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虽一夜没睡，但精神却亢奋异常。吃了些干粮，你带着刀去寺外后山寻找那棵树。

后山不大，但道路崎岖，树林茂密，砍了一个时辰的路，才算是找到了。只要是见过的人，都不会认错。这棵树无皮却有冠，无枝却有干，盘根错节，方圆十里安静得异常，虫鸟的叫声销声匿迹。

你正心中恼火着，随手一砍，树根便流出血红的汁水，应是这里没错了。你找到树根下的一个小土坡，用刀挖起来。土里倒是别有洞天，短短一刻钟，挖出了十个骨灰坛了。你一边小声念叨着“得罪了”，一边继续挖着，终于在东边的土坑里，找到了一个比较大的骨灰坛。你丢下刀把它抱出来，小心翼翼地用袖子擦了擦，上面果然写着他的名字。鼻子一酸，这时才真正地意识到，昨夜竟不是你做的一场荒唐梦。

你将他的剑也挖了出来。十年了，剑鞘锈迹斑斑，剑坠的绳子应是烂掉了，只剩下一枚碧绿清透的玉佩，你用手帕包上塞入怀里。试着抽出剑，只听“铮”的一声，利剑出鞘，不知是什么名剑，竟然还熠熠生辉。当年的沈星回，用这剑杀人的时候，想必也是利落非常，滴血不沾的。感叹一番后，你用衣衫将剑身裹起，背在身后下山。路上猎到一只田鼠，回去吃完直接抱着剑睡下，为晚上的大战养精蓄锐。

“醒醒。”你听见有人在耳边喊你。

你猛地惊喜，看到眼前放大的一张俊脸，轰得脸热得似火烧。还好是晚上他看不见。

你佯怒地推了他一把，说：“昨日还规矩敲门，今日便登堂入室了！”说完背过身，捂着滚烫的脸降温，眼前却总浮现他刚才的样子。

“我敲了许久的门，你没应，我怕你被害了。”他手指戳着你的后背，解释说，“而且你身上有我的东西，是可以直接进来的。”

“你，你能看见？”你意识到被耍了，“还怕我被害，连有你的东西都知道，我在睡你不知道吗？”你顾不得害羞了，抓到马脚立刻反将一军，坐起来也用手指戳他的脸，一边戳一边念着：“不是君子所为！”

他抓住你的手，眼睛映着窗边的月光闪闪发亮，语带笑意：“谁说我是君子了。”他深吸口气，似是犹豫了下，将你的手贴在他的脸上，定定地看着你，说，“对你，我宁愿做一个恶人。”

你轻轻喘息着，脑子里好似燃了爆竹噼里啪啦一通轰炸，理智全无。

静默中，他唇角微弯，亲了亲你的手心，问：“可以吗？”

你愣愣地点头。

沈星回将手插入你的手里然后包住，慢慢凑近你的脸，他背对着窗户，将那月光遮住，也带来了月光的香气。你只是感觉嘴唇一凉，一股清气便涌入你的口中，接着灵活的舌头在你的唇舌间游走，一时间只能听见你自己的心脏在砰砰砰地跳动着。

你沉迷于其中，直到你忍不出哼咛出声，才惊动了他。他慢慢退后，留恋而珍重地亲了亲你的唇角，问：“现在，还觉得我是君子吗？”

“是艳鬼，也是君子。”你趴在他的肩头，轻声问，“要去杀了那夜叉吗？”

“嗯，一起吧。”

你笑了，亲他的耳朵：“好。”

以血肉之躯去杀妖鬼，想想都很离谱；但你在这短短一日爱上沈星回，又何尝不是你活着的二十年里，做过最为疯狂的事情。平日里的习惯深入骨髓，你握着刀跟在他身后，身体为接下来可能面临的战斗激动地颤栗。这种并肩作战，曾是你梦寐以求的事；往日的战友在回乡后纷纷成家，守着赏赐下来的良田过地主翁的日子，除了你还停留在少年时的战场上。

你也曾问过自己，为何不像其他女子那样，择一贤婿安享生活呢？

做捕快不是什么好差事，因本事了得又不惜命，近年频繁被借调于各地方查案。虽然京城的小皇帝你都得以面见过，可常年奔波在外，操劳度日，身上的伤疤常令母亲心痛流泪。但你不想，你知道你不想过“正常人”的生活。

也许是此时此刻，你才发现人生有另一种可能。你可以与你心意相通的恋人，一起上场杀敌，同进退，共患难。他不止是你的夫婿，你也不仅仅是他的恋人。

思绪也只是一息之间便略过了。

你与他躲在了昨夜湖边的小树旁。他握着你的手，那冰凉的冷意顺着肌肤直达心底，令你激动的心暂时变得平缓。他拂开你鬓边的碎发，轻声说：“那夜叉怕水，等会儿我去他藏身的大殿将它引过来。等我信号，你记得要对准它的后心，破了它的罩门就好打了。”你点头，看他往大殿的方向去了。

你用手帕捂住口鼻，玉佩掉了出来，刚才忘记还给他了。你将玉佩塞入怀中，等此间事了了吧。深吸一口气，强迫内心冷静下来，你藏入小树林中静坐，衣袖缓缓地擦拭着刀刃。

约莫半刻钟，你听见了打斗声。那声音由远及近，向这边靠拢。你按住刀刃，屏息看过去。只见沈星回银色的头发高高束起，马尾在打斗出划出道道弧线。他的剑与夜叉交战出崩出火花，一来二去，看起来还是游刃有余的。那夜叉太黑了，等到了一丈之地，你才看清。它的面目狰狞，头顶驼峰，牙齿外露，虽然听沈星回说过夜叉，但第一次照面，你还是惊了一下。害怕被察觉，你不敢多看，只瞧着沈星回有意向湖边后撤。你慢慢起身，准备应战。

夜叉打斗间碰到了湖水，像是有些犹豫。但见沈星回脚步一个踉跄，被夜叉一拳锤进了湖里。你的心头一紧，但没听到暗号，不敢轻举妄动。那夜叉见状，发出嘶哑难听的吼叫声，急忙追进了湖里。你猫着身子跟到湖边，藏在船的一侧观察。

还好他的身影重又出现，在湖心腾空而起后，一脚踩在夜叉的肩上，执剑刺入了它的脑袋。夜叉吃痛地大叫，应是伤了眼睛，两手在空中乱抓，却怎么也抓不到沈星回。反而他在拔出剑后，戏弄般地戳刺着夜叉的脸，让它难以招架。夜叉抓狂地吼叫着，沈星回后撤，将背后的月光剑扔向了这里。

你望着闪亮的剑飞来，开心地站起。一脚踢向旁边几艘破烂的只剩残骸的船只，你飞奔着，踩着湖面的一块块烂木头冲向沈星回的位置。几番弹跳后，举起刀蓄力，对准夜叉后心用力砍了下去。夜叉不是人，没有刀刃入肉的顿感和鲜血泵出的热度，反而发出了金石相撞的声音，手感也极为坚硬，震得你双手发麻。但你分明看到他的表皮已碎，露出了暗红的内里，赫然是一颗如同宝石般的心脏。

反踢夜叉的后背，耳边传来破空的声音，你躲开了它袭来的利爪，但控制不住落入水中。你立刻划开湖水，果然夜叉在你身后留下一记重击，翻涌的波涛将你向前推进了些。你听不清身后的声音，但你知道沈星回肯定在与它缠斗。等摸到一块木板，浮起才转头看见沈星回且战且退，不时回头看着你。

你大喊一声：“上岸来！”等他应了，才急忙游回了岸边。

沈星回许是因为是鬼身，身轻如燕，在你挥手后几息便回到你的身边。来不及交谈，你让他与你一起躲在了那艘船边，等夜叉怒气冲冲赶过来，你点头示意，一起将整艘船扔进了湖里。

那夜叉下意识抬手格挡，趁它还在水里，你和沈星回一起冲向了那高若两米的怪物。夜叉率先对准了沈星回袭去，你趁机偷袭，却没想到夜叉是虚晃一枪，爪子对准你的头颅抓来。你下意识转身，左肩传来剧痛，两眼发黑，你就咬牙格挡住夜叉的再一次攻击，大声喊：“不要管我！”

那道银色的身影从你眼前略过，转而急速冲向夜叉的后背。迎来夜叉的第二击，你开始手发抖了，刀在你的手里变得无比沉重，但不能退，沈星回还要击碎夜叉的心脏才行，留够至少两招的时间。

你默念着，手用不上力气，改为一脚踹歪了夜叉的下巴。它的脸之前被沈星回的剑戳得坑坑洼洼，这一脚让它厚重的面皮飞了出去，露出通红的肌理，变得更可怖了。那夜叉爪子愤怒地挥舞着，乱拳打中了你的腹部，你吐一口血，双腿缴住它的脖子，掂起刀投向了他的面部。

在刀钉进夜叉另一只完好的眼睛后，你实在撑不下去，无力地松开腿，掉进湖水里。幸好，夜叉疯狂的吼叫传进了水中，应是沈星回成功了。你正要闭上眼，一双手将你从水中托起，他脸贴着你的，说：“别睡。”

你强笑着，摸他的脸，湿漉漉的手摸上湿漉漉的唇，一时分不清是血、是水、还是谁的眼泪。

“你自由了吗？”你问。

“嗯，多亏了你。”他点头。你的视线开始模糊，摇晃间他像是把你放在了地上，那张脸凑近，你已经看不清他的表情了，但能听出他的声音中的慌张，“你受伤了，我不该丢下你的。”

“我乐意。”你用最后一口气吐出这三个字，意识沉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