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芜吃下药丸后恢复了力气,被阿词拉起来,二人一同走到小溪旁,看着潺潺流水,思绪都平静了不少。
阿词弯腰取了一捧清水,黑色面具掩住神色,细致的洗净了双手,矗立在那里不动了。
明芜试探问了句:“师兄?”
难不成还在生气?她仔细一想,今日这事若是换做阿词,明知危险重重,却未先前告知,最后搞得自己身受重伤,狼狈的躺在山野.
明芜会气死。
阿词此时偏头叫她:“过来。”
明芜只好走过去,脸上少见的带了些不知所措,她怔愣之际突然被拉住了手,阿词带着她弯下腰,一点点将水洒在手上,耐心又温柔的将污泥血迹洗去。
一遍又一遍,直到干净如初。
仿佛她不是从刀山血海里解困,而是贪玩后回家。
明芜心里五味杂陈,又不可避免的震震跳动。
有力又清晰。
“怎么发起了呆?药不管用?”阿词皱着眉拿出一方手帕,把明芜的手擦干后又整齐的叠好,连一丝褶皱都看不到。
明芜回神,顺话问道:“没,这药师兄从哪弄来的?”
阿词笑了,眼神却有些发冷,将帕子放回袖中,拉过她的手腕,两指细细搭在上面,感受脉搏:“药是药师之前给的。”
他放下明芜手腕,下唇抿了起来,冷声道:“只不过,没想到药师竟纵容齐国皇室用毒伤人,做这些勾心斗角,伤天害理之事。”
“这仇,算是结下了。”
明芜坐在河岸旁,她满身血迹,也不管土地泥泞了,抬头对阿词说:“师兄又怎知药师这次是对是错?”
阿词皱眉,固执回道:“是错。”
还是大错特错,伤害明芜之人,哪怕是被波及,在他眼里都是错的,一丝一毫也容不下辩驳。
思及此,他问道:“那个李薇,也是糊涂之际,今日我饶了她一命,但难保她日后不会报复回来,我看还是尽早斩草除根比较好。”
明芜笑了:“难得见师兄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更难得见他固执,有趣极了。
阿词无奈摇头,理起衣摆似乎想盘腿坐下,被明芜眼疾手快的阻止了,少女急忙起身,喊道:“师兄,这地上脏乱,你怎么能坐这?”
阿词挑眉:“你不也坐下了?”
明芜无语,捏起他袖口衣角,说道:“你穿的是白衣。”
郁辞真的感觉有些好笑,明芜今日许是自知理亏,行事待人上,一举一动都小心翼翼的,有些可爱过头了。
白衣又如何?他又不是书生,更不是端方君子,少时游历,漫山遍野,席地而眠的情况多的是,那时也没见有人阻拦。
怎么今日就不行了。
阿词有心要个解释,可一只白鸽从远处飞来,落在了少女手心,嘴里衔着的纸条被抽出,他同样看到了上面的话。
“大皇子谋反,速归。”
笔锋大方又老练,是玉姑姑送来的消息。
明芜和他对视一眼,阿词寻了个由头将人送到百米内,自己又匆匆掉头从另一个方向赶回了住处。
皇家园林此时早已被重重士兵把守,皇帝自从昨日重病后,便头痛难耐,今日更是昏睡不醒,郁澜断指,皇后又怒火攻心,现在做出大逆不道的事也是情有可原。
只不过,二人还是太心急了些。
明芜冷哼一声,神色郑重,避开巡逻的侍卫,从住处后窗翻了进去,和正在背身换衣的郁辞打了个正面。
青年脊背宽阔,站在光下看来一眼,许是积病沉疴的原因,肤色泛着白光,腰腹处的肌肉却紧实有力,透露着一股怪异感。
只是明芜还未来得及细想,郁辞就将外衣穿好,红着耳朵转过身去了。
他攥着系带,手忙脚乱的,都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了。
明芜也没有看人换衣的癖好,事态紧急,她自己一身血衣还未来得及更换,随便抓了一身衣裙,绕到屏风后打算更换。
郁辞忽地出声,轻咳一声道:“阿——公主,是要换衣吗?”
“嗯。”
明芜回应后,郁辞便不出声了,一直僵立在原地,背身不动,活脱脱一个端方君子。
挺有意思的,明芜心想,郁辞对她一直贼心不死,到了有机会占便宜时又默不行动了,若是她,又怎么会放任逗弄心上人的机会。
她脱下血衣,心猿意马的想到了阿词,也不知师兄常年被面具与衣服包裹下的身躯是什么样光景?
他常年练武,应该是长身玉立,腰肌分明的吧?
就像……郁辞一样?
郁辞?!
明芜反应过来了,她换衣的手一顿,透过屏风的白纱看向郁辞。那人矗立在窗前,被一身宽大的锦缎灰衣包裹,光稍加偏移,照在他脖颈处,自带了一股清瘦病弱之感。
可衣服底下却全然不同。
那肌肉紧实,虽然明芜只是看了一眼,可却无比确定,那是一个常年练武之人所拥有的身材。
绝不肯能是一个病秧子会有的!
明芜换好衣服,从屏风后走出,将血衣扔在床底,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神色看不出变化,走到郁辞背后,自然叫他。
郁辞转身,心口被一把短刀抵住,他神情一愣,疑惑发声:“公主?”
明芜笑了下,短刀却不拿开,反而用力的捏紧,在郁辞身上稍稍划了划,像是在写毛笔字一般,让纸张颤动。
郁辞却没感到害怕,他无奈的举起手,出声道:“我是郁辞。”
明芜不语,短刀一路滑到青年腰腹,在腰带处勾了勾,叫郁辞喉结不住的上下滚动,咳了一声问道:“怎么了?”
他神色晦暗一瞬,很快恢复,想明了事情原委,却不着急解释。
明芜抬眼看他,二人眼神短暂相触,郁辞这次却没躲开,站在那里,任由少女打量。
一秒,两秒,窗棱被风吹响,侍卫走动的声音由远及近,交杂着郁澜暴躁的喊叫。
“郁辞。”明芜将短刃贴在他脸上,挡住一丝光,她眯着眼看去,唇角带笑,像一只诱惑人心的狐狸。
她问道:“你练武?”
郁辞喉结滚动,错开了眼,回答道:“练。”
他如此斩钉截铁,反倒让明芜一愣,不过很快,她就恢复了神思,冷着声问道:“你是——”
“当年在冷宫,为了自保学的,只会一些拳脚功夫,一知半解罢了。”
两道声音同时发出,明芜止住了话头,半信半疑的拿开了刀,她越了结郁辞,就越觉得怪异,种种迹象,好像都在朝着一个方向表明。
明芜不敢深思,心底叹口气,觉得烦躁不已。
罢了,等线人那边的消息回来吧。
到那时,在试探郁辞也不晚。
她如是想到,腰腹忽地被一只手环绕,带的她一个踉跄,直接抱住了郁辞。
明芜眉头紧皱,刚想发火,却听得木门“吱呀”一声,被人踹开,郁澜带着侍卫大摇大摆的闯了进来,她脖颈发痒,郁辞的呼吸打在了上面,暧昧至极。
郁澜推门而入,便见到这样的场景,心头火劈里啪啦的燃起,沉声道:“拿下!”
一旁的侍卫急忙上前,强硬的将二人分开,带到了郁澜面前。
明芜心底厌恶的冷笑一声,面上却是不情不愿,柔弱无骨,害怕的将要垂泪。
美人落泪,换做平常郁澜自是会心痒难耐,可今时不同往日,他即将登基,天下之大,想要什么没有?
一个弱国公主罢了,上赶着有人送来。
想到明芜之前的所作所为,还有郁辞那副令人生厌的模样,他就恨得牙痒痒,带着小指骨都疼痛。
对了,小指骨!若不是那日看到郁辞,他又怎么会断指?!
都是因为郁辞这个贱人!
郁澜气的脸色发红,沉声道:“将郁辞给本王带到父皇塌前,砍了十指!”
明芜脸色一变,见郁辞被侍卫带出门,她手指用力,当即打算挣脱侍卫,却见他摇了摇头,无声说了句什么。
郁澜嗤笑一声,抽出腰间长剑,指着郁辞,笑道:“死到临头了还你侬我侬的,废物也就只能等死了!”
他们被一路带到了齐皇病榻前,殿内嫔妃侍人皆被士兵挟持,战战兢兢的垂头颤抖,皇后端着一碗汤药耐心吹气,见到郁澜弯了弯嘴角。
她拿帕子擦了擦齐皇的唇,灌下一勺汤药道:“我儿捉拿贼人回来了?”
郁澜笑道,看着郁辞意味深长道:“是啊,母后,这康王胆大包天,竟纵容刺客行刺父皇,致使其昏迷不醒,可谓是罪加一等。”
江皇后寻声看去,跟着笑了声:“还好我儿孝心可嘉,将你父皇从刀下救出。”她从塌前起身,摸了摸眼角泪痕,看向身旁太监道,“太医诊治,皇上此伤严重,怕是有登极乐之情,还不快将圣旨拿出,稳定大局。”
二人三言两语,便定了郁辞的罪,给他冠上了一个不忠不孝的帽子。
明明谋反弑君的是他们,史书上却要颠倒过来,郁澜是从刺客手下救下齐皇的孝子,郁辞是心思歹毒的不孝子。
那太监垂头应道:“是。”
皇后巡视一圈,向众人宣布:“皇上昏睡前,曾告知本宫,他早已拟好继位圣旨,睿王出身正统,立嫡立长,天命所归!”
她这话一出,有几名大臣随即下跪应和:“睿王天命所归!”
皇后满意的笑了,和郁澜一个眼神交换,当即有侍卫压住郁辞,叫他跪下,伸开了十指。
郁澜道:“还不行刑!已慰藉父皇在天之灵!”
好一个在天之灵!
郁辞忽地笑了,头发垂下,看着郁澜,一字一句道:“郁澜,父皇还未驾崩,你便如此行事,不怕遭天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