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处斩之时,凌逸尘从天牢被压到刑场,街边百姓皆叹息,无一人不敬。
回京前他的副将以及众多将领士兵都曾劝他:“将军,我等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您一声令下我们就反。”
凌逸尘拒绝了。
其实当年凌家被灭门时他也想过这个问题,他将来有一日一定要为凌家平反。
可征战的这些年,他见过因为战争流离失所的百姓,因为战乱小家支离破碎的人,街边饿着肚子乞讨的人,无父无母的可怜孤儿,步履蹒跚的老人……
他没有见过众生的苦难,可他见了太多底层百姓的不易,他若造反便是乱臣贼子,他可以不在意名声,可他的将士们不行,他不能让他们背负骂名。
他若造反,多少百姓将会流离失所,凌家百年忠臣之名置于何地。
被压到刑场后无数百姓观看,他最后一眼看了底下的百姓,百姓之中有他的几位副将,他们都紧捏着拳头。
凌逸尘眉眼舒展一笑,闭上了眼睛。
就连一向看惯生死的斩手都不忍心下刀:“凌将军,得罪了。”
而在刀子落下之时,一声清脆的声音响亮刑场:“太后到。”
在场的所有人纷纷下跪,太后一身素白的衣服,手里拄着拐杖,她的身边是上官音。
“参加太后!”
“平身!”
太后原璃在上官音的搀扶下走近凌逸尘,她亲自扶起了凌逸尘。
官员出口阻拦:“太后娘娘,陛下有旨,今日斩杀罪臣凌逸尘以儆效尤。”
原璃将拐杖重重砸在地上:“你是在质疑哀家?”
“臣不敢,只是不合规矩。”
原璃示意上官音拿出东西来,上官音拿出了圣旨。
“此乃先帝生前给哀家的圣旨,纵是当今陛下他也不敢质疑,上官音,宣读圣旨。”
上官音打开了圣旨宣读起来:“今太后有旨,靖海将军凌逸尘镇守边关,劳苦功高,免其死罪,景安王护国有功,无罪释放,两人禁于景安王府三个月,专人看守,三个月不到,不得出王府。”
三个月会发生很多事情,凌逸尘和宫九渊收了刑,多少人虎视眈眈,他们需要三个月修养,毋庸置疑,这道圣旨背后的深意不言而喻。
盖了中朝国玺的圣旨,主斩官也只能放人。
“凌逸尘多谢太后娘娘。”
…………
而御书房外上官震也跪了很久了,宫墨不愿意见他。
上官震那天在书房一直看着当年陪他征战沙场的那副盔甲和宝刀,宝刀未老他却老了,不仅是年龄,他的心也跟着老了,没了年轻时征战四方的英勇,竟然连一个求情都不敢了。
而一句“太后娘娘到”打破了这种气氛。
上官震行礼:“老臣见过太后娘娘。”
“将军请起,随哀家一同进去吧。”
上官震看着上官音,上官音轻轻点头,上官震心里已经明了。
御书房里宫墨见到原璃还是简单行了礼:“儿臣见过母后,母后不是在青山寺诵经礼佛吗,怎么下山了?”
“哀家若是不来皇帝要胡闹到何种境地才肯收手?”
“儿臣惶恐,不知母后所言何意?”
“皇帝登基后,杀了自己的亲哥哥,抢了自己的嫂嫂为妻,屠了陆家满门,凌家满门,云家满门,丽家满门,当年随先帝和哀家征战天下的人都被皇帝杀了个遍,皇帝真的不懂哀家何意?”
“臣子谋反,儿臣杀之,有何过错?”
宫墨依旧不知悔改,他觉得自己是世间规则的制定者,他不会错。
原璃的眼里带着惋惜,她甚至有些后悔让宫墨成了帝王,她有两个儿子,一个是宫子期,一个是宫墨。
宫子期为人坦荡,用人不疑,而宫墨的手段算不上有多光明,甚至是卑鄙。
如果宫子期登基就不会有这么多的事情,中朝或许能迎来繁华盛世,可是没有,宫子期无意皇位,哪怕唾手可得他也甘愿相让。
“忠义之士不该被猜忌,贪婪之人不该被高高捧起,人族同胞不该被弃,女子不该是政治的牺牲品,试问皇帝做到了哪一点?”
果然宫墨听到后没再对峙,他很清楚他哪一点都没有做到。
“儿臣明白了。”
“你不明白,你若今日杀了凌家那个孩子,皇帝想一想这会寒了多少忠臣的心?上官将军与我和先帝征战时立下了汗马功劳,如今皇帝又是怎么做的?禁足皇后,软禁嫡女,折磨皇子,后宫乱了,前朝不稳,你究竟要做多少错事才肯回头,长生就那么重要吗?让你不惜用百姓的命去赌!”
“儿臣谨遵母后教诲。”
“希望皇帝谨记今日所言,莫要忘了是谁助你登基。”
“是,儿臣谨记。”
“哀家乏了,回慈宁宫了,明日启程回青山寺,还望皇帝日后勤勉朝政,能辩是非,莫要负了天下!”
慈宁宫里,原璃从箱子里拿出了一个东西-丹书铁券。
这是先帝留给她的,她说希望能用此救一些不该死之人,他深知帝王多疑,那个位子坐久了便会忘了初心,权利会遮蔽一个人的双眼,在他弥留之际他便留了一道圣旨和一个丹书铁券,希望借此能让中朝宫家的天下得以稳固。
“今日哀家就把丹书铁券交于你,还望你日后能用得到它,当年云家,丽家,陆家和子期的事哀家知道的太晚了,那时先帝已逝,哀家过于伤心便不问世事,却不曾想他们都死了,我只希望你们上官家不要重蹈覆辙。”
上官震和上官音连忙跪下。
“老臣惶恐。”
而上官音却没有说话,她很清楚今日若是接了丹书铁券,她上官家再没落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她缓缓伸出了手,手心向上,眼眸微抬,眼神中平淡却有野心:“臣女多谢太后娘娘。”
原璃笑了,她看着上官音的眼神十分欣赏,她和慕容凝两个人和当年的她很像,一个有她的谋略,一个有她的胆识,两个人未来都会是这一代的领袖人物。
原璃将丹书铁券交到上官音手上:“哀家乏了,你们回去吧。”
“老臣告退!”
“臣女告退!”
…………
上官音扶着上官震往外走,风吹过,两个人的衣服轻轻摇摆,上官音一脸轻松:“真好。”
“你怎么想到请太后回天都了?”
上官震终究是老了,他的声音听着雄厚了很多。
“当年陆家,云家,凌家和前太子的事情太后很痛心,她不会坐视不理的,孙女知道太后手上还有先帝留下的圣旨和丹书铁券,这其中的任何一个都能改变现在的局面,可孙女还是算错了,孙女没想到太后娘娘会把丹书铁券给上官家,大抵是她不忍看忠臣枉死吧。”
上官震眼里是震惊和欣赏,他转而叹气:“祖父老了,该颐养天年了,我准备带着上官家离开天都,回江州老家,你有何打算,可要和我们一起走?”
上官音摇头,她看着高大的宫墙:“姑姑一起走吗?”
“我问过她了,她不愿意。”
宫墙困住了她的一生,她身不由己。
“孙女不走,孙女要留在天都。”
于上官音而言,她要权势,她要把权利握在自己手里,而天都就是最好的地方。
况且她与慕容凝做了约定……
御书房里,宫墨将桌子上所有的东西扔到了地上,把御书房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一遍。
浊公公吓的直接跪在了地上:“陛下息怒。”
宫墨一手插在腰上,一手指着外面的方向骂道:“她凭什么干扰朕的决定,一直质疑朕的能力,可宫子期他已经死了,他死了他们都还要拿朕与他做比较,那几个臣子根本就不信朕,朕怎敢留。”
没有人敢说话,沉默了许久宫墨突然说:“皇后和文韶最近如何?”
浊公公答:“皇后于坤宁宫,文韶长公主于文韶殿,未曾见她们出来过。”
“摆驾去文韶殿。”
“嗻。”
文韶殿里,文韶长公主正在看书,见宫墨来了起身行礼:“父皇。”
“文韶,你可再见过你母后?”
“父皇说笑了,母后被禁足,儿臣亦是如此,怎么见母后呢。”
“文韶,你明日就出殿,协助你母后举办秋宴。”
“是,儿臣遵旨。”
宫墨想要还说些什么,可却说不出口了。
文韶儿时总是会跟自己撒娇,也会经常和自己聊天,可慢慢地他发现文韶与他的父女关系变淡了不少。
就在宫墨转身出殿的那一刻文韶叫住了他:“父皇,儿臣有一言还望父皇一听,天都盛言父皇与母后是少年夫妻,共生死,同患难,可儿臣看来,母后并非父皇心上之人,可母后既是皇后,父皇就应给她皇后应有的尊荣。”
“母后禁足之时宫中人态度变化甚大,送往坤宁宫的吃食之类也不从心,后宫多看眼色行事,还请父皇看在昔日情分上给母后一份安定。”
文韶的话让宫墨行走的动作都一滞,他的眼里渐渐有了几分柔情。
回想起他和上官瑶的来时路,上官瑶在一众皇子中坚定地选择了自己,若说这偌大的皇宫谁是真心待他,那以前的上官瑶必定算一个。
为什么是以前呢,因为现在的上官瑶一心只为上官家,一心只为了权利,她早已在深宫中迷失了自我。
可他却忽略了,那个许诺她后宫只有她一人的皇帝却先食言了,她看着自己的丈夫纳了一个又一个妃子,看着那些妃子使劲地对付自己,一次又一次地挑衅自己,她怎么不会变呢。
“朕得空会去坤宁宫的。”
“多谢父皇!”
当天凌逸尘和宫九渊就被押送回了景安王府,由宫子营的一批精兵守在王府外。
宫九渊因为受了伤尚在昏迷中,慕容凝去看过一次,给他简单地做了医治就离开了。
苏晚晚还在这里,慕容凝并不太想和她起争执,她来天都并不是为了争风吃醋,她只想快点完成任务然后回北洲。
第二日早朝,上官震告老还乡,携妻子,孙子以及上官府数百口人去往江州,朝堂震惊,一半人忧而一半人乐。
宫墨当场解了上官瑶的禁足,他在坤宁宫驻足,而坤宁宫的门自始至终未曾打开过,他气愤离去。
文韶长公主在里面和上官瑶对坐,她看着自己的母后已经略显疲惫的眼神和面容有些动容:“母后,不见见父皇吗?”
上官瑶笑的有些凄惨,她眼神看向窗外:“情义已断,缘分已尽,终是少年夫妻厌倦了,见与不见不重要了。”
文韶没有说话,她从小在上官瑶膝下长大,可记事的那几年她很少见到宫墨和上官瑶,后来宫墨登基,上官瑶成了皇后,她也被册封为了长公主。
宫墨很爱惜文韶这个女儿,她可以与皇子般上朝,也受封长公主,她可干涉朝政之事,可渐渐地她发现了自己的父皇和母后似乎已经没了年少时的情分,两个人渐行渐远。
“文韶,母亲即将跟随太后去青山寺,临走前最放不下你的婚事,你心中可有心仪人选?”
文韶摇头:“女儿本想常伴父皇母亲身边……”
“文韶,你觉得北洲王殿如何?”
文韶一愣,还是回答道:“北洲王殿为人坦荡,风光霁月,可女儿不想勉强他人……”
说罢上官瑶就拿出了一封信,信的内容大概就是慕容轩愿意娶文韶长公主为王后,并许诺后宫只此一个王后,她永受王后尊荣。
“我会求太后娘娘赐婚,送你出嫁后我会去青山寺修行,若有缘我们再见。”
“可是母亲,女儿想陪着你……”
“你不能一直陪着我,我离开后后宫多少人会盯着你,会害你,母亲亦心疼你远嫁,可母亲更不忍你在这座宫墙里永远沉沦,最后沦为皇家棋子。”
…………
墨元十四年八月初三
太后赐婚,文韶长公主出嫁,太后与皇后前往青山寺修行,皇帝甚哀,休朝三日。
宫九渊醒来已经是一个月后的事情了,那时的文韶长公主已出嫁,太后与皇后已到青山寺。
他醒来后看到的第一个人苏晚晚,苏晚晚见到他醒来很是激动,手不自主地握住了他的衣袖:“九渊哥哥,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