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先是不信佛的，只在陪同我的妻子去礼佛时跟着上过两柱香。

直到后来有一次，我的妻子病重，几乎药石无医。

其实他常年生病，但从未有一次像是当时，我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的体温在我怀里一点一点变凉。

我的惶恐无法用语言形容。我怨恨自己的无力。

这种时候，总要折磨折磨自己，来安一安自己的心，仿佛只要自己付出些什么，就不会在有疾病要从我身边夺走我的妻子。

我于是学着那些个从前不曾理解过的人，三步一跪，九步一叩地上了山，去求那位据说慈悲到愿意自己下地狱的佛祖。

我的妻子平日心善，一生不曾做过什么恶事，也乐于信赖佛说的众生平等的说法。哪只流浪的小动物碰上了他，就是后半生都有着落了的幸事。

没有人不爱他，我不夸张，我没有见到过一个不爱他的人。我也找不出他身上有一丝一毫的不好。

他就是这样的人，我不明白，为什么他这样的人会受到这样不公平的待遇，有一副这样病歪歪的身子。为什么每日每日担惊受怕，要过得这样辛苦。

而我呢，一个异常狡猾的商人。却有一副健壮到不可思议的体格。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公平。

我于是求佛祖，让我的妻子渡过此劫，如果非要收走一个人，就把我的命收走，我愿意跟我的妻子共享寿数，绝不独活。

后来，佛祖实现了我的愿望，不论是前一句，还是后一句。

42

“轰——”一声不明的巨响。

是谁的心倒塌了吗？

杭闻春刚刚勾起的嘴角僵到收不回去，苦涩从心间漫到舌尖。

即使这样，他还是要语气柔和地哄他，“夫人，先将粥喝了，喝了，我便带你去见他。”

一听见可以见他，陈子维连忙端正坐姿，乖乖接过杭闻春递来的粥，喝粥的时候眼眸亮晶晶的，跟一只得了喜欢的玩具的猫儿没有什么区别。

在他的不懈努力下，一碗粥终于见了底，他将碗放下，期待地看着杭闻春。

杭闻春揉了揉他的脑袋，在他跑到铜镜前去整理头发的时候，去把裴光启放了，把人从窗前带出去，再佯装是从门口带进来。

裴光启一到窗外，就开始咒骂杭闻春。

把他跑商时听到过的各种怨毒的词汇统统都用在他身上。他简直想象不到，一个人还可以卑劣成杭闻春这个样子。

杭闻春始终是淡漠的，没有辩驳一句，只是在听到裴光启说，“他永远不会爱你。”的时候，脚步停顿。

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陈子维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急急忙忙跑过去。

看见裴光启的一瞬间，刚刚想好的要嘱咐的话语就一句都说不出口了。

只是泪水涟涟，一双含情的眼眸中已经无声地诉说了千句万句的话语。

裴光启看见他，也是恍如隔世，刚刚在屏风后面看的不真切，现在直面他，多日来噬骨的思念就有了宣泄的出口。也跟着簌簌地流着泪。

杭闻春在外面，不去想里面是个什么情形，他很清晰地知道，陈子维现在不会想要他进去打扰。

里面的两个人只觉得要是时间能够停留在这一刻，他们能够永远不分离那该多好。

陈子维一步步走过去，如乳燕投林一般扑进他怀里，环住他的腰，将头埋进他的胸膛。

裴光启紧紧抱着扑来的妻子，嗅着他身上特有的香味，终于有了再见面的实感，他将下巴抵在对方柔软的发丝处，又低下头去亲吻对方光洁的额头。

陈子维顺着他的动作抬头，仔细打量一番，又忍不住落下泪来，他轻轻地抚摸对方的面颊，“裴哥哥，你瘦了好多......”止不住的心疼。

裴光启将他的泪水吻掉，不知道要如何表达自己的思念，千言万语都只有一句“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陈子维想到什么，连忙拉过他的手，搭在自己的小腹处，温声跟肚子里还没有西瓜籽大的小宝宝说：“宝宝，这个是爸爸，你记得爸爸吗？”

裴光启原先对母亲他们总爱骗平安肚子里有宝宝这个事情是不赞同的，要是平安后来知道宝宝是假的，那会多失落啊。

但是看他这样柔软的样子，想到他会为了肚子里的宝宝照顾好自己，裴光启觉得这也是一个好办法。

他顺着妻子平坦的小腹抚摸，看着陈子维柔和的模样，也不自觉跟着勾起微笑，仿佛他肚子里真的有一个宝宝，有一个跟他们两个人血脉相连的孩子。

裴光启又克制不住地去亲吻他。

不同于以往的羞涩，陈子维这回很主动地回应他，两个人都像是要把半月来的吻都补回来一样。

裴光启狠到像是一头狼，陈子维亲到自己感觉快要断气也不要放开他，勾着他的脖子亲。

杭闻春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缄默地看着有情人拥吻的这一幕。

等二人终于藕断丝连地分开，才注意到杭闻春不知道何时站在旁边。

裴光启脸色发白，搂着妻子，呈保护的姿势。

陈子维怯怯回应杭闻春的视线，无声哀求着他让他们再待久一点。

眼睛里泪珠还在打着转，眼角较平日更加弥红，面若桃花，唇都被吮肿了。

杭闻春看着他，不分场合地在想为什么会有人漂亮成这个样子。

裴光启察觉到他的视线，将妻子护得更紧了，用眼神将眼前的人千刀万剐。

“该回去了，夫人。”杭闻春逼迫自己硬下心来，不理会美人哀求的眼神。

陈子维神色黯然，但也只好应声。

自己难过极了，还要安慰旁边的裴光启“裴哥哥，你放心，我一定想办法救你出去。”

裴光启想到他为了这件事遭遇了什么，就颤抖起来，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尚且这样对他，那其他人呢？万一有一个更卑劣的，根本不顾他愿意的人呢？

会不会根本不顾及他的身体，强迫他接受会让他受伤流血的东西？这太可怕了。

“平安，不要为我费心，要保护好自己，要乖乖听袁先生的话，不要受伤，也不要答应别人莫名其妙的事，一般人救不了我的，我是被安王盯上抓进来的。”所以，不要费那么多功夫来想我了，要自己好好活啊，平安。

陈子维一听他的话，又是一阵鼻酸。却没有听出他的潜台词，或者说听出来了，也不会同意。裴光启是他一辈子都不会放弃的人。

即使万般不舍，也到了分别的时候。

陈子维目送着杭闻春带着裴光启远走，痴痴愣愣，失魂落魄。

43

“小维。”还没走到忠勇侯府，就看见门口乌乌央央一大群带刀侍卫，还有些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袁开在他回府的前一步找到了他。

带着他去往另外的方向。

“袁先生，怎么了？”他有些担忧，焦急地问。当日裴府抄家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情形，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无事，”袁开摇摇头，安抚着他，“只是皇帝拜访，将军让我带着你先出去躲躲。”

听见只是皇帝拜访，陈子维安下心来，他自失忆后忘了从前所有的事情，也忘了要怎样接待皇帝，要是贸然回府，恐自己不懂礼数，惊扰圣驾。

于是依言跟袁开在街上晃。

却不想晃到天黑才得回府。

陈青潋忧心忡忡，她觉得，皇帝也许......猜到了。

她不断给陈子维夹菜，猜到又怎么样，只要没有见到人，她不信他能够从她手中把小维带走。

陈子维不懂她的愁丝，但也安抚地看向她，告诉她可以跟自己倾诉任何事。

“你永远不会再离开姐姐的，对吗？”

“当然。”陈子维不解她为什么会这么问。

陈青潋摇了摇头，但陡然放松起来。

44

“他永远不会爱你的。”回去的路上，裴光启罕见的话少，翻来覆去也只有这一句话。

“我知道，”杭闻春回答说，“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我跟他的日子还长。

裴光启看出他的想法，嘲讽地讥笑两声。杭闻春没有理会。

等回到牢房，终于把裴光启关进去，杭闻春松了一口气。

牢房犯人议论纷纷，叫骂声，恐吓声，以及纷杂的臭味都很好地掩盖了腰间钥匙落地的声响。

杭闻春兀自去了安王府。

裴光启看着斑驳脱落的墙皮，想到刚刚看见的画面，锦衣卫卑劣的嘴脸和妻子簌簌的泪水都刺激他的神经。

裴光启想，不能在这样了，而今有什么办法能够解救他的妻子？

他笑容发苦，已然下定了决心。

对着牢房墙角看起来坚固的角落，使了几乎全身的力道。

“不好了！有人自尽了！”

尖锐的叫喊声，更多是看热闹的新奇快感，长久的黑暗中等待死亡的折磨让这样的事情变得有趣胜于恐怖。

裴光启最终还是没死成，于是只得数着日子，盼星星盼月亮，希望还能够再见一面他的妻子。

45

“冷吗？”杭闻春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折磨对方还是在折磨自己。

说是折磨自己，偏偏这样美丽的夫人玉体横陈躺在案几上，又乖又羞地看着自己将各种水果往他身上放。

可若说是在折磨对方，又因为怕他受凉而在大夏天的点起炭火来，把自己热得流汗。

杭闻春想了想，也许这算是一种相互折磨。

跟夫人相互折磨......这样难过的词语竟然也品出了几分暧昧。

陈子维难为情地摇摇头，心里简直不明白陆见渊为什么要写这样的东西，不羞人吗？一面又要避免大幅度动作，免得自己身上的水果掉下去。

杭闻春无时无刻不想亲吻他，杭闻春总是顺从自己的内心，不在这方面让自己受一点点委屈。

他已经能够很好地控制自己的力道，不会把对方瓷娃娃一样的肌肤亲的伤痕累累。

只是每次心口出还是从小石榴籽肿成了小花生米，连兜兜都不好穿。

即使是这样，美丽单纯的夫人还以为这是在帮他，使他能够有足够的奶.水好给小宝宝喝。每每会用亲吻来感谢杭闻春。

这简直就是神仙过得日子啊。

杭闻春叼起他身上的樱桃，喂到他嘴里，“我记得夫人爱吃这个，对不对？”

还没有见过一盘水果里，盘子吃的水果比本该是水果的享用者的人吃得还多的。

“夫人，”杭闻春总喜欢这么叫，说不清道不明，也许就是喜欢这样背德的感觉。“您怎么这样美丽，这样可爱？”

他也喜欢夸美丽的夫人，往往把人夸得羞涩不已。

也不需要陈子维回答，他自己会用嘴巴索取夸赞的报酬。

杭闻春正快乐到不知天地为何物，房门却突然被推开，随即传来暴怒的呵斥。

独眼的帝王不敢相信面前的场景，发出愤怒的叫吼“你！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