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刊库遇到的那个人很厉害,也很奇怪。虽然我说过她可以继续呆在过刊库,但后来与谢野晶子让我跑腿再找一些资料时,我也没有见过她的身影了。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此时的我抱着一大摞资料,慢腾腾地挪回医务室。路上人不多,资料也没有遮住视野,我靠着路边走,尽量避开行人。
眼前突然闪过一抹红色。我凝神看去,一位红发少女正与我相向而行。她留着齐刘海,长发扎成两条麻花辫在身后垂下,发量太多以至于头发看起来有些乱蓬蓬的。皱着眉低头看手机,步伐有些急促,身后的麻花辫随着行动一甩一甩。看起来有些不好惹。
狭路相逢,我抱着资料吃力地往路边又让了让。出乎意料地,即使我已然避让至此,在她与我擦肩而过的那一刻,我还是感到肩膀被猛烈撞击一下。我被撞得后仰,赶紧后撤几步试图平衡下来,奈何抱着的资料实在太重,一下摔在地上,资料散落一地。
手撑在水泥地面,我有些茫然地抬头看,只能看到红发的背影没有丝毫停顿,埋头离去。
“喂!”我朝她喊。想撑着手站起来,有些吃痛,应该是擦伤了。看她没有停留的意思,我心头蹿起无名火苗,忽然提高声音,“停下!”
那个红发身影顿了一下,漫不经心地回头看我。和红发带来的热烈不一样,那双碧色眸子的注视如同毒蛇吐信,思量着将我当场绞杀。仅仅是对视一眼,那样无端的敌意也足以令人心悸。
“你是故意的吗?把人撞到了,起码要扶一下吧?”我没好气地说。
她阴郁的眼神更加不善。冰冷的视线在我身上游离一圈,又回到我的面上,眼里明晃晃闪过一丝得意。她冷笑一下,表明态度。懒得与我纠缠,遂转身离去。
眼里是纯粹的快意,和一丝嫉妒。
那一抹红色很快在转角处消失。只留我在原地咬牙。
低素质人士!!讨厌的家伙!!
莫名其妙的人……不要让我再遇见你!!
怒气加成的我气也不喘了,手也不疼了,腿也不酸了,心也不跳了。
等等,心还是要跳的。
抱着一堆资料“噔噔”跑进医务室,把资料往桌子上一放,皱着脸说:“晶子,资料都在这里。”
她掀起眼看我:“让你找资料,有脾气了?”
“没有!”我气呼呼地抱胸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遇见一个神经病。”
“你遇见太宰治了?”
我:“……”
太宰治,一款公认的神经病。
“不是他。”我说,“一个不认识的女生,莫名其妙地撞到我,瞪我一眼就走了。”
与谢野晶子上下打量我一番,发现我除了生气外并无大碍。
“真是无妄之灾。”她深表同情。
“这个世界的恶意无处不在。”她像是随口安慰,低首翻看书籍,“在此生存,就要忍受恶意的侵扰。”
鬓边短发随着低首的动作垂下,露出半段修长白皙的脖颈。我看着她低沉下去的情绪,生出几分同情。
“晶子,你经常遇见这样的人吗?”
“是啊。身为武装侦探社的社员,总是会接触到这些人。麻烦的是碍于武装侦探社的名声,不能嘲讽反击。”她叹了口气。
“听起来很辛苦。”我闷声说,有点为她难过。
“还好。”听见我的声音不对劲,她抬头看我一眼,发现我情绪低落。有点疑惑,她补充,“你那是什么表情。我说的是一般情况啊。”
“嗯?”
“如果太过分,”她莫名看我一眼,毫不忌讳,“我会把他们的□□给□□再□□□了。”
“等等,”我呆滞,“你刚刚说什么?”
“把他们的□□给□□再□□□。”与谢野晶子重复一遍,“反正我的异能力可以恢复。”
“这根本就不能播吧?!”我崩溃,“全是消音啊!”再说异能力是什么鬼,晶子你不要打着异能力的幌子迫害人了,你的异能力其实就是医疗费护理费交通费补助费一条龙一次性赔偿吧?
“这不重要。”她打着呵欠走近我,把手里的本子顺手卷起来敲了敲我的脑瓜,“我只想说,如果想报复,就去做。剩一口气拉到我这来就行。”
我瞳孔地震。
“这不符合武装侦探社的作风吧?”
“你可不是侦探社的社员。”她朝我眨眨眼,“所以尽管去做。打不过可以喊贤治他们。”
我吃惊地看着她,这样理直气壮摇人的行径打破我对侦探社的刻板印象。心里仍隐隐有些触动,嘴上不依不饶,“晶子呢?不可以代打吗?”
她笑了一下,“那你要保证自己没有受伤。”她俯身看着我微笑道,“不然我可能会强行对你使用异能力。”
我打了个寒颤。
与谢野晶子,重度危险人物。容易敌我不分,局面一键清空。
我试图往后挪一挪,她“咦”了一声。捏住我的脸。
“枕么啦?”我含糊不清地问,睁大眼睛看她。
“凑近点。”
为了防止与谢野晶子捏着我的脸皮把我扯过去,我赶忙凑近了一些,和与谢野晶子面对面相视。
美颜暴击!
再看就成斗鸡眼了,多丢人啊。我紧紧闭上眼睛,不敢睁开一下。接着感觉到捏着脸颊的手指松开了,眼角传来微凉的触感。
“啧,你干什么了?把自己搞成了小花猫。”
与谢野晶子皱着眉把手帕沾湿,轻轻揩拭我的一侧眼角。看到她手帕一处有淡淡的灰色痕迹,我才想起眼角的脏污或许源自那张油墨未干的纸。
脑海中闪过过刊库的女生,她微微弯下的眉眼。
啊,破案了。
我石化。
眼角的脏污被擦拭干净后,我留在医务室整理刚刚辛苦搬运的资料。
本来今天的任务只是准备好资料。与谢野晶子解释道。不过路上被撞倒后,很多刊物都混到一起了。需要我麻烦一下,将其整理。
毕竟在为我的事情操心,我当然应下。这些资料的确摆放的很乱,顺序也全都被打乱,不知道哪份是哪份。眼花缭乱的时刻,突然翻到哪张资料里夹着的生物报刊。
是哪一年的医学疾病竞赛题,光是各种数值和病状就让人头疼。背面为一篇报道,密密麻麻的文字,插图占据报道的很大一块空间。
我本应该顺手把它夹回去,然后把书籍擦干净放到一旁。但那张插图率先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诶?”
一个水手服的短发女孩,眉眼熟悉,又有几分稚嫩。神色冷淡,紫色的眼眸充斥着疲倦。瘦小的她站在高大的颁奖台上,捧着奖杯。而她身后,是一个同样黑发紫眼的正装青年,嘴角噙着意味不明的微笑,同样目视镜头。
那女孩,分明是与谢野晶子。
我去看插图的题注——大赛金奖与谢野晶子,左后为指导老师森鸥外。
我愣了一下。目光慢慢转移到报道的标题。
小学生斩获医疾竞赛日本赛区金奖!与老师的教学息息相关。
小学生。赛区金奖。
“哇哦。”我忍不住感叹。
“怎么了?”
我目光灼灼地看着与谢野晶子。她被我看得不适,有些不自然地侧过头。
“晶子,你小学就得过金奖。从来没听你提起过,好低调哦。”我扑闪着眼睛看她,眼里充满崇拜。
她的眉头拧了起来,停顿半息,慢慢张口:“……你听谁说的。”
“看这篇报道啦。”我的注意力已经被报道上的配图吸引,没有看到她的神情,有点陶醉:“晶子,你小时候长得真萌诶,这个不开心的小表情,你难道是从小拽到大的?”
与谢野晶子:“……把报纸给我。”
才不要呢。我兴致勃勃地翻看它:“你怎么会这么厉害?森先生也很帅啊,原来他当过你的指导老师啊。”
我看着照片中的小女孩,没忍住把心中的话托出来:“这么厉害的晶子——会参加这一届生竞吗?”
与谢野晶子骤然变色,熟悉的名字翻涌出尘封已久的回忆,一帧帧蠕动的血色画面带来一阵强烈的眩晕感。即使这段经历已经过去多年,她也无法走出血色的阴影。
没有答复,是无尽的缄默。我从自己的思绪中拔出来,猛然看到她铁青的脸色。
我吓了一跳。往日的与谢野晶子是完美主义,总保持着体面优雅的形象。此时的她和优雅完全不搭边,面容痛苦地皱在一起,好像被一柄长刀贯穿内脏,在体内不断搅弄。她呼吸变得急促,面色骤然苍白下来,沉湎于某种痛苦的情绪无法自拔。
“晶子!”我惊慌无措地扶住她。
与谢野晶子一把推开我,她的力气很大,我趔趄几步,还没站稳,手中的报纸已然被她一把撕扯过去。我看见那张显眼的插图,在她粗鲁的动作下褶皱。稚嫩清秀的面容,随着纸张的褶皱而扭曲狰狞,发出类似悲鸣的撕裂声。
“等等……”我试图阻止,却只能无力地看着年幼的晶子被她销毁。
“滚出去。”她说。额头布满细汗,眼里酝酿着风暴。
我睁大眼睛看着她。她的暴怒让我害怕,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她不能接受参加生竞?那次比赛有什么隐情?还是已经与森鸥外反目?还未摸清情况,我已经知道自己踩了某个雷区。
“我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她的威压过于恐怖,我打了个寒颤。
与谢野晶子冰冷地注视着我。看着她冷峻的面容,与往日随性潇洒又温柔细腻的形象逐渐分割,好像这位医师学姐终于揭露出一点本我。我毫不怀疑,她的仇恨足以趋势着她上前杀死我。
……她毕竟是位精神病。其实,横滨的各位,都有或多或少精神病。
“立刻离开这里。”她收紧指尖的报纸,压抑着翻涌的戾气,“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我无端后退一步,出于人类本能。
我睁大眼睛看着她,确认她并没有在说气话。她发自内心的、再也不想见到我。
我似乎看见她暗红的心脏,被囚禁在二十四根肋骨之间,每一次剧烈的跳动泵送出逐渐枯竭的鲜血,顺着骨骼流淌到地面。大量的失血让心脏失去生机,跳动慢慢微弱。而我站在囚笼之外,无力做出任何补救,一旦靠近,只会被她的防御机制伤害。
“那我走了。”我说。
本就没有带什么东西,此时离开也很轻易。压下对她的担忧,我把门关上,小声说:“你总不能一天之内赶我三次。”
取书之前被与谢野晶子赶出来算一次,现在被赶出来算一次。即使是神经大条的我,一天里跑来跑去搬东西、被莫名其妙的人针对、被喜欢的学姐赶走,这些事也会让我难过的。
与谢野晶子无回应。
她确实不会。
……因为我没有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