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个地方躲起来！”

卡梅拉大喊，旋即转身加入姐妹们的战斗。

火焰徐徐熄灭，洞中巨口犹如游戏中的地鼠般骤然消失，紧接着，自地底传来一声恐怖的巨响，带着山崩地裂和摧枯拉朽的气势，震得地表上所有人都如同站在船只甲板上一般。一条细小狭长的裂缝自洞口蔓延出去。而后，又是一下。

地面开始塌陷，转眼也变成了大洞的一部分，漏出底下深不可测的囚笼，还有那头被困笼中的巨兽。

它的双眼如同炽日，燃烧着橙色的愤怒之火，巨大的龙头被粗砺的鳞甲包裹，在眼睛上方形成尖锐的角状凸起。

它像个恶魔那样嘲弄地从洞口窥探着世界，嘴角露出狡黠的尖牙，吐出杀人的烈焰。

晦天使四下闪避，即使是她们的魔法也无法保证自己从龙焰中生还——六位初代天使就是死于由龙造成的那场末日浩劫，他们金色的羽翼在罪恶的业火中如金属般熔化……

约书亚捏紧了拳头，他听见身后有重叠的犬吠，那是三头的小金想要保护自己的主人。

他看见卡梅拉像只无畏的雏鹰一般冲向洞口，将弓弦拉得宛如满月，对准龙的眼瞳。

巨龙看着她，眼睛一眨不眨，就像海怪凝视着一艘舢舨。

卡梅拉放箭。龙只轻轻阖上眼睑，细小的箭镞就撞在它坚硬的鳞甲上，铩羽而坠。它发出如嗤笑一般的低吟，从口中吐出一簇火焰。

根本来不及躲避，龙焰的速度比闪电还要迅捷，不大不小的火苗像流星一般直直地朝卡梅拉撞来。

一道深绿的极光自虚无中烁现，将箭一般的火星挑开，发出兵戈碰撞的脆响。

路西法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她手持折扇，挡在女儿前面。

她的翅膀——这是约书亚他们第一次看见她的翅膀——比所有天使的都要壮观，犹如夜幕般漆黑，每一根羽毛都闪烁着蓝紫调的光晕。

“母亲，我没事，刚才就差一点！我自己能行！”卡梅拉气咻咻地说。

“我知道你能行，这不是想给你增加点胜算嘛？”

巨龙又发出一声滚雷般的低吼，它巨大的身躯在漆黑的洞穴中游走，鳞片与石壁碰擦，发出响尾蛇似的声音，只是比响尾蛇要洪亮几千倍。

路西法旋身抱住卡梅拉，将又踢又闹的女儿拖走。

“再让我试一次！我差一点就射中它的眼睛了！放开我！再让我试一次——！”

巨龙再次吐出烈焰，黑烟滚滚，朝约书亚一行人扫荡而来。

“快蹲下！”

他按着小汤米蹲在地上，滚烫的烟尘擦着他们头皮而过，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卡梅拉懊恼的叫嚷，但近在咫尺的队员却一个也看不见。

等到黑烟飘散一点，他才确认了他们的安全：马克不住地咳嗽，娜塔莎金色的头发变成灰白，小金的三颗脑袋交替做着打喷嚏和甩毛两件事。

巨龙终于消停了片刻，几轮攻击下来，它也需要时间喘息。那些一直盘旋在空中的晦天使就像接到信号一般，齐齐抛下铁链，划出千万道金色轨迹。那些铁链末端系着一支支金矛，金矛如雨点般落在巨龙头上，它不得不暂闭双眼，以躲避那可恨的矛尖。

路西法轻点双翼来到它上方，手中折扇一挥，变成一根长鞭，纤细而柔韧的末梢在龙嘴处绕了一圈，像蛇那样愈缠愈紧。

龙在地底挣扎，每一下撞击都能穿透厚厚的土层，传到上面的人的耳朵里。它拼命想要通过自己的蛮力挣断嘴上的束缚，但它越是挣扎，那根鞭子就勒得越紧，几乎撬开它坚硬的鳞甲挤进肉里。它从喉咙深处发出愤怒的嘶吼，即使不能张嘴喷火，它的声音也足以叫在场所有人都心惊胆战。

路西法合十双手，高声颂祷：

睡吧，来自远古洪荒的异兽！

再也没有人能支配你，

用两根相斥的铁链，

一根炽热，一根冷冰……

巨龙的声音慢慢低沉下去，最后变成很轻的呜咽，似乎真的睡了过去。晦天使姑娘们纷纷降落在地洞周围，用工具迅速修补地面裂纹，纠正岩浆河的流向。

才一眨眼功夫，约书亚发现路西法又不知去向。卡梅拉拍拍翅膀落在他们面前，脸上还带着桀骜不驯的神色。

“母亲叫我带你们去见她。”

他们从刚才被巨龙毁坏的地面上经过，晦天使姑娘们手速惊人，竟然已经修补得七七八八。前方是那座刚才被震塌了的白色高台，四面的立柱已被修复，笔直地支撑起蛋壳一般的穹顶。

他们正是朝那座高台走去。

“你们这里，经常会发生这样的事吗？”约书亚打听道。

“以前从来没有。就是从最近开始，三天两头要闹出一番动静，这一次尤其厉害。”

“这和万年前白神镇压并关押在地底的是同一条龙吧？”

卡梅拉仿佛看一个缺乏常识的傻子似的，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当然是同一条。一条就能酿成末日浩劫，你猜两条会怎样？”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那座白色建筑前面。

这里原本应该有一座宽阔的玉石阶梯，如今却是一片狼藉，到处都是碎玉残瓦，不过好在经过晦天使姑娘们的抢修，中间已经有窄窄一条泥土铺成的斜坡可以行走。

路西法站在穹顶之下，脚下是一块雕花的黄铜地板，在周围清一色的黑白大理石中显得很扎眼。

她已经换了一套衣服。上身是纯白绉纱背心，领口用镶满无色水晶的绦带收束，两端交叉垂于脊柱之上，露出线条优美的双肩以及整个后背。背后的翅膀被隐藏起来——难以想象，照她刚才飞翔时的翼展，这翅膀收起来以后恐怕要拖到地上——下身是一条白色长裤，面料挺括，腰后有曳地的薄纱拖尾。

猫咪赫尔墨斯文文静静地趴在她怀里，闭目养神。约书亚知道它还醒着，因为看到它两只尖尖的耳朵高高立在头顶。

“很抱歉要在如此脏乱的环境里招待你们。”路西法客客气气地招呼道，“不过相信在亲眼目睹了我们的不幸之后，来自珀迦托雷的客人应该不会怪罪我招待不周吧？”

“那是自然，陛下多虑了。”约书亚走上前道。

路西法稍稍往后退一步，脚下的黄铜地板漏了出来，只有一角还被她的裤脚盖着，约书亚看清上面的图案是白神的封印——一个金灿灿的正三角。

“相信我的女儿已经带你们参观了我的国度？”

“是的，卡梅拉小姐非常友善和热心。”

路西法又笑了，她的笑很温柔，几乎称得上人畜无害，叫人很难相信她这样的人会包藏祸心。

“那么对于黑尔，你们还有什么好奇之处吗？或者，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让我用一顿宴席款待你们。”

“相比于宴席，我更关心陛下什么时候能告诉我，我那位不幸朋友的下落。”

约书亚往前一步，刚好站在那个三角形的中间。

路西法的笑更温和了，甚至有些羞涩，这与她接下来所说的话大相径庭。

"既然你们开口请我帮忙，我自然不会袖手，只是我路西法从来没有平白帮人的道理。之前在猎魂兽群面前，是我的赫尔墨斯救了你们，刚才适值那头巨龙发疯，若不是我的女儿们英勇当先，你们恐怕也已经只剩下骨灰了。在这里找一个灵魂谈何容易，每天都有源源不断的亡灵被输送到此，我早已不计其数。不过，若是你答应先帮我一个忙，我倒是极愿意排除万难，帮你找到你说的那位朋友。”

“很公平。”约书亚点点头，“可是我们能帮您什么呢？如果是力所能及，自然义不容辞，但如果不是，恐怕我们也有心无力啊。”

“不是你们，只是你。”路西法微笑着纠正。

“我？”

约书亚并不是要逃避责任，只是有些奇怪，自己身上究竟有什么特别竟让黑尔女王点名要他帮忙。

“那么好吧。请问我能为陛下做些什么？”

“你是从上界来的，不管是珀迦托雷还是潘瑞戴斯，总有些我不知道的秘辛。我们这里很少有来自上界的访客，而你又恰好是这里最有经验的，或许关于上古异兽，你就有些我不知道的法子对付它。我只想请求你去帮我去看一下，那头龙最近缘何会频频发疯。”

约书亚：“……”

“你疯了？一堆晦天使加上你都搞不定的东西，你叫他一个普通人怎么做到？”娜塔莎怒吼道，她表现得就像她是约书亚的妈而不是他的队员。

“那可是一头龙！连远古始神都奈何不了它，为了将它关进牢笼几乎折腾掉半条命，你叫约书亚去能做什么？送死吗？”

“娜塔莎，你冷静一点！”约书亚说，他低头考虑了一会儿。

不知为何，他有些没来由的自信，仿佛他确信自己有能力摆平这条龙，知道龙不会伤害自己。

“约书亚，你别糊涂！你刚才看到了，那可是条会喷火的龙啊！你根本不是它的对手！”娜塔莎语重心长地奉劝。

“我只是去看一眼。如果有危险，我会知道的，我会自己退出来。”

“不，你不知道！你从来不知道危险。你总是擅长让自己陷入各种各样的险境，以前我们可以来救你，可那是条龙啊！我跟你还没好到可以牺牲自己来救你！”

路西法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他们争吵，手掌缓慢地轻抚着赫尔墨斯的皮毛。

“请相信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约书亚最后一锤定音，转向路西法：“只要我去了，你就一定会告诉我，那位朋友的下落吗？”

黑尔女王闭上眼睛郑重点头。

“好，我答应你。”

路西法摊开手掌，掌心有一支小拇指大小的骨哨，象牙白的，末端栓了根皮绳。

“带上这个，你下去以后若是遇到危险，可以用它向我们求救。”

约书亚接过来，挂在脖子上。

“头儿！”娜塔莎最后一次试图改变他的心意。

约书亚伸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如果我不去，她就不会答应帮我找到崔斯坦，那我们此行的目的不就白费了？”

“准备好了？”

约书亚还没来得及回答，只见路西法将身一侧露出背后地面上一根半人多高的铜质金属杆，与黄铜地板的一角相连。她单手握住杆柄，轻轻一推。

脚下的黄铜地板骤然裂开，露出底下漆黑如墨的深渊。约书亚毫无防备地直直坠落下去。

“约书亚！”

他听见自己的队员们在上面大喊。

“师父！”

“头儿！”

“汪——！”

他们的脸在圆形入口处逐渐远去、缩小、模糊、分辨不清谁是谁。他的身体在下坠，无法控制平衡，忽然想到自己还有翼式背包，于是拉动操纵绳，翅膀呼地一声展开。

他慢慢转身，面部朝下，从地下深处传来隐隐的声响，犹如巨人的脚步。

头顶的入口关闭，只剩下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