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火猎猎作响,焚道台上的热浪扭曲了空气。白眉僧人枯瘦的手指握住金珠,眼中寒光迸射。
“贺使来我玄照——”他声音沉沉,“就是来抢人的?”
贺见渊跳下青铜兽首,立于台边,雪色长发被热风拂动,衣袍却纹丝未乱。他指尖残余的微光尚未散尽,闻言抬眸,眼瞳平静无波:
“玄照与太虚共查旱情,本就有约在先——此人涉及两国要事,我带她回去问询,合情合理。”
“荒谬!”白眉僧人怒极反笑,枯掌拍在青石砖上,裂纹蛛网般蔓延,“她擅用邪术,进我玄照圣地焚道台,按律当焚!贺氏轻轻松松扯了个带回去问询的理由,是要包庇妖女?”
没等贺见渊回答,只听台下突然传来一声嘶吼。两名武僧按跪着陆照临在地,身上满是鲜血,双目赤红:“你把她带去哪了?!”
贺见渊扫了他一眼,难得耐心道:“使馆有医官候着,比留在这儿被你们烧死强。”
“放屁!”陆照临暴起挣扎,然后又被按下头去,嘶吼着:“你算个什么东西!凭什么抢走她!!!”
“省省力气吧,你伤势不浅。”贺见渊回过头去,声音冷淡。
白眉僧人突然踏前一步:“贺使在我焚道台,使的这手‘光移’倒是霸道,当我焚道台是集市,任你来去自如?”
贺见渊袖中光丝一闪,缠住金珠。
这焚烧绪和影子的金珠,竟然是伤不了贺见渊的光分毫!!
“大师修的功法似乎并不能压制我。”他抬眉。
场下一片哗然,都在震惊武功绝世的白眉僧人竟然不见上风,更震惊于这所谓来玄照出使的太虚国使者,也太过横行霸道!居然当众,当着白眉僧人的面,直接抢走一个妖女!
“呵呵,倒是不知道贺使来我玄照,是不是仅仅装装样子啊。”
“大师言笑了。我既然来了,一定会给玄照万民一个公道。”
白眉僧人面色阴晴不定。良久,忽然冷笑:“好一个‘公道’!老衲今日给太虚国面子,但这妖女若再敢踏足玄照,污我净土……”
贺见渊打断他,转身走下台阶:“人既在我处,一切责任我担着。三日后,我会亲自向贵国礼监司递交文书,讲述清楚缘由。”
他顿了顿,偏头瞥向仍被按着的陆照临:“至于这位……是昭阳都尉。
大师若杀了他,昭阳铁骑事出有因,到时候就不是旱灾的事了。”
——太虚使馆——
绪和醒来时,窗外夕阳正好。
她伸了个懒腰,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软榻上,身上盖着条轻软的薄被。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窗边的风铃偶尔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愣了一下,她在哪?
她死了吗?
脑海里突然浮现白眉僧人可怖追着她打的场景,顿时一颤。又想起陆照临他浑身是血的样子。
忽然想起,最后似乎是贺见渊来了,然后天空白光大作——
贺见渊救了她?那陆照临呢!他身上伤势那么重!
糟了!她晕了那么久!陆照临他现在怎么样了!!!
想罢,她又惊又急坐起来,发现自己身上已经换了一身青蓝色衣服,用料刺绣都颇为讲究,一看就不菲。她连忙起身,只听得外头:
“绪姑娘,您醒了?”
转头看去,是个穿着素色衣裙的小姑娘,手里端着个托盘。
“这是哪儿?”绪和揉了揉眼睛。
“太虚使馆。”侍女把托盘放在床边的小几上,“祭司大人说您醒了就先用些点心。”
“祭司大人?你是说贺见渊?我衣服……是你换的?”
侍女点头。
“你可知……南燕现在情况怎样?”她留了几分心眼,只称南燕,并未称呼陆照临。
“未曾听闻过南燕大人,这位是姑娘的朋友吗?”
绪和急忙点头,说:“这是我哥。”
“如果是姑娘的哥哥,那么祭司大人一定会好好安置的,请姑娘放心。”
好好安置?她和贺见渊根本不认识,何来因为她而好好安置?她心中疑云不减,但是终究还是微微松了一口气。看到侍女手上端着一个盘子,里面摆着几块桂花糕,还有一盏茶。
她也不客气拿起一块咬了口,糕点入口即化,甜而不腻。
“他人呢?”
“大人在书房与几位太虚国其他使者谈话。”侍女答道,“说您要是闲着无聊,除了书房外其他地方皆可以在使馆里逛逛。”
哈哈,好个贺见渊,我倒要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绪和点点头,三口两口吃完点心,趿拉着鞋就往外走。这使馆倒是雅致,白墙青瓦,廊下挂着几盏素纱灯笼,晚风一吹,轻轻摇晃。
她信步走到院子里,发现角落有棵老松树,树下摆着张石桌,上面刻着棋盘。绪和随手拨弄了几下棋子,发现是局残棋,黑子白子杀得难解难分。
绪和蹲下身研究起来。虽然国子监教过些,但她绝对不算围棋高手。这局棋明显是高手对弈。黑子如猛虎下山,攻势凌厉;白子似游龙戏水,以柔克刚。双方你来我往,竟杀得难分难解。
“这手...不对,应该先断...”她喃喃自语,手指不自觉地跟着棋路比划。不知不觉间,天色已暗,棋盘上的纹路渐渐看不清了。
她正研究入迷,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下,于是打算起一卦算算——
正当她比起手势,一盏灯笼突然在身旁亮起。面前忽然站了一个白衣男子,她抬头去看。直直对上那冰璃色双瞳。贺见渊不知何时站在了石桌旁,手里提着盏明灯。
“喜欢下棋?”他问。
绪和吓了一跳,差点从长条石凳上跌下来:“你走路怎么没声音的!”
贺见渊把灯笼放在石头上,灯光透过纱罩,在棋盘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你太入神了。”
“这局棋...”绪和指着棋盘中央的厮杀,“白子要是这么走,黑子就危险了。”
贺见渊挑眉:“哦?”
绪和捏起一枚白子,犹豫片刻,“啪”地落在天元位:“这样。”
贺见渊盯着棋盘看了会儿,突然轻笑出声:“这一步,倒是出人意料。”
“对吧!”绪和得意地扬起下巴,“这叫出奇制胜!”
只见贺见渊从棋罐里取出枚黑子,轻轻落下,“你看,但是这样白子的大龙就断了。”
绪和瞪大眼睛,果然见整条白子大龙顿时陷入绝境。她懊恼地抓了抓头发:“啊!我怎么没看出来……”
“不过——”贺见渊忽然又落下一子,“若是白子在此处做活,反倒能因祸得福。”
绪和凑近细看,发现棋局竟真的峰回路转。她抬头看向贺见渊,灯笼的光映在他侧脸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那双冰璃色的眼睛看着棋局,竟像是雪山下的湖泊映着月光般清雅不俗。
“你……”绪和突然想起什么,“为什么给我准备的是桂花糕?”
贺见渊收起棋子,语气平淡:“算卦算的。”
她瞬间被雷得外焦里嫩,这是在嘲讽她喜欢算卦吗?还是真的?
“……那你为什么要救我?”
“顺手。”贺见渊翻过一页书,“看你差点被烧死,于心不忍。”
只见对面那男子手指还夹着白棋,仿佛在思索下一步该走哪一步。她继续追问道:“被烧死的道人那么多,你难道个个都救?”
“……南燕呢?就是跟我一起的那个。”
“已经送回客栈。”贺见渊头也不抬,“请了玄照最好的医师去治疗,以昭阳都尉的身份。”
她顿时冷汗出来了,陆照临身份暴露了?那她呢?
许久,她试探问道:“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她冷汗连连,对面这个大佛,她日日写信去骂,他应该不至于知道吧?
对面不语,只是坐在了棋盘对面,然后手里抓着黑色棋子,仿佛在思索似的。
“姑娘满腹疑惑,不如先陪我下几子。”
看来是非下不可了,不然他怕是不肯回答。于是她盯着棋盘上的厮杀局势,指尖轻轻摩挲着一枚白玉棋子。
黑棋在右上角构筑厚势,白棋则在左下形成模样,双方在中腹一带纠缠不休,局势胶着。
她微微蹙眉,捏起一枚白子,悬在棋盘上方片刻,终于清脆地拍在天元星位。
“若是白棋直取中腹,黑棋不就危险了?”她抬眼。
贺见渊静默不语,只是微微垂眸,眼瞳在灯火映照下,如寒潭映月,深邃而清冽。他修长的手指从棋罐中拈起一枚墨玉黑子,指尖莹白如玉,与棋子形成鲜明对比。他落子时食指与中指轻轻一叩,棋子稳稳落在白棋大龙的“眼位”处——
“断。”
黑子精准落下,瞬间破掉白棋的活形。绪和瞪大眼睛,原本气势汹汹的白棋大龙,转眼间成了无根浮萍,岌岌可危。
“???怎么突然……”
贺见渊唇角微不可察地扬起,眼底泛起一丝涟漪般的笑意。他并未急着解释,而是将这回合二子收起来,然后又从棋罐中取出一枚白子,指尖在棋盘上方轻轻一顿。
“你看。”他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润。
白子轻轻落下,落在三三位,是一手“小飞”。这步棋看似退让,却让原本被围的白棋有了转圜的余地。
“这叫【逢危须弃】。”他的指尖在棋盘上轻轻划过,指节修长,骨节分明,“白棋舍了这三子,却能换来整个西边的活路。”
绪和凑近细看,确实如此,这盘棋白棋的局势比刚才开朗许多。
“原来如此!”她恍然大悟,眼睛亮了起来,“你这是以退为进!”
“围棋之道,有时退一步,反而能得全局。”他低声道。
“那……若是黑棋不依不饶,非要强杀呢?”
他缓缓执起一枚黑子,落在另一处。
“那白棋便在此处【反刺】。黑棋若执意吞吃,整条边路便会露出破绽。”
绪和盯着棋盘,笑了:“所以,看似退让,实则是诱敌深入?”
“不错。”他抬眸看她,冰璃色的眼瞳里似有微光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