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抿着嘴不吭声。埃站在明歧背后，黑色的眼睛忽然又变成赤红色，面带笑意，双手温柔地抱拳——
“我知道！！！”少年再次发出惨叫。
明歧默默回头，看着把眼睛眯成一条缝的埃同学已经变得非常和善。他又默默转回头看着少年，用普通人的普通表情继续说，“那好，你把你知道的，有关于他的所有事告诉我们。”
少年开口阐述，大致是这样的——
黑暗之翼从小开始，就和他们一样以偷窃为生，虽然他们之间不太熟，但偶尔还是会打照面，都是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很普通的人。但是后来，大约在四五年前，黑暗之翼好像忽然得到了什么，有了奇异的能力，人也变得自信和嚣张起来，逐渐统整了无望区所有分散的盗窃团队，成为整个盗窃王国的最高头领。
他成为了他们所有人最想要成为的人。他们很多人内心都不服气，为什么那样没出息的小子能够一下子坐上统领的宝座，享受其余人对他的恐惧与尊敬——但他们没有反抗的能力，只能顺从他的命令。
黑暗之翼的势力范围扩展出了无望区，逐渐对外面的城市进行洗劫，获得更加丰厚的财物。普通安保力量对他们无可奈何，直到骑士管理局对他们进行清理，才打击了他们日渐膨胀的野心。
黑暗之翼杀死了无数的骑士，跟随他的下属们对他又依赖又恐惧。黑暗之翼与骑士们断断续续地抗争了大约一年，似乎对这样的生活方式失去了兴趣，不再管理他的盗窃王国，这个大团体内部重新分裂并且遭到骑士们的追捕与制裁，他也丝毫不关心。
没有被管理局抓捕走的年轻人们重新潜入无望区的最底层，一切就像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少年说：“以前就不讨人喜欢，后来他发达了，我们还是讨厌他。”
明歧点头：“谢谢你说这么多，还有吗？”
“你们也是来抓他的人吗？”少年知道有很多人想要抓住黑暗之翼。
“可以说是吧。”
“那就赶紧抓住他！你们也是一群没用的废物！”
明歧反驳：“喂！好端端的不要骂人啊！”
少年大喊：“你们是废物！”
“算了，”明歧的心态良好，只是挥挥手说，“如果没有别的话想说了，你就走吧。”
少年“嘁”了一声，准备起身时，埃往前走了两步，吓得他又瘫坐在地上。
“请让我碰一下。”埃俯下身，拽住少年的右手，指尖的白光戳在对方受伤的手指关节处，手指很快复原。
少年露出惊奇又嫌弃的表情。埃再从口袋里抽出五十卡零钱：“回去买个——”
话没说完，少年一把抢过了埃手里的钱，连滚带爬地逃离他，拼命奔跑出小巷。
明歧呢喃：“虽然超级爽快地收了你的钱，但还是很不领情的样子。”
埃无所谓：“没关系。”
他们走出小巷，继续问了几个不务正业的年轻人，发现年轻人果然都对“黑暗之翼”这个名字有所耳闻，陆陆续续地向他们说明了一些情况，基本介绍都差不多——曾经一直是个很懦弱的人，后来性情大变，如今已经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
但同龄人们都不知道黑暗之翼的家在哪里，甚至都不知道他的本名是什么。明歧忽然想到，黑暗之翼曾经的伙伴们知道的是化名，大人们知道的应该是本名。想要从年纪大的人那里询问到相关信息，必须用黑暗之翼的本名来问——
一分钟后，明歧对埃发出灵魂质问：“所以，一个差点把你打死的人，你不记得他本名是什么了。”
“嗯……”埃掏出手机给兰特打电话。
他们已经出门很久，感觉兰特也应该苏醒过来了。接通电话后，埃先问候说：“身体还好吗？”
“挺好的。真是抱歉竟然摔倒了，我没事。”
“我目前在无望区，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你说。”
“黑暗之翼叫什么？”
“……”兰特没料到埃问的竟然是这个简单到想要掀桌的问题。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用很哀愁的语气反问，“埃，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埃也沉默了一下，立刻把手机拿到眼前。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通话对象名字是“粉毛”。这一瞬间，他忽然体验到一种可能名为“罪恶感”的奇妙感觉。
他把手机重新罩回耳边，诚恳地说：“抱歉，我也不记得了。”
“黑暗之翼的本名叫恩歇尔。”兰特痛心到没有再报自己的名字，反正埃也不会记住的。
“恩歇尔。”埃重复一遍，看了一眼明歧，明歧立刻点头。
结束通话，明歧再拿着“恩歇尔”这个名字去问年纪比较大的人，果然很快就有了收获。
一个中年女人给他们指明了恩歇尔的家庭住址，并且还补充说明了一些事情：“其实我们基本见不到恩歇尔，只知道恩歇尔他爸住在那个地方。有这么一个没用的爸爸，也难怪他一直不回家。”
他们找到那个地方，看见地面之上的房屋已经年久失修坍塌。拆开那扇基本已经没什么作用的木门，他们找到地下室的入口，并大大方方地踩着垃圾走了下去。
气味很重，似乎是很多食物腐烂的混合气息，还惨杂着浓郁的酒气。下面很昏暗，淡淡的蓝光若隐若现地发散着，明歧一手揪住埃的手腕寻找安全感，探出头去看光线的来源——
是一个播放着节目的电视机。
电视机前面堆着很多东西，看起来白茫茫一片，其中还堆放着难以计数的空酒瓶。一个面貌不清的男人躺在无数杂乱的废物件中，鼾声持续不断，完全感觉不到自己的家已经被人入侵。
明歧轻声和埃说悄悄话：“虽然我和他无冤无仇，但我就是好想打他。”
埃支持他：“当然可以打。”
明歧跨越地上到处都是的障碍物，小心翼翼地向那个男人靠近。应该用什么方式叫醒他呢？对于这样的醉汉，普通的叫早方式已经不太可靠了——明歧突然一脚踢了上去。
“喂！”男人苏醒，粗鲁地大喊一声，“干什么！”
“恩歇尔是你儿子吗？”明歧俯视他，面孔被电视机的冷光照射出一层灰蒙蒙的阴影。
男人起身，抄起身边的酒瓶就往明歧身上扔，大喊：“滚出去！我是我家！滚出去！”
“冷静一下！”明歧用手挡掉砸来的空酒瓶。酒瓶掉在地上摔碎，发出刺耳的“咔啦”声。
男人继续大喊着往明歧身上扔东西。埃的眼睛眯成缝，竭力忍受着各种声音造成的神经刺痛。他悄无声息地走过去，突然一脚踹向男人的脸，把他用力踏在地上，眼睛睁开：“请安静一些。”
“……”半张脸埋在地上的男人被强行静音。
明歧呼出一口气，继续问，“你是恩歇尔的爸爸，是吗？”
“唔……”男人发出呻吟，头部微微颤抖，眨眼承认。
“好的。”埃松开脚，向后退了两步，远离这个酒鬼身上散发的浑浊气息。
明歧蹲下来问：“你知道你儿子在外面干了点什么吗？”
“啊？”男人虽然被埃一脚踹清醒了，但清醒状态还是迷迷糊糊的。
明歧继续问：“他犯了很大的错误，目前正在被圣灵阁抓捕，你知道吗？”
男人似乎无动于衷，瘫坐在地上，嘟嘟囔囔地说：“我怎么知道……”
“喂！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明歧很生气，“你不管你儿子吗？”
男人继续用无所谓的态度回应：“他去做他想做的事……我为什么要管他……我怎么管他……谁又来管我……”
“喂！”明歧怒不可遏地揪住男人的衣领，“你好歹给我清醒一点啊！”
站在明歧身后的埃轻声说：“那么，你知道他在四五年前，性格有很大的改变，非常痛苦吗？”
“四五年前……谁还记得啊……反正他也不回来……”醉汉似乎又陷入浑浑噩噩的状态，语调变得不再清晰。
埃说：“他已经成为逃犯，你却还不知情。”
“那又怎么样？”醉汉竟然痴傻地笑了起来，“世界上都是好人吗？总有人要当坏人的，总有人要去死的……”
“混蛋！”明歧甩了醉汉一巴掌。
“出去！”意识不清的醉汉再次暴怒起来，向明歧扑过去，抡起拳头要打他。明歧也愤怒到极致地朝醉汉脸上一顿暴打——
此刻，他已经不顾骑士“不能欺凌弱小”这个指导理念，对着毫无反抗能力的醉汉继续胖揍。
埃用右手轻轻掩着鼻子，没有说什么，也没有阻拦。
他从没见过明歧真正发怒。这件事好像刺激了明歧某个区域的情绪，但他想不出来明歧有什么原因要对这种事情敏感。
“他做错事情都是因为你的原因啊！你有什么资格做他爸爸？”明歧大喊，“有你这样的爸爸还不如没有！你活着到底有什么用啊？”
埃本来没有阻止明歧的打算，但等到明歧的情绪真正崩溃的那一刻，埃还是轻轻地说了一声：“明歧，你停下来。”
“好气啊！”明歧咆哮一句，收手后起身朝埃走去，突然埋头撞在埃的胸口上，好像喘不过气一样地全身颤抖着，“怎么会有这种人存在啊？”
“好了。”埃抬起手拍拍明歧后背，“不用为他感到难过。”
“谁要难过啊！”
埃只能继续拍拍明歧的后背：“我们先走吧。”
离开地下室，重新接触到外面的阳光，明歧的情绪逐渐平复下来，沉默了好一阵子，忽然很不好意思地对埃笑道：“我刚刚太激动了……”
埃回应：“没有关系。”
明歧叹气：“我想我的小崽崽了……”
埃很郑重地搭住他的肩，鼓励说：“你相信你会成为一个好爸爸的。”
“这话我好像在哪听过。”
“十九天之前。”
“……我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