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船翻了
苏祈春的笑一点点僵硬起来,一双杏眼里霎时布满疲惫。
苏知辛拍拍苏祈春的肩膀,语重心长,“外面人多眼杂,你一个女子,始终不方便,还是呆在家里的好。”
苏祈春虽然自幼学医,但家中无人支持她出门行诊,祖母虽然疼她,但一说起这件事,就对她没有好脸色,每每她提及要去怀仁堂帮忙时均被拒绝,故而她也不愿再多说什么,目送着苏知辛离去。
她回到觉明院,丫鬟茯苓正在廊下为杨夫人熬药,她走上前掀开药罐盖子瞧了瞧,茯苓慌忙地站起身,出声阻止。
苏祈春手上动作一滞,扭头看向茯苓,“怎么了?”
茯苓犹豫,硬着头皮说:“大爷吩咐了,不许女郎你再碰夫人的药,也不许你再为夫人诊治。”
苏祈春眼中的疲倦更深,她丢下药罐盖子,逞强地说:“不让碰就不碰,哼,纤纤才不碰,才不管!”
她转身就往屋里跑,身后茯苓唤她,“女郎,你别生气呀!”。
苏祈春没听见一般,钻进屋里,把门锁住,任谁敲也不开。
屋内陈设简单,除了起居用品外,只有一张书桌,桌上摆满了医书,苏祈春走到桌前,望着曾经为杨夫人的病摘抄的药方,还有各类治病良方,忍不住掉下几滴泪。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不让她给娘亲治病?甚至连治病救人的机会都不给她?难道她就只能一辈子待在闺阁里,做长辈膝下的娇柔女郎?
她抬头,望向窗外,心里说不出的感觉。
到了晚饭时,茯苓来叫了几次,苏祈春敷衍了几句将她赶走,咕哝着说:“别来叫我,我今日很困,要早些休息。”
今日为了二姑姑一家船翻之事,家里都忙疯了,因此也没有人多问,趁着四下无人,她换上一身束身衣衫,拿上一些常用药材,翻窗离去。
苏祈春幼时为了去怀仁堂学医术,常常偷溜出去,待到苏知辛发现,她已经到了怀仁堂,也拿她无可奈何,她走在府中的一条小道上,处处躲避着府中人,直到翻过墙头,到了府外,她才舒了一口气。
湛江县地处南方,但今年却是个寒冬,夜晚的风顺着衣领钻进她的衣衫里,冻得她浑身打颤。
她走到一家烧卖店,店老板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见到她忙出来招呼她道:“哟,纤纤小女郎怎么来了?我可是听说纤纤小女郎昨夜在雨地里跪了一夜,好生可怜呢。”
苏祈春每次偷溜出来都会来这家吃烧卖,因此早就和店老板混熟了。
她随手掀开蒸笼,一股香气扑鼻而来,她心满意足地点点头,拿起一个流汁喷香的烧卖,边吃边说:“伯伯你就别嘲笑纤纤了,纤纤现在可惨了,以后纤纤恐怕再也不能给娘亲求医治病了。”
店老板拿来一叠醋,一叠辣椒油,往苏祈春面前一放,笑着说:“我就说嘛,这平时最爱笑的纤纤小女郎怎么都不笑了,原来是受委屈了。依我看呀,既然他们不让你治你娘,你就换一个人,这世上有病的又不止你娘一个。”
苏祈春咬着烧卖,回道:“可那是我娘!”
店老板用筷子敲敲苏祈春的小脑瓜,道:“医者父母心,纤纤难道忘了?”
“我可没忘!”苏祈春揉揉脑袋,骄傲地说:“我正要去那翻船的地方治病救人呢!”
“哟,那我可要为纤纤竖起大拇指,真是个好女郎!”店老板道。
“那是自然!”苏祈春三两口吃完饭,在桌上放好银钱,便往永定河而去。
店老板见的人多,得到的消息也多,据他说,那船撞上断桥之后,船头损毁严重,坐在船头的行人大都当场毙命,少有生还,而船尾又被大雨冲走,冲到下流去了,是以救援格外艰难。
苏祈春不敢多耽搁,直往翻船的地方而去,到了才发现,实际的程度比她想象的严重百倍。
到处都是血腥气,到处都是呻吟声,数不尽的伤者被救上来后安置在临时搭起的帐篷里,但许是伤者太多,更多的伤者躺在岸堤的空地上,身上还在流血。
苏祈春来不及多想,走到临近的伤者处,从包袱里拿出一支火折子,点亮后照着眼前人的伤口。
那是一个商贩,看起来有三四十岁,他的脸上全是血,鲜红模糊了他整个脸颊,连他是男是女都辨不清楚,但苏祈春管不了那么多,她抬起那人的头颅,仔细地从一片污血中寻找他受伤的位置。
还好那人伤势不重,苏祈春替他清理了脏污,上好了药,又喂了他一颗大补丸,他便悠悠转醒,见到苏祈春,他明显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感激道:“没想到是个小女郎救了我,多谢你!”
苏祈春擦擦脸上的汗,笑得眉眼弯弯,“伯伯,不客气的,医者父母心,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那人朝着苏祈春投去赞许的目光。
周围的伤者有些伤势不重,精神清明的,听到苏祈春会治病能救人,朝着苏祈春喊道:“小女郎,快来救救我们吧,我们难受得很。”
一片片的呻/吟声,哀鸣声此起彼伏地在这黑夜里响起,苏祈春望过去,无数的人虚弱地伸出胳膊,指着苏祈春,期盼着她能来救救他们。
苏祈春瞬间感到一股力量,她看向黑暗中的一切,眸光闪亮,“放心吧,我一定会救你们的。”
苏祈春小小的身影从一个一个人之间穿行,走过,她救治了好一会儿,累得额头上薄汗岑岑,但令她奇怪的是,这官府的人都去哪了?
湛江县出了这么大的事故,怀仁堂等一众药铺都应收到消息,赶来救治,但实际上她并没看到官府的半点身影,她抱着疑惑,手下动作未停,问道:“婶婶,我想问下,这官府的人在哪呀?”
那位婶婶伤得不重,她坐起身来,叹息着说:“别提了,这船上的人实在太多了,官府的人都去救治那些命悬一线的了,像我们这种伤势轻微的,他们腾不出手救,就让我们在这里自生自灭了。”
那位婶婶说完,脸上浮起阵阵的悲伤,“可怜我的孩子,脑袋被撞出一个窟窿,现在还生死未卜呢!”
她说着说着,大哭起来。
苏祈春看得心疼,她抚摸着她的后背,宽慰道:“没事儿的,我听说怀仁堂的苏大夫也在,他医术高超,想必不会有事。”
那位婶婶哭了许久才渐渐止住泣声,苏祈春瞧着地上的众人,他们的伤势在她看来已不算轻,竟然还有比他们更重的。
她捏紧手里的药材,抬头望了眼清冷的月色,忽然地想:二姑姑一家不知道怎么样了?受得伤严重么?兴许在这里也未可知。
她这么想着,便借着月光,边给他们疗伤,边找二姑姑一家,她走到一个女子前,看到女子双目紧闭,脸色惨白,湿漉漉的发贴在额上,好不可怜。
她的身旁躺着一个男子,那男子紧紧地抓着她的手,将她的螓首揽在自己的胸前。
苏祈春只看了一瞬,便觉得害羞,脸上登时染起一层红晕,脸也别到一边去,不敢看他们。
许是感受到苏祈春局促的目光,那男子松开搂着女子的那双手,对着苏祈春道:“你……你是来给我们治病的吧?”
苏祈春点头,脸仍扭向一边。
那男子道:“快请快请。”说着,和那女子分开,苏祈春这才俯下身子,开始治病。
没了男子的怀抱,那女子皱紧眉头,神色惊恐,嘴里不断呢喃,“山儿……山儿……”
男子抓紧她的手,安慰着她。
这一番伉俪情深着实让苏祈春脸红,那男子也察觉到了,不好意思地笑,“内人胆儿小,还望小女郎不要见怪。对了,你这么小怎么就出来行医了?”
苏祈春手上动作不停,不敢看他们,匆忙答道:“我家是医药世家,自幼耳濡目染,所以就会了。”
那男子沉吟一番,苏祈春看好后连忙离开,又听见那男子问:“敢问女郎可否姓苏?”
“你怎么知道?”苏祈春回头,瞪大了眼睛望他,那人也十分惊诧地看着她,苏祈春往前走一步,犹疑着问:“陆姑父?”
陆兄大喜,道:“你是苏大哥的女儿?”
苏祈春点头,对着陆重盈盈一拜,笑着说:“我叫苏祈春,乳名纤纤。”
“纤纤好,好啊,这么小就会治病救人了,真好!”陆重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心里欢喜得很。
苏祈春被夸得害羞,岔开话题道:“姑父和姑姑都在这儿,一家人好好的,真是大喜事,祖母若是知道你们没事,一定很开心。”
陆重听了这话,脸色沉下来,表情很奇怪。
苏祈春又问:“姑父这是怎么了?不开心么?”
陆重瞧瞧犹在梦魇的苏泽兰,压低了声音道:“山儿,山儿他……他还不知道在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