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远远地看着方鹤，怔怔出神。

似是注意到林眠生的视线，方鹤抬头看了他一眼，嘴角轻轻勾起，是一个温柔克制的笑。

林眠生下意识回了个笑，笑容刚展露一半的时候，却见方鹤又低下了头，和导演说着什么。于是他的笑容僵在脸上，又缓缓收了回来。

他走到一边坐了下来，和方鹤离了大概只有四五米的距离，认真听的话还能隐隐听到他和导演说话的声音，只是听不清他们都说了些什么，但大抵都是一些和电影有关的事情。

这让林眠生想起两个多月前，他和方鹤一起拍《年岁》的时候，他也总是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边，远远看着方鹤和导演站在一起。他每次都只是远远地看着，一种名为喜欢的情绪也在那时候，不知不觉地开始生根发芽。

他捏紧了手上的剧本，神情有些迷茫，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想要什么。

明明，他已经和方鹤在一起了。

这时魏煦过来喊他，“林少，关导说已经准备好，可以开始了。”

林眠生回过神，看着眼前低眉垂眼的魏煦，突然又觉得很无趣，他摆了摆手，说道：“我知道了。”

魏煦在这部戏里扮演的是崔木，储飞天的学生，一个干净，又才华横溢的青年。

林眠生觉得其实魏煦很适合这个角色，他长得干净清爽，又自带一股忧郁气质，如果没有之前那件事的话，他或许会愿意多跟魏煦说两句话。

接下来的这场戏发生在别墅餐厅，六个人坐在一起吃饭，保姆汪意智在客厅里打扫卫生。

墙上的时钟指向七点。

储飞天坐在首座，储信坐在他右手边，正低头切着牛排，他很认真，每一块牛排都被切成了相同大小的正方形。

魏康坐在储信旁边，腰背挺直，手上的动作干净利落，像是训练过了无数次。

储飞天的左手边是黄如，与往常不同，穿了一身纯黑色的欧式长裙，脖子上系着一条黑色丝巾，映衬着她雪白的肌肤，高贵典雅。

黄如旁边是简志学，一个看起来温润谦和的男人，嘴角总是带着一抹笑意。

崔木坐在简志学的旁边，他的表情是谦卑的，总是低着头，小心地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储飞天微微笑着，看向魏康，介绍道：“这是小信的钢琴老师，魏康，以后都会住在家里，直到课程结束。”

魏康浅笑着点头，环视了一圈，将所有人的神色收入眼底。

黄如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一个破钢琴有什么好学的，吵死了一天天的。”

魏康表情不变，储飞天却皱起了眉，冷声斥道：“我们小信可是艺术家，你一个女人懂什么。”

黄如刚准备说话，动作却突然僵住，摸了摸扎着丝巾的脖子，没再说什么。

简志学站起来打圆场，呵呵笑道：“今天大家既然都聚在一起，也是缘分，也别说什么不高兴的事情了，来，这杯我先干了。”说罢便仰头喝了杯子里的红酒。

储飞天冷笑一声，毫不留情地道：“我酒精过敏，就不喝了。”

其余人见状纷纷看了储飞天一眼，没人搭话。

简志学有些尴尬，捂着嘴轻咳一声，坐了下来。

储飞天看向储信，表情变得很温柔，他摸了摸储信的头发，轻声问道：“小信今天学得怎么样了，有学会新的曲子吗？”

一直沉默着切牛排的储信抬头看向储飞天，呆愣了两秒，突然笑了起来，“我学得很好，爸爸，今天有新学一首曲子，爸爸。”

储飞天呵呵笑了起来，冲他竖起一个大拇指，“小信真棒！”

储信眼睛一亮，咧嘴笑道：“谢谢爸爸！”说着他动作顿了下，将刀叉放在旁边，伸手抱了下储飞天，“喜欢，爸爸。”

储飞天见状笑得更开心了。

崔木一直默默地低着头，他看向客厅里正在拖地的汪意智，过了一会儿，才又切下一块肉，塞进了嘴里，用力咀嚼着。

一顿饭吃完，储飞天摸了摸储信的脑袋，对他说：“爸爸要去工作了，小信要乖乖的，有事记得上来找爸爸。”

储信点头，“好的，爸爸。”顿了顿，又道：“加油，爸爸。”

魏康抬头看了眼时间，现在是七点二十七分。

众人坐在客厅沙发上聊着天，魏康正在教储信弹钢琴，他抬头看了一眼，看到汪意智端着盘子往厨房走。

他今天没教储信新的钢琴曲，于是他问道：“为什么要和爸爸撒谎？”

储信眨了眨眼睛，看向魏康，“因为爸爸会高兴，老师。”

魏康从储信的表情上看不出什么，只微微笑道：“乖孩子。”

储信笑了起来，“谢谢，老师。”

魏康笑了下，没说什么。

客厅里，黄如将剥了个葡萄塞嘴里，看了简志学一眼，说道：“我累了，先回房了。”

简志学略微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正好我有点事情要找储哥。”

说罢两人便一前一后上楼了。

崔木看了眼正在教钢琴的魏康，犹豫片刻，站起来往厨房走。

又过了一个小时，时钟指向晚上八点半。

外面又突然下起了雨，从落地窗往外看去，周围一片黑漆漆的，大雨滂沱，什么也看不清楚。

一道闪电劈下，很快又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雷声，储信被吓得叫了一声，缩进了魏康的怀里。紧接着头顶灯光微微闪烁两下，突然就熄灭了。

楼上传来有什么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还有黄如的惊叫，紧接着便是储飞天的怒吼：“吵什么吵？给我闭嘴！”

黄如的声音瞬间消失不见。

汪意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走了过来，手上拿着个手电筒，对魏康说：“我刚刚去检查了一下，应该是保险丝断了，我去修一下。”

储信缩在魏康怀里瑟瑟发抖，魏康垂眸看了他一眼，将他轻轻抱住，拍打着他的后背，“好，尽快，小信很怕黑。”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灯又凉了。

魏康抬头看了眼时间，接着外面闪电的光，他看到现在是八点五十七。

储信脸色煞白地从魏康怀里抬起头，不等他说些什么，楼上再一次传来黄如惊恐的尖叫。

直到这场戏结束，林眠生还有些惊魂不定，他的脸色不太好，也不知道是真被吓到了，还是入了戏没出来。

关杰有些担心地上前问道：“小林，你还好吧？”

林眠生回过神来，对关杰摇了摇头，“谢谢关导，我没事。”顿了下，又道：“就是刚刚突然一下太黑，被吓到了。”

方鹤闻言微微蹙起了眉，看向林眠生，他知道林眠生是不怕黑的，但此刻林眠生却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显然是被吓得不轻。

小赵给林眠生端了杯热牛奶过来，“小林哥，喝点热牛奶会舒服点。”

林眠生抬头看了他一眼，伸手接过，“谢谢。”

方鹤站在一边，插在口袋里的指尖微微动了下，他就这样看着林眠生坐在钢琴椅上的背影，一直到助理过来喊他，才终于回过神来。

林眠生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转头去找方鹤，却只看到了方鹤离开的背影。

小赵接过他喝完的空杯，拿到厨房里洗了一下，又跑过来问林眠生：“小林哥，我们现在走吗？”

林眠生没在别墅里找到方鹤的身影，神情有些黯淡，站起来往外走，“不早了，走吧。”

外面还在下着雨，不过雨不大，林眠生小跑着上了保姆车，小赵很快跟了上来，将手上的毛巾递了过去，“俗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凉，这秋天的雨淋着最容易生病了。”

林眠生抬头看了眼小赵，心中一暖，微微点了点头，“谢谢。”

别墅离他们住的酒店有点远，这里又是半山腰上，还下着雨，车子开得有点慢。

也许正像小赵说的那样，秋天的雨淋着容易生病，再加上刚刚被那阵雷声给吓到，车子开了一半，林眠生就感觉自己有些不舒服。

他摸了摸脑门，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好像有点烫。

小赵见状问道：“小林哥是不舒服吗？要不直接去医院看看？”

林眠生感觉有些困，摇了摇头，“不用，早点回去睡觉吧，我困了。”

晚上林眠生没有去找方鹤，他一回房间就躺床上睡了，甚至连澡都没来得及洗。

可能是白天受了凉，又或许是因为一些什么别的理由，总之林眠生半夜被噩梦惊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发烧了。

他从被窝里爬出来，靠坐在床头，他的行李箱还在方鹤房间，因此身上只穿了条内裤，光溜溜的。他感觉有些冷，又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缓了一会儿后才伸出手把灯打开，将放在床头的手机拿过来。

手机还剩百分之三十的电，上面显示现在是两点半，方鹤没有找他。

从第一天过来到现在，林眠生每天晚上都是睡在方鹤房间的，也不是说非要和他干点什么，只是单纯地想和方鹤在一起。

不死心地点进方鹤的聊天框，发现并不是微信出bug了，方鹤就是没有找他，甚至连问也没问一句。

林眠生往上翻着聊天记录，他们的每一次聊天，都是他主动，包括给方鹤打的每一通电话，除非是林眠生要求，不然都是他打给方鹤——方鹤从来没有主动过。

从开始到现在，方鹤永远都是被动地接受林眠生的喜欢。

林眠生的眼神有些迷茫，他开始怀疑方鹤是不是真的喜欢自己。

可如果他不喜欢，又为什么会和他在一起，做那些亲密的事情？

想起这个林眠生的眼神又暗了暗，他差点忘了，自己从来没有和方鹤做到最后一步，就连他主动要求，都被拒绝了。

方鹤真的喜欢他吗？林眠生不止一次地在心里这么问自己。

第二天，林眠生一大早就起来了，这个点天还没完全亮，酒店的走廊里也没有人，他穿着昨天的衣服，敲响了方鹤的房门。

方鹤很快过来开门。

在看到林眠生的时候，他神色一软，温声问道：“今天起这么早？”注意到林眠生红得有些不正常的脸，他微蹙着眉，想要去摸他的额头。

却被林眠生躲开了。

林眠生现在感觉很难受，头昏脑涨，鼻子也有些不通，“方老师，我是来拿行李箱的。”

他没说为什么，只是在面对方鹤的时候下意识垂下了眼睛，止不住地开始紧张。

方鹤没问什么，侧身让他进来，“好。”

这个行李箱被方鹤从他的房间里拎了过去，又被林眠生从方鹤的房间里拿了回来，兜兜转转，好像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他发了个信息给关杰，跟他说自己发烧了，要请一天假。关杰没有回，应该是现在太早了，还没睡醒。

林眠生从箱子里拿了两件干净的衣服，去卫生间冲了把澡，结果等洗完澡躺床上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好像烧得更厉害了。

头疼。

在床上躺了一会儿，他给孙琦发了个信息，说自己发烧了。

孙琦好像一直守在手机旁边，林眠生消息刚发过去几秒，那边就回了信。

孙琦：多少度？

林眠生脑袋被迫放空，眼神有些迷茫，他回道：不知道，房间里没有体温计。

过了会儿，孙琦回道：我马上过来接你去医院。

林眠生眨了眨眼，花了十几秒才弄明白孙琦说了什么，打字回复道：不用了，我让小赵陪我去就行。

孙琦那边很快回复：给我十分钟。

于是林眠生也没再多说什么，把手机放在一边，迷迷糊糊地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