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歧看着手机，思考很久后终于拨通了和音的电话。

此时已经是后半夜的凌晨三点。

和音接起电话，轻声问候说：“明歧，你还没睡呢？”

“嗯，主任也没睡。”

“双鱼已经和小犬交涉了，我们会处理好的。”和音安慰明歧，“另外两人目前状态怎么样？”

“娅娅和埃同学都已经睡了。娅娅很乖的，没事。只是埃同学让我很担心，我觉得他受了很大的刺激，虽然表面上看起来还是很正常的样子……”

“我本来想给他打电话，不过还没下定决心。”和音呼出一口气，被折腾到现在，她也已经疲惫不堪了，“先拜托你多安抚他，他的心理素质那么强，肯定能缓过来的。我们这边已经决定让小召老师过去顶替辉之义，一切都会照常运转，你们不要想太多。让被通缉的黑星轻而易举地闯入外区，本来就是双鱼的失职。”

“嗯。”明歧沉吟。

“你们好好休息，什么都不用做，谁都不要去搭理。小召老师明天就会到双鱼，他会处理所有事。”

“嗯。”明歧答应。

“挂了吧，我还得去和他们打电话。”和音准备挂电话之际，忽然又问起，“埃同学的具体情况怎么样？”

“我们要送他去医务室，他不肯去，直接洗了澡就睡了，他好像只想一个人呆着，甚至连我都不想看见……”

“他就拜托你了。”

“……嗯。”

他回到房间，躺在床上也准备入睡，但怎么也睡不着。

等到天亮时，他假装自己已经睡过了，起床去刷牙洗脸，然后站在埃的房门前。

埃还没起床。他犹豫很久后轻轻敲门，听到里面的埃轻轻应了一声“请进”。他走进去，看见埃非常憔悴地躺在床上，半睁着眼睛看他。

“晚上睡着了吗？”他问。虽然有点笑不出来，但他还是很努力地露出笑脸。

“睡着了。”

“那就起床吧。”他准备走去拉开出窗帘。

“不想。”

明歧的心一下子沉下去，走回去坐在床边，安慰他说：“这可不像你啊，埃同学从来不会这么懒的，快起来，待会儿到医务室治疗一下，身体不好也会让心情变差的。”

“我很难过。”埃看着明歧，面无表情，眼中却很罕见地出现了不安的情绪。

他好像在向明歧求救，好像很想要明歧帮他什么。

趴在床角的小耀跳到明歧身边，乖巧地靠着他，尾巴甩来甩去好像在撒娇。一会儿后，小耀突然急躁地站起来，跳到明歧怀里又跳出去，焦虑地咬住了尾巴，似乎很生气地“吱吱”叫。

“我知道。但这都是意外，快忘掉这件事吧。”明歧把小耀搂到怀里安抚着，耐心地告诉埃。

“嗯。”埃似乎不太想听，眼中求救的光芒消失，敷衍地回应了一句。

明歧再说：“或许黑星不是阿尔弥兰家族派来的，是塞维亚暗地里派来想消灭我们的，不管怎么样，都和你没关系。你这样的状态可不行，一定要振作起来。要是你垮掉的话，这一切就没有意义了。”

埃不想听明歧的开导，眯起眼睛，忍耐着一丝情绪，轻声说：“你可以出去吗？我想要一个人呆着。”

小耀咧开嘴露出獠牙，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威胁声。明歧知道小耀不会真的咬他，继续温柔地抚摸它。小耀的毛变得毛毛躁躁的，怎么捋都捋不顺。

明歧对埃这样的颓废劲不太满意，依然像个老奶奶一样地在他耳边劝导：“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呆着的话，只会越来越难受的。我们都一起做朋友这么久了，有什么事情向来都是直接说，你也听听我的建议……首先，你要起床整理一下，然后我们一起去医务室看看，还要吃点东西补充一下体力，只要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好，这些事情之后再——”

“你好烦。”埃突然说。

明歧愣住。

此时的小耀已经在用力撕咬明歧的衣摆，明歧无视了它，心里只有一片茫然——

埃同学竟然这么说？认为他很烦？他知道他很烦没错，但埃同学从来没有对他的这种啰嗦表现出丝毫的反感。此时突然说出这句话，莫非是埃同学的真实想法？难道埃同学一直认为他很烦，却一直没表现出来，直到现在终于被烦得说出口了？

——不，不会是这样的。埃同学绝不是这样的人。虽然埃同学永远给人很神秘的感觉，但明歧自认为自己很了解他的内心，知道他是非常善良温柔的人。

对了。只要他表现出自己因为这句话而很受伤的样子，埃同学一定会意识到刚才说话的错误，一定会感到内疚而请求他的原谅——

于是他突然露出夸张的震惊表情，痛苦地深吸一口气，告诉埃说：“你确实应该觉得我很烦……但我这是在担心你啊！”

他承认自己的表演很莫名其妙，但埃的情商不详，很难根据他人的表情揣测他人的真实心理，对于这样浮夸的演技，十有八九埃真的会信。

明歧紧张地观察埃的表情，发现埃一脸漠然地看着他，好像完全看穿了他的心思，低沉地开口说：“好烦。滚。”

小耀都快把明歧的衣服咬烂了，狂躁地想把明歧赶出去，用中年大叔的声音模仿出埃刚刚所说的那个字：“滚。”

明歧推开小耀，起身站在床边，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对埃说：“你应该是需要安静一下，那我先走了，有事的话，一定要叫我。”

“嗯。”埃闭上眼。

小耀送走了明歧，却依然焦虑地咬起了尾巴。

明歧轻轻关上门，沉默了两秒。他突然崩溃地跑去敲西木娅的房门：“娅娅！麻烦了！埃同学疯了！他又分裂了！”

上次埃的性格突变发生在寒假的时候。

他们一起坐船前往月心岛旅游。在船上，埃喝了一种当地的特色饮料，一会儿后就发生了过敏反应，整个人都迷惑了起来，一直抓着小耀问它爱不爱他。神经质了一晚上后，埃终于睡过去，第二天醒来，埃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浑身充满了中老年干部的严肃气息。

那个人自称茨曼，自言是个已经去世很久，在埃发神经的时期，由他暂时来掌控埃的身体，吓得明歧和西木娅以为埃产生了人格分裂。

在月心岛上，埃又接二连三地食物过敏，老干部气息在他身上反反复复地出现。好在月心岛的混战结束后，埃成功地恢复了正常，他们只当那次疑似人格分裂的症状也是埃的过敏反应之一，见埃没再复发，也就没放在心上。

听明歧描述了埃的这次“分裂”，西木娅也不知所措，只能建议说：“让他自己一个人冷静一下试试？应该很快就能好起来吧？要是被别人知道的话，会被送进精神病院的。”

“上次的茨曼是个很好的老爷爷……这次分裂出来的那个人好像很不好相处的样子……”明歧很不确定地皱眉，“不过也有可能并没有分裂……没准他只是真的嫌我烦而已……”

“我去找埃同学问问。”西木娅跑去敲埃的房门。

两分钟后她就出来了。

明歧赶紧问：“怎么样？”

西木娅一脸委屈：“我这么可爱，他竟然说我也好烦。”

“啊，怎么办嘛？”明歧抓挠头发。

-

埃躺在床上，痛苦地揪住床单。

他突然回忆起曾经拥有32256个碎片的拼图，在还剩下1374片没有拼的时候，他突然决定把已经完成的那个部分全部拆掉。

无法表达，无处可以发泄的情绪最终变成了想要破坏的欲望。此刻，他急切想要破坏——但是去破坏什么？他不知道。所有人都告诉他，破坏是不被允许的，正常人是不会故意破坏的。

他把手伸向床头柜，想要拿手机。他想要告诉母亲他很难受。但在抓住手机的那一刻，他却一下子放弃，不想让母亲知道他陷入了困境。

他继续昏睡。

很久之后，他才从头脑的一片混乱中获得一丝清醒——之前自己对明歧和西木娅说了什么？他已经记不清了，依稀觉得自己态度非常差劲——那话不是他说的，那个情绪不是由他产生的。

不，也许那个不耐烦的情绪就属于他，只不过由记忆中另一个人的语言方式说了出来。

“啊。”他挣扎着爬起来，他需要向明歧和西木娅道歉。他不能伤害身边的人，不管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

他听到房间外有陌生的声音。这让他本来就已经寸步难行的躯体完全丧失了出门的动力。

-

小召老师在傍晚的时候和明歧取得联系，扛着一大袋行李到了他们寝室。

明歧打开门，看着小召气喘吁吁的面孔，突然意识到——小召老师好像只是个没有灵力的普通人，扛着这么重的行李包一路颠簸过来，简直太受罪了。

他和西木娅都认识小召老师。小召没有骑士资格，但在小犬学院的地位却很高，深受和音重用，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大概是他修得一手好电脑。学生们说不出小召老师到底是什么职务，到底做什么工作，只知道教室里的电子设备破了，他就会跑来修。

简单寒暄了几句，小召一推眼睛，银边镜框闪出一道知识分子的高光：“埃呢？不在吗？”

“他还在思考人生，早饭和午饭都没吃。”明歧指了指他房间。

“消沉个什么劲啊，会有用吗？”小召走过去敲他房门，大声说，“埃！出来！”

埃打开房门，那苍白的脸色把小召吓了一跳。

埃扶着门框，眯起眼露出微笑，很礼貌地问候说：“你好，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西木娅偷偷对明歧说：“这莫名其妙的打招呼方式，埃同学好像并没有分裂哦。”

明歧也偷偷对西木娅说一句：“他肯定不记得小召老师了。”

小召用很复杂的神色看着埃，严肃地沉默了一会儿后才说：“接下来一段时间，我来负责带领你们的联赛。”

埃继续礼貌地问候：“请问你是？”

明歧和西木娅捂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