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很久之前模仿国外强基计划做出的初步尝试嘛，选拔培养国内各个学科的优秀学生，目的在于为高端科技领域输送人才。”我翻了翻记忆，“不过后来不是取消了吗？大概在咱们中学的时候。”
中原中也点点头，“是的。在它还没被取缔时，我一直接受着强基计划的教育。”
“诶？”我一呆。这个项目当时传得沸沸扬扬，无他，这种专为天才开放的捷径实在引起人们的无限遐想，能参加的都是万里挑一的预备役，日后会输送到各个重大战略领域。没想到我旁边这家伙就是其中之一？
“选拔不是只针对高校生吗？你当时才小学吧？”
“从毕业生开始培养太晚了，小孩更容易塑形。”中原中也说，“我哥从小在法国荒霸吐计划中心培养，当时已经作为成功案例展示。日本这边跟风成立项目后，就把五岁的我接走了。”
“顺便一提，我没上过小学，从五岁到十二岁，我一直在荒霸吐机构中心生活。”
……这是人才培养，又不是什么宠物配种，还在意血脉基因。我暗自心惊，只因为哥哥功成名就，就想在弟弟身上也复刻一遍成功之路？
我看他目光平静，情绪稳定，倒是主动开口问：“在那都学些什么？”
“和你们小学到高校教学内容一样，不过超前学习。各科在九岁结业后，我就主攻物理。”
“……听上去很地狱。”我苦笑。
“还好吧，最地狱的应该是两周一节的声乐课。”中原中也面如菜色，“每次我都是不合格。”
我扶额，还有心情关心这个啊，“这么说你过得应该还不错。”
“物理的研究方向那么多，每个都要涉猎。每天都是满满当当的学习计划，没有什么情绪，也不知道什么算‘过得不错’。”中原中也沉默一下，“项目取缔后的日子，才算难熬。”
“不应该感到解放了吗？”我调侃。
中原中也摇摇头，“不能达到我哥那样的成就，我父母很失望，把我安排到横滨上学后几乎不管我。从小在研究中心生活，我对外面的世界没有实感，在学校也不知道怎么和同学相处——那时候的我更像机器人吧。”
“你是什么感受？”
中原中也想了一下，“很迷茫，我没有任何牵挂，也不知道怎么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毕竟只是个小孩，繁重学习任务的消失不会让他放松，反而是无所适从的焦虑。从未接触过的外界环境乍现在眼前，本应陪伴在身边的父母又不闻不问，期间的委屈和无措，像他这样乐观的人都会用“熬”这个词来形容。
我哑然，安慰道：“但是现在过得还不错，对吧？”
“是啊，多亏了‘羊’。”
“‘羊’？是一个人吗？”
“混混团体。”
“诶？？你加入了混混团体？”
“当时的学校很乱。学生寻衅滋事、打架斗殴的事件层出不穷。‘羊’是十几位校内不良组成的小团体，跟我一样十二三岁。”中原中也挑眉，“很意外？”
“当然意外啦。当时的你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孩啊，怎么会加入不良团体。”我心中算了一下，那段时间应该刚好是红叶学姐口中“老首领”的在位时期，风气是真的乱啊。
“因为‘羊’收留了我。他们教我刷饭卡、踢足球、铺床……很多我父母没有教的生活技能，都是他们传授的。”
“……可能是关爱留守儿童吧。”我小声。
“再说一遍？”中原中也投来威胁的目光。
“我是说，天才就是孤僻的。他们正是发现了这一点，才对你关爱有加。”我的腰板在他的注视下挺直不少。
“……”中原中也无奈看我。“随你吧。总之，我现在也很感谢他们。”
“‘现在也很感激’？难道他们做了对不起你的事？”
中原中也倒是挺惊讶：“怎么说？”
“只是觉得当时的你，应该很好骗。”我耸肩，“没人疼没人爱的小白菜，别人给点善意就跟着走了。”
“你这话说得……”相当不礼貌啊。中原中也无奈扶额，又短促地笑了一声，“倒也没错吧。”
啊，他今天对我格外宽容啊，没有爆青筋也没跳脚。我惊讶地看他一眼，中原中也无所谓地回视。
……原来如此，是已经释然的过去。
“和他们相处不久，他们就发现我很擅长打架……”
“等等，你不是强基计划的学霸吗？”我感到不合理：“怎么会擅长打架啊？”
“脑力劳动者更需要重视体力续航。”中原中也奇怪地看我，“研究中心也很重视学生的身体健康，学习之外会有体能训练。”
学习任务已经很重了……还要兼顾体能。怪不得中原中也一开始与外界格格不入，这样精准的计划可培养不出“人性”。
“……然后就开始带着我四处寻衅，把其他不良打得俯首系颈。我觉得没什么，毕竟他们是我的朋友。老师暗中提醒我切忌太张扬，我记住了，告诉他们不要主动挑事。但他们……”
“事事有回应，件件没着落。一问装无辜，二问淆是非，三问写保证。心软蹬鼻子上脸，厉斥再提旧情。”
“……”中原中也再次无奈，“你今天话真多啊。”
“我哪天话都很多啊。”我回答，“不过今天少了些废话，字字珠玑～”
“谁管你。”中原中也选择忽视我的不着调，“总之，他们屡屡挑事，在中学二年级那年，惹上了黑手党协会。”
我有种“果然如此”的想法，叹了口气，“当时是哪位首领？”
“森首领。”
这种情况，真不知道是老首领可怕还是森首领可怕。我暗中衡量一下，或许是老首领的专横统治更残酷吧，在森鸥外这里，只要还有价值，就有生存空间。
“他——”肯定给你作了局。我张嘴，又悻悻闭上，我真是疯了才会在黑手党成员面前非议首领。
中原中也沉思一会，似乎在考虑怎么与我讲述，“刚入学时，我就被老师引荐参加物理竞赛——是之前告诫我切忌张扬的那位。”
“当然啦。你可是‘荒霸吐’的种子选手。”
“第一年准备仓促，是铜奖。次届准备冲银，比赛日程就在‘羊’和黑手党协会发生冲突后不久。”
我惊了一下，“你的选择呢？帮你的朋友们找回场子还是专心复习？”
“我没那么拎不清。”中原中也说，“竞赛重要。”
我撇嘴：“他们肯定很着急。”
中原中也托腮想了一下，“算是吧，不过很快就消停下来了。竞赛当天，考官从我上衣兜里发现了小抄。”
“那就好——等着？！”我突然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话，瞪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不会吧？”
“嗯。”中原中也垂眸，“只有‘羊’的成员能动我的衣物。”
“这是报复？他们没脑子吗？”我的血压一下上来了，脸迅速涨红，“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我备赛期间，有组织告诉他们，我要叛变。‘羊’以为我要加入黑手党，想借此机会让我身败名裂。”
竞赛作弊。这是很恶劣的影响，此前引荐他的老师会遭到质疑，第一次参赛斩铜的成绩也成了污蔑的凭借，就算此后参加别的项目，舞弊记录都会落人话柄，未来步入学术圈也自带滤镜。而他远在法国的哥哥——会受到更恶劣的影响。
“太卑鄙了。”我冷笑着摇头，“难以相信这是你的眼光。”
中原中也只是耸肩。至今也没对“羊”做出任何评价——所以我曾经说他很适合当冤大头。
“最后，怎么解决？”
“禁赛三年。”
我“嘶”了一声，“禁赛是小，留档是大。”
发现小抄，取消资格也罢了，禁赛三年是很严重的处罚，必有人从中作梗。即便如此，也无奈何中原中也起点太高，中学一年级就是铜奖，就算禁赛三年，还可以赶上高校二年级的那一届。只是留档的影响太大。
“不。”中原中也摇头，“我不在乎留什么档，只是不愿意禁赛。”
我愣了一下，明眼人都能看出留档的影响更大啊。随即反应过来，“你是纯粹喜欢物理竞赛。”
“……”中原中也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侧过脸，“有点兴趣。”
“那时候，物理是我唯一、唯一能抓住的真理了。”
他没有过去，只有研究中心的计划；没有爱好，只有日复一日的课程；失去朋友，亲人形同陌路。放眼人生，没有任何羁绊，没有安居之所。
只有物理贯穿人生，惯性使然。星星点点如渺茫微光，聊胜于无。
他是被惯性欺骗的观察者，误以为静止是常态，却不知一切不过局部幻觉。他的人生如同非惯性系中的运动方程，在加速坠落的世界里虚构离心力，在自转的孤独中测量科里奥利偏差。
……强基计划的取缔如同惯性系的解构，他非黑即白的世界就此坍塌。也只有这样的非惯性观察者，能在明知惯性系不存在的情况下仍用一生去修正 。
如果连物理也无法靠近，他就同时失去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