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渝服下药后,江之禾一直在屋内候着。
发热是退了,却还是昏迷着。
药已放出去了,城内一扫前些日子阴霾。
只是李渝还未醒。
怎么会那么快,可她就是等不及。
“唉。”
一声长叹,引来门口候着的小姑娘,那姑娘一个闪身来到江之禾面前。
“大夫可有事交代奴婢?”
眼前黑影一闪,打断了江之禾看向李渝的目光,她收回托着下巴的手。
“无事……”
吓得她差点将手边的碗扔出去。
屏退那姑娘,江之禾再次走到李渝身旁。
脸色已比服药前好些,这么久也未再迷迷糊糊醒着吐过,想来,离醒不远了。
坐久了身子发僵,江之禾揉着肩慢慢走出房间。
杳涟带着贺长延等人出府了,府内静悄悄的,天色渐晚,只余一抹白,和悄悄冒头的月。
刚跨出房门,就见文善脚步匆匆赶来,远远的,江之禾看不清她的表情。
如此着急,清然有急事吗……
江之禾满腹疑惑,不再慢慢吞吞,连忙迎上文善。
“郡主有急事吗?”
毕竟她才将人劝走不久,怎么想文善此时都不该出现在此处。
“郡主请您用晚膳。”
啊?
文善矮身行礼后,对她这样说。
江之禾呆愣一瞬,随即闭上因惊愕张开的口。
“劳驾。”
江之禾跟在文善身后走向杳清然的小院。
文善同江之禾也算熟识了,路上和江之禾讲了杳清然被江之禾劝走之后,杳夫人逮到回去的她了。
听下人讲清杳清然翻墙后,气得取下早就落了灰的戒尺,一连敲杳清然手心多下。
“小王八羔子,当我管不了你了!一天不打就上房揭瓦,嫌自己命大是不是?来来来,再翻一个我看看!”
随着骂声,一下又一下的戒尺敲打皮肉声,听得人发颤。
但杳清然像感受不到疼痛一般,脸色未变半分。
文善站在夫人身后,正疑惑着,放以往,郡主早就大呼小叫了。
杳夫人一转身。
戒尺打在她手心,脸色愠怒,却没舍得真上手。
文善:“……”
她忘了,夫人可是最宠殿下的。
不过,掌心不忍心打,禁闭还是能狠下心的,某种程度上,杳夫人和李渝也算“同道中人”了……
眼下,郡主大人还在房间面壁呢。
江之禾:“……”
文善领着江之禾来到杳清然的小院,一进门,就看到背着身子立在墙角的杳清然。
这么个……面壁法?
杳清然低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抬脚踢着墙边,百无聊赖。
不就翻个墙吗,自家的墙还不让翻了……
杳清然内心不忿,却全然不敢违逆,乖乖站在房内面壁思过。
杳夫人深知她的脾性,专门留下一贴身侍女看着杳清然。
“看好她,等我回来。”
说完,无奈瞪了眼看着乖乖听话的杳清然,随后离开了。
杳夫人前脚刚出院门,后脚杳清然就转过身,扬言屋内闷得她喘不上气,要出去。
然后,一甩袖子,理不直气也壮跑到门外面壁去了。
江之禾进门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文善走在江之禾身前,上前要同杳清然回话,未走出几步,杳清然突然回头。
她问身旁面无表情的侍女:“时辰到了吧?”
“半个时辰有了吧,可以……”
杳清然双指曲起,在空中移动两下。
“奴婢告退。”
意思就是她自由了。
杳清然长呼出一口气,活动着僵硬的身子,转身,便看到了笑着看着她的江之禾。
“阿禾。”
杳清然一蹦一跳,跑下檐下台,抱上江之禾的手臂,同她抱怨道:“我娘一点也不怜香惜玉,跟我表哥一样……”
“表哥醒了吗?”
江之禾本想宽慰杳清然几句,奈何她的问话太跳脱,一时不知该接上哪句……
“尚未……”
江之禾话音未落,被杳清然打断了。
杳清然命下人传膳,方才问出的话,再未提及。
江之禾被她牵着进了房内。
碗筷已经摆好了,杳清然挥手让文善下去了,江之禾不习惯身旁有人,她也记着呢。
“我娘出门前交代我喊你一起用膳,她今晚要很晚才回。招待不周,阿禾见谅。”
说着,杳清然拿出不知从何处摸出来的酒坛,左右看看似做贼般,倒了两小杯,又飞快将其藏起。
然后像没事人一样,举起杯子:“代我娘自罚一杯。”
江之禾一头雾水,手指颤巍巍指着杯中酒问道:“这是?”
哪来的?!
“我前几日在院中树下挖出来的,放心,无人知,尝尝?”
院中树下……这……
江之禾想到了一个可能,但她不确定,小心翼翼试探。
“落落,这会不会是……女儿红啊……”
江之禾曾听人提起过宿州有埋女儿红的习俗,从家中姑娘呱呱落地时埋下,出嫁时挖出做嫁妆。
杳清然自小在宿州长大,不应不知的……
江之禾一紧张就会不禁搓衣角,多少年了这个习惯也没改,眼下,她碰都不敢碰杳清然放在面前的茶杯。
江之禾对杳夫人的第一印象是温和,然而今日听过文善的话,又多了一层严母感。
会被骂的吧……
绝对会的吧!
她不敢喝啊!
杳清然还在疑惑看着她,抬手示意她喝:“我知道的,无事啦,我娘不知道,反正我没想过嫁人,用不上的。”
杳清然年纪比江之禾小些,谈婚论嫁尚早,但江之禾没想到她竟有如此想法,一时无言,实在不知该如何回。
眼见江之禾不喝,杳清然也不再勉强,她也没见过江之禾喝酒,想来是不喜的,她一口闷了,笑着给江之禾夹菜。
江之禾恍恍惚惚拿起筷子,恍恍惚惚用了膳,恍恍惚惚被杳清然送出门。
随后,杳清然被文善拦住了。
“小姐,夫人今日限您不得出院门。”
杳清然:“……”
杳清然叹气,杳清然后退。
杳清然依依不舍挥手同江之禾告别。
江之禾晕乎乎跟在文善回去,晕乎乎在房内坐下。
她走时好像还听到文善问杳清然身上为何有酒味,杳清然怎么说来着……
哦。
“有吗?没有,文善你鼻子出问题了。”
信誓旦旦的。
“怎么这幅表情?”
略带嘶哑的声音响起,江之禾猛地抬头,正对上掩着嘴勉强坐起身,倚着床边的李渝。
李渝醒了,这么多天来,昏迷的人终于清醒。
江之禾呆呆坐着,似不信眼前一幕,抬手揉揉眼睛。
李渝疑惑歪头,问道:“怎么了?”
然后,李渝收获了一个抱她满怀的江之禾。
撞得她后倾,差点倒在床上。
“我的肚子……咳咳。”
听到咳声,江之禾紧张地从李渝怀中起来,伸手就抓住李渝的手腕,为她把脉。
脉象有些弱,但病人,免不得,至少人是醒了。
江之禾放心了,冷静下来,坐在床边,扯起嘴角勉强一笑。
“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后半句江之禾嘟嘟囔囔的,李渝没听清,但能猜到。
“醒不来了?”
“我命大着呢,还死不了。”
江之禾却突然瞪她一眼。
“死什么死,不许讲!”
说完,江之禾撇开脸,就要起身:“我去找人来……”
李渝伸手拉住她:“你在……哭吗?”
“没有。”
江之禾没看她,挣开手跑出门。
李渝收回手,搭在曲起的膝上。
良久,房内响起一声轻笑。
江之禾出了门,夜风一吹,眼角的热意淡了。
她抬手摸了摸眼角。
哪有泪……
江之禾还是抬起袖子,擦了擦。
院中黑漆漆的,江之禾收拾好心情,便要喊人。
望向远处,一个在黑暗中晃晃悠悠的火点越来越近,透过大敞开的门映进江之禾眼中。
打着灯笼的贺旭,身旁是贺长延。
“贺大夫,王爷醒了。”
听到江之禾的话,贺长延一步并作两步,匆匆进了房内,贺旭被他撇在一旁。
江之禾跟着他进门后,却看到了闭着眼睛的李渝。
李渝倚着床,闭着眼睛,呼吸平稳,像是睡着了。
江之禾却一阵后怕涌上心头,紧握着双手,看着贺长延搭上李渝的脉。
她应该没有读错脉,只是睡了吧……
指甲有些长了,这些日子也没来得及修剪,有点扎手……
江之禾一时分神,床边的贺长延看着松了口气。
“无碍,只是睡着了。这几日身体亏损,精神气撑不来。”
江之禾张开紧握的手,和贺长延错身而过,扶着李渝躺下,掖好被角。
江之禾顺势在床边坐下,手心的疼痛忽然涌上来。
渗出血了。
江之禾胡乱抹了两下,没再管。
门口的贺旭问着贺长延要不要告知杳夫人,被贺长延以夜深明日也不迟为由拒绝了。
贺长延回头看一眼江之禾,她一动不动坐着,盯着手心,像是在看什么很珍贵的物件。
“江姑娘,夜深了,早些歇息。”
闻言,江之禾慢吞吞点头。
贺长延背着药箱离开了,没再说什么。
江之禾呼出一口浊气,伸手搭上李渝眉间,拂开李渝皱着的眉头。
睡吧,睡个好觉,明日好好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