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声在发现东图书馆这个非常适宜学习的僻静地方后几乎每天都来，因为管理员本人划水摸鱼，钥匙扔给卫无风后就不管了。所以他理所当然地蹭着这个便利，在图书馆呆到很晚。

时间紧迫，很多以前学过的知识在脑内模模糊糊，祝声时隔多年终于体会到两手空空去高考是什么感觉。

也就是数学他上手快一些，其他的科目，写完他自己都不想看。

卫无风在复习时比他还沉默，像个无声的影子，很早就到，在偏僻的固定座位学一整天，中间会消失去吃饭或者干活，最后深夜时和祝声一起离开。

如果不是每晚看卫无风锁门，祝声都要怀疑他是不是直接住在图书馆。

一年级的课比二年级少一些，提前两三天结束考试。祝声想着既然卫无风先结束考试月，他就不去打扰了，换个图书馆也一样。

更何况天气越来越热，东图书馆里面再天然阴凉，他也有点受不住。

这么想着，祝声就去东图书馆把书收拾带走。

只是他没想到，卫无风还在那里，正坐着看书。祝声收拾东西的响动在空荡荡的空间内特别明显，他很快就抬头看过来。

“学长，已经考完了？”

祝声一愣：“唔，还没有。”

卫无风看着他不说话，祝声想了想，多解释一句：“不过你不是考完了？应该享受假期了，我回我们宿舍楼旁边的图书馆去。”

贵族宿舍旁边不仅有图书馆，宿舍楼内还有24小时自习室。但祝声不想跟那些人从早到晚见面，他更喜欢大而空的图书馆。

卫无风放在桌上的手指微微一屈，捏着书的边角，好一会才说：“我这学期的工作还没完成。”

他不知道自己做什么要说这句话，听起来好像在挽留，期望祝声能继续在这里复习。

夏夜的暑热从窗户浸入，灯周围绕着细小的飞虫。卫无风没头没尾地说完这句就低下头，然而脚步声由远及近，祝声直接在他旁边坐下了。

他后背一僵，听祝声含笑问道：“你很想让我留下来陪你？”

“没有。”卫无风想也不想，硬邦邦回答。

“好吧。”祝声没多问，看了眼时间，“很晚了，早点回去休息，考试辛苦。”

他竟然真的不多说一句，对这座图书馆也毫不留恋，说走就走。

卫无风合上书，手指弹开书面上一只飞虫，看见玻璃窗上映照出他一张阴沉的脸。

他立刻不轻不重给了自己一巴掌，收起那种失落感，调整好表情，独自穿过长长的走廊，机械地把门窗锁好。

所以，卫无风根本没想到，第二天会再见到祝声。

早晨的阳光已经很热烈了，祝声拿着书靠在建筑物的阴影里背，看见他时如见救星，隔得远远地挥手。

卫无风心下一空，来不及去想他怎么过来了，下意识跑过去，额头出了一层汗：“学长，你怎么……过来了。”

祝声将书一合，也热得脸颊发红，奇怪反问：“昨晚不是说好了吗？”

卫无风开门的动作一顿，祝声还非得在他身后多嘴：“你很想让我继续来陪你，我当然会来啊。”

“……”

卫无风一言不发，开门后，自顾自去拿了洒扫工具开始打扫。

祝声看出他的别扭，故意逗他玩，权当是考试月的乐子。他躲在没有阳光的座位看书，午饭都没吃，看到下午直接去考试。

卫无风收拾完后就开始看下学期的书。他假期还要出去打工，不抓紧时间多学一些，排名很可能会被挤下去。

天色渐暗后，他合上书，提前关上图书馆的大门。

祝声考试的教学楼距离这里很远，卫无风瞥过他的考试表，把时间都记了下来。等他把祝声的东西送到教学楼那里时，祝声应该刚刚考完。

这样一来，祝声就可以直接回宿舍楼的自习室，那里更舒适，比图书馆环境好。

提着包登上校车，卫无风短暂闪过一个念头，那就是他这样子显得似乎有点下贱，祝声不缺他这个跟班，更何况他之前的悲惨遭遇都拜祝声所赐。

现在他还巴巴地上去给祝声驱使。

卫无风头抵着车窗，在校车行驶的震动中闭上眼睛，自欺欺人地把这些思绪压下去。

他又想到早上看见祝声时，对方发红的脸颊、贴在脸侧的头发以及光线下变浅的眼睛，随着他走近时，那张脸上浮现出一个微笑。

漂亮得跟图书馆一层的天使雕像一样。不，只是长得像天使罢了。

车到站后，不远处教学楼恰好响起考试结束铃。卫无风拎着包下车，周围经过的学生变多了，他不太自在地将祝声的包翻了个面。

万一被认出来，又会是麻烦。

卫无风垂着眼走出几步，背后忽然有个人瓮声瓮气叫住他：“卫——卫学弟。”

带着浓重的鼻音，有些沙哑。

卫无风转过身，一个包裹得严实的男生快步追上来，仰头看他，刘海下的眼睛一圈还肿着：“果然是你。你是来找祝声的吗？”

看了他一会，卫无风认出来，这就是那位前些天被送进医院，连带着祝声的手都肿了两天的付榕，祝声钦点的舞伴。

恐怕现在还要加上一条，前·银校徽生赵一最恨的平民。

卫无风注视的时间有点长，他天生轮廓偏深，没什么表情时显得目光冷峻又深沉。付榕似乎是越发不安，低下头，手指拽着袖子。

“有什么事？”卫无风问他，“我可以帮你传话。”

“不、不。”付榕深吸口气，下定决心一般，“我想亲自见他，不过我不知道他的考试安排，就想过来碰碰运气……”

“明白了。”卫无风低声道，“学长跟我来吧。”

或许是因为付榕接触到的颜料太多，也可能是他体质敏感，祝声的手都恢复正常了，他还要遮挡住头脸。

两人快步在越来越多的人群中逆行，刚走到楼下，就看见被几个人簇拥着的祝声。

他领口解开两颗扣子，洁白修长的小臂裸露着，虽然处于小团体的中心，却并不怎么开口，只是漫不经心地听着周围人的话。

突然间他好像若有所觉，抬眼向这个方向看过来。

卫无风下意识一停，祝声轻飘飘地穿过人群，停在他面前：“怎么过来了？”

他边说边接过自己的书包，伸出的右手手指还沾着墨水。

卫无风当然不肯承认真实想法，搪塞过去：“今天晚上早下班。”

晚上除了他们根本没人来。

祝声只剩下两门比较轻松的选修课了，回宿舍翻翻书也是一样的：“恭喜你提前收工了，还把包送过来，辛苦了。别急着走，我请你去喝冷饮。”

他自觉两人这段时间熟稔很多，心想如果卫无风和他的性命无关的话，他肯定会更喜欢卫无风一点。

怀着这种复杂的情感，祝声这才注意到后面的付榕：“你是……啊，付榕，你的脸还没好吗？”

付榕更羞涩局促了，将口罩拽下，脸上的红肿大部分都消失了，只是眼睛和嘴巴周围还很明显。

“还好，谢谢你。不过我今天来是想说……我的状况，可能没办法出席，对不起。”

祝声凝视他片刻，付榕就像不能承受似的，眼睛里都是泪。

然而出乎他意料，祝声温和地回答：“没什么，这一点小瑕疵而已，我可以处理，不用担心。”

“可是我——”

祝声表情不变，迎着夕阳暖调的光时，他深蓝的眼瞳似乎也蒙上一层橙红的暗光。浅色的眼睫闪烁一瞬后，他平静地重复：“不用你担心。”

付榕脸色微微一变。

“我一定要出席吗？”

祝声回答：“我很希望你能陪伴我。”

词句暧昧，语气舒缓，却没有拒绝和反驳的余地。说完后他对卫无风一招手：“走吧。”

付榕迈出两步，还想要说什么，祝声侧脸看着他：“没有谁会欺负你的。对赵一的处罚，你满意吗？”

不知道付榕想到了什么，那张胆怯的面容变得僵硬，情绪复杂，最后他轻声说：“很满意，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真的。”

“那就在生日会上让我满意吧。”

直到走出很远，卫无风回头，依然可以看到付榕还站在原地。

他心里总觉得奇怪，同时发现理智上他认为付榕可怜，情感上却很不待见付榕这样可怜地对着祝声说话。

不过祝声看起来，也很怜惜他的样子。

卫无风皱了下眉，祝声问他：“看什么？”

他摇摇头，闷声道：“没看什么。”

祝声嗯了下，好像是信了，却又接上一句：“你对付榕很感兴趣？”

卫无风脸不由得沉下，没忍住，顶回去：“对他感兴趣的人是你吧。”

祝声没说话，卫无风抬眼看他，果然又是在莫名其妙地笑，好像听了什么笑话一样。

笑完，祝声说：“嗯，是挺感兴趣的，我对你也感兴趣，你们都很有意思。”

卫无风立刻心头火起，第无数次明白自己又在自讨苦吃，一个字也不想说了。

祝声明知卫无风又在闷着发脾气，但故意装作不知道。来到食堂三楼后，他没多少食欲，天气又热，挑挑拣拣地点了冷饮和一份沙拉。

祝声向来出手大方，从不亏待身边的人。卫无风从最开始被他请客的不自在，到现在习以为常。祝声点过单后，他直接拿着卡去加上自己的，等出餐再端回来。

只是今晚这张桌子多了位不速之客。

“学弟。”清雅的声音，伴随着淡淡的檀木香气，时清直接在祝声对面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