层楼。”

他眼中无泪,却字字泣血。袁植不知如何劝慰,只好道:“慕容公若泉下有知……”

对上献帝那双自嘲无奈的眼,他终究没能说下去。

“他们恨我入骨,定不愿在泉下与我相认,我如何用心良苦,他们都不会知道了。罢了,往者不谏,来者可追。”献帝抚着脸长叹一口气,又重新一副威严凛然的神情,正色道,“袁卿,把你今日所禀透露给萦雪阁在你手下安的眼线。他阁中影卫既有空清场,应当也详查了那些死士,只是有些内廷机密,他再手眼通天也未必尽数知晓。”

袁植自然知道这个“他”是谁,跪下行礼道:“臣遵旨。”

献帝便笑:“袁卿,多谢你。”

许多年来,这话他说过多次,袁植都记得。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他刚登基两年,袁植休沐,策马往京郊去猎雪兔。因为献帝新赐了一条八宝腰带,他喜欢得紧,日日系着,在路边的茶肆休息时,店家还特地夸了这腰带两句。

起身时便有一个女子抱着一个襁褓拦住他,自称从蔚山来,但也只说了这一句,别的再不愿多提,让人很是奇怪。

袁植没见过湍洛,但知道献帝因百花宴的事被追杀离京,流落蔚山数年,故而在献帝心里,那是个要紧的地方。他让人把这女子安顿好,连夜进宫面圣,言说自己去京郊游玩的路上遇见一带了孩子的蔚山女子,许是进京寻人的。

献帝闻言惊得连话都说不利索,奔向他的步子都是乱的,像是遭了晴天霹雳,又似是狂喜难抑,拉起袁植便往外走,连宫人问询都一概置之不理。

他一直说着“袁卿,多谢你”,仿佛骤然失语,只记得这一句。

等见到那女子时,他脸上的欢喜登时消失无踪,似晴日骤雨,阴云密布。

但他没有发作,伸手抱过那孩子,如珍似宝地捂在胸前,眼神温柔如春日雪融后缓缓流淌的溪水,自言自语地呢喃着旁人听不清的话。

那孩子……

袁植坐在回府的车上,马蹄达达地踏在路上,车轮滚滚向前。路边有吆喝卖黍茶的,香甜绵密,他那个冬日在茶肆便点了两盏,拿干净筷子沾了去逗襁褓中小小一团的孩子。那孩子一双眼睛滴溜溜地随着筷子转悠,小小的鼻子闻着黍茶不住地翕动,嘴里“嗷嗷”地发出呜咽,等黍茶到了嘴边便伸出舌头来,一沾又皱着脸缩回去了。

他便哈哈大笑。

后来他也带念尘去京郊猎雪兔,坐在相同的茶肆,点了相同的黍茶,念尘咕嘟咕嘟喝了个底朝天。袁植看在眼里,觉得不可思议,却没对他说当年之事,只道:“奇了,都说小孩子不爱这味道,臣看小殿下倒喝得香甜。”

念尘红了脸,拿帕子轻轻擦了擦嘴角道:“饿极了只顾吞下去,没注意什么味儿。”

他又哈哈大笑。

他回宫后和献帝说起这两件事,献帝却大惊失色,召了那时已是院判的胡御医一道去瞧念尘,路上对摸不着头脑而胆战心惊的袁植解释道:“他母亲一喝黍茶便起风疹,要半日才消,朕担心他也这样。”

袁植这才知道自己许是闯了祸了。

不过所幸念尘没有起疹子,胡院判脾气不好,坐在那里吹胡子瞪眼就差把“陛下多虑害老臣白跑一趟”写在脸上,可献帝却笑道:“朕关心则乱,父母慈爱之心何错之有?”

可说完这话他便不笑了,目光投在跑去找孟先生的念尘身上,深邃遥远得像在看一去不复返的从前。

想到这里,袁植发现鼻尖那谷物的甜香早已消弭,平白添了几分惆怅。

父母爱子,为之计深远。

天子爱天下如子,亦为之计深远。

可父母慈心,做儿女的未必能懂。

“太/祖建国之初,前朝旧部垂死挣扎,网罗死士,以磷墨刺青为标识,夜间出没时也能以磷光相认。仵作勘察后,确信夜宴死士亦刺以磷墨,且所服散剂有一味丹云砂,与寻常丹砂不同,置于水中消溶为红白絮状,似晨曦之丹云,故得其名。”

赤朱的人大多会些皮毛药毒之术,眼前的影卫念着文甫的信,眼睛都亮了,抬头看着念尘道:“阁主,丹云砂!”

念尘确实不太能理解他为何来了兴致,不过也不想扫兴,只颔首道:“鲜少听过。”

文甫昨日身困体乏,由影卫送回阁中,然而今天一早便让朱雀亲自带了封字迹些许潦草的信。朱雀解毒后往来奔波,有些伤了元气,于是影卫给二人读信时,他卧在榻上直打瞌睡,可听到丹云砂也来了精神:“丹云砂药性比丹砂烈,常与铁石伴生,但产量甚少。据我所知,除了显宗时开的晋州积鸣大铁矿多产丹云砂外,只有渝南、安陆和京西郊的铁矿有产出。”

“安陆?”念尘惊讶地笑了,“那不就是安惠王的封地?他们这样不避讳?”

影卫看着信,又道:“仲裁说以上都是锦衣卫所查,应当无误,但他觉得此中可能有诈。”

“这个自然。”念尘点头,“前朝旧部早被剿灭,没道理如今还能养出这样多的死士。且安惠王的封地虽有铁矿和丹云砂,萦雪阁所在的京西郊亦有,我要拿这个做文章还需自证,麻烦。”

朱雀裹了裹身上的毯子:“既如此,他们或许想说夜宴死士刺杀是阁主自导自演。”

“无妨,此刻我尚无法证明这些死士是他们的,他们亦没有证据说这些死士是我养的。”念尘说着看他,“我那四皇兄可进京了?”

朱雀坐起身来,点头道:“早上三哥的人报了信,已经在京郊了,约莫午后便会入城。”

“他无诏入京,不成体统,应当不会直接进宫找晦气。”念尘撑着下巴道,“夏侯氏为了避嫌,未必会让他直接住在府上,但明日便是皇后头七,这些人一定会教他如何在守灵时把事闹开。安惠王身份贵重,所以今夜招待他的人一定是夏侯氏心腹,且位高权重,也许就是明日要竭力保荐他做太子之人。”

“墨玄的人今夜会来替我,顺便把荻姑带进宫中。”朱雀道,“明日亦是夜宴身死的三十六人头七,仲裁已在阁中祭堂设位立幡,我要去主持吊丧。”

青白朱玄四支影卫驻在东西南北四地,方便出动,但会把出类拔萃者选入京中,以应对凶险之务。这些影卫和四地的屯兵谋士不同,几乎都是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之人,曾受萦雪阁庇佑,为报恩情而甘愿出生入死,念尘从来不必怀疑他们的忠心。京中赤朱影卫不过百十人,中秋夜折损三十六位,不可不谓损失惨重,所以文甫才如此自责。

念尘也面露愧色,叹了口气道:“明日若顺利,我晚上自当去谒灵祭酒。”

朱雀和影卫闻言都很是动容,上前行礼道:“多谢阁主。”

念尘闭上眼:“他们为我把命都付出去了,我若连无济于事的表面功夫都做不到,岂非无情无义?”

念尘让影卫去给颜夕递话说晚上见面详谈。

影卫把纸条封在蜜蜡丸中,小小一粒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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