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祈岁一回头，竟是那天咬了谢长兮手的那个女孩。
女孩四五岁模样，穿着一件破麻布缝的裙子，光着脚，站在林祈岁旁边，一双乌黑的眼睛，巴巴儿地望着他。
林祈岁怔了一下，问道：“怎么了？”
女孩抓着他衣袖的小手愈发用力，她嘴唇动了动，试了几次，发出的声音却又细又小。
她低低的道：“吃……吃，饭。”
林祈岁皱起眉：“你是说，你饿了，想吃饭？”
小女孩点点头，那双水葡萄似的眼睛，盯着林祈岁一眨不眨，喉咙轻轻滚动，吞了下口水。
看得出来，是真饿了。
“看来，要不到米汤，挨饿的不只是我们。”谢长兮从旁边走了过来。
林祈岁抬头，看见他似笑非笑的眼睛，淡淡道：“挨饿的只有我和这些孩子，你可不会饿。”
“好吧。”谢长兮叹气，在两人身边蹲下。
林祈岁不理他，抬手摸了摸小女孩的头：“你叫什么名字？”
“大妞。”女孩弱弱道。
“对不起，大妞，今天没有吃的了。你先去睡觉好不好？”
大妞显然对他的话很不满意，小手抓着他的袖口，眼睛死死的盯着他不放。
林祈岁：……
“我明天一定要米汤回来给你们。”
大妞还是抓着他的袖口不放，也不说话。
林祈岁有点无奈，抬手帮她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不知道该怎么哄了。
“你想吃什么呢？”谢长兮突然开口问道。
大妞的眼睛突然一亮，她迅速转头看向谢长兮道：“肉！”
说话时，她甚至伸出小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那明天我们带肉回来给你吃，好不好？”谢长兮微微一笑。
“嗯！”大妞用力点头，手终于松开了林祈岁的袖子。
林祈岁暗自松了口气，温声道：“去玩吧，晚上要好好睡觉。”
“好。”大妞应了一声，转身就走。
可就在她张嘴的说话的瞬间，林祈岁余光瞥见她雪白的牙齿上，依旧挂着和昨天一样的血红色肉丝。
他身上一寒，刚要叫住她，就被沈桓激动的声音打断了。
“赵姐姐醒了！谢大哥，林小弟，你们快来啊！”
这么一会儿功夫，大妞已经重新回到了角落，和剩下的四个女孩挤在一起。
林祈岁站起身，和谢长兮一起朝赵春安那边走过去。
“我这是……怎么了？”
赵春安正撑着头缓缓坐起来，她双眼看向四周，还有些茫然。
她只记得自己好像半夜被一个婴儿给咬了，后面就一直混混沌沌的，好像睡了很久。
沈桓给她大致讲了下后来发生的事，包括谢长兮出手相助，还有他发现女婴头上的绣花针。
赵春安听完，连连向谢长兮道谢。
听到婴儿被扎针的事，对下毒手的人也是深恶痛绝。
四人闲聊了一会儿，见外面夜色已深，便收拾铺盖，准备歇下。
那十二个女婴果真没有像昨晚那样哭嚎不止，赵春安将她们一一包裹好，一字排开，放在草席上睡着。
而那五个小女孩，依旧紧紧挤在一起，缩在远离他们的角落里，不哭也不闹。
直到林祈岁和沈桓过来领她们去睡觉，她们才肯过来，在草席上并排躺下。
林祈岁突然觉得有些奇怪，问沈桓道：“你白天照顾她们的时候，她们也这么安静吗？”
沈桓点点头：“对啊，我一个人看那十二个婴儿，忙不过来的时候，还叫她们帮忙，都可乖了。”
“没有人吵闹，或者攻击你？”
沈桓摇摇头：“没有啊。”
林祈岁越想越觉得不对，他找到正准备躺下睡觉的大妞，一把将人拉起来，撸起了她胳膊上的袖子。
而后，便愣住了。
女孩那条瘦小纤细的胳膊上，密密麻麻，新伤叠着旧伤，全是一道道血淋淋的抓痕。
那些抓痕又深又长，伤口处的皮肤向两侧翻开，血肉模糊。
他猛地抓起小孩的一只手，仔细去看她的指甲。
只见那黑乎乎的手指甲又尖又长，里面还沾着一点没剔干净的碎肉丝。
“你……”
林祈岁蓦地瞪大了眼。
大妞乌黑的眸子眨了眨，抬起头，望着他甜甜的笑了：“没事的，哥哥。”
“我实在太饿了，就从手臂上抓一点肉下来吃，能撑下去的。”
——轰！
他的脑中好像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心脏突然像被无数把尖刀戳刺一般，开始剧烈抽痛起来。
“唔……”
林祈岁猛地按住了胸口，那疼痛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开始翻涌起来，痛的他止不住发抖。
“臭小孩！”
耳边，谢长兮的声音很远很远。
眼前一阵漆黑袭来，他双腿一软，直接昏了过去。
……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鸦羽般浓密的睫毛簌簌抖动，片刻后，缓缓睁开了眼。
谢长兮放大的俊脸就在他头顶上方晃着。
林祈岁皱了皱眉，一开口，声音又轻又哑：“我……怎么了？”
谢长兮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还能怎么，饿昏过去了呗。”
林祈岁：……
缓了一会儿，他慢慢从地上坐起身。
谢长兮伸手扶住了他：“感觉怎么样？”
“没事了。”林祈岁摇摇头。
心脏的位置已经不疼了，但胃里却和昨晚一样，烧灼的痛感非常强烈，还伴随着一阵阵反胃。
“真的？看你脸色还是不大好。”沈桓一脸担忧。
“孩子们都不哭了，你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天就好了。”赵春安也道。
林祈岁这才发现，沈桓和赵春安都围在自己旁边。
他点点头，安慰了两人几句。
想起那女孩的事，便将自己的发现和他们说了：“所以我怀疑那五个女孩子都很饿。”
“所以说，上次那个女孩，不是要掐我，而是要……吃我？”
沈桓吓了一跳，抱紧了自己的手臂：“应，应该不会吧，她都吃自己胳膊上的肉丝了，还，还找我干嘛？”
林祈岁摇摇头：“总之，咱们今晚不要熄灯了，有什么情况也好发现。”
“好！”
“嗯。”
沈桓和赵春安都应了。
此时已是半夜，女婴和女孩子们都安静的睡着，并没有因为他们这边的响动，惊醒过来。
四人各自休息，橘黄的烛光摇曳，将整座草堂笼罩在一股昏沉暗淡的氛围里。
沈桓和赵春安因为今天吃了饭，很快就睡熟了。
林祈岁在草席上躺下，翻了个身，把后背对着谢长兮，然后闭上眼，尽量忽视饥饿的感觉，让自己入睡。
他不想主动向身后那只鬼求助，那鬼却贱兮兮的又伸过了手。
雪白修长的腕子环过他腰间，冰凉似雪的手肆无忌惮挤开他的手，覆在他正灼痛的胃部。
然后，轻轻揉按起来。
随着一阵暖流涌入身体，熟悉的困意也跟着袭来。
少年只来得及蹙了蹙眉，就睡了过去。
而躺在他身后的艳鬼，却悄悄坐起了身。
他放出一缕黑雾缠在林祈岁的手腕上，然后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草堂。
而就在他踏出草堂的瞬间，草堂内燃着的四盏烛台，全部熄灭。
整个草堂，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
四更天，漆黑的草堂里传来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响。
由远处，一点点向睡熟的三人逼近。
林祈岁正陷入无梦的深眠，对此并未觉察。
那声音自他头顶经过，短暂的停留了片刻，又慢慢远去了。
一息间，又在赵春安的头顶响起。
好在她并未睡熟，声音想起的瞬间，就一个翻身滚了出去。
——刺啦！
一道令人牙酸的声音想起，黑暗中，好像有什么东西用利爪抓过草席。
“谁！”
一声惊呵，那沙沙声停了。
赵春安心跳的厉害，她咬紧下唇，摸索着点燃了距离自己最近的烛台。
草堂里一共有四盏烛台，他们每人手边都放了一个。
“赵姐姐，怎么了？”
沈桓的声音也响了起来，还带着些没睡醒的含混。
紧接着，他手边的烛台也亮了起来。
草堂里光线昏暗，两盏烛台只照亮了一小片地方。
“我没事。”赵春安道，“就是刚刚，好像有东西过来了。”
林祈岁这边，还没动静。
沈桓听到赵春安没事，暂且放了心，端着烛台去叫林祈岁。
少年安静的躺在草席上，睡得很沉，沈桓拍了他好几下，他才缓缓醒来。
“怎么了？”
林祈岁坐起身，就见沈桓正蹲在旁边，一脸担心的看着他。
“赵姐姐说刚刚好像有东西过来了，你怎么样？”
“我没事。”林祈岁道，他感觉了一下身上，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呼，那就好。”沈桓松了口气，将剩下的两盏烛台也点燃了，“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在作祟。”
他一手拿着一盏烛台，站起身去查看睡在中间草席上的十二个女婴。
白日里露着满口小牙的婴儿们，此时倒是睡得安稳，丝毫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沈桓悬着的心正要往下放，赵春安却突然惊叫起来。
“等等，那五个女孩子不见了！”
“什么？！”
沈桓一怔，猛地朝西侧小女孩们睡觉的地方看去。
这一看不要紧，那边铺着的草席上空荡荡的，一个人影儿都没有。
林祈岁也举着一盏烛台在四下查看，沈桓和赵春安此时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那五个消失的女孩子吸引了，但他没有。
除了那五个小女孩，他发现，谢长兮也不见了。
不过谢长兮本就是鬼，他并不担心。
烛火摇曳的微光扫到挂着蜘蛛网的角落，空空的，自然不会有什么孩子。
林祈岁叹了口气，举高烛台随手晃了晃。
然后，他愣住了。
刚刚烛光一晃而过的瞬间，他好像扫到了一个影子。
少年屏住呼吸，缓缓将烛台举过头顶。
那用厚泥糊起来的墙壁上，赫然趴着一个小孩。
小孩的手脚紧紧贴在墙上，像壁虎一样匍匐着，就在他用烛台照过来的瞬间，她原本面对墙壁的头，突然扭了过来！
女孩尖瘦的脸上，没有瞳孔的眼珠，死死盯着林祈岁，正是之前扯着他袖子喊饿的大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