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尧浑身僵硬,整个人陷入了某种不可自拔的恐惧,那是从骨头缝里爬出来的。
他伤人了。
伤了谁不知道,周遭乱哄哄的氛围,他更不知道。
整个人控制不住的浑身发抖。
他不是怕伤人,也不是怕伤人之后的烂摊子没法收拾。
他只是…承受不住伤人的种种后果。
找个缝吧!或者找个地洞,把自己藏起来,埋起来,没人找到的地方,就不会挨打了…
记忆里,他还年少,家里弟弟正是蹒跚学步的年纪。
到底在争抢什么东西忘记了,唯一记得的是弟弟摔倒了,半搭楼梯,摔得满头包,鼻血都摔出来了。
那天他耳朵里,也像今天一样,先是阵阵轰鸣,长久的忙乱和嘈杂后,他听到有人在喊打急救电话。
死寂,长久的死寂过后迎接他的是养父兜头而来响亮的一巴掌,还没回过神,整个人就被拖拽至杂物间。
拳打脚踢?还是棍棒交加。
他不知道,也不记得了。
就像传说中女士生产时的阵痛,都知道痛,但过后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痛,谁都描述不出来了,据说这是人体大脑神经自行产生的自我保护意识。
玉尧或许是也触碰到这根神经了,痛是想不起来了,而后怕尤为明显。
至此以后,他害怕与人有近距离的接触,别人说话声稍微大点,下意识的就想找个角落把自己缩起来。
现在他就想缩起来。
手上和腿上的痛他没想起来看,李娜嫂子究竟被他烫成什么样,他更不敢看。埋着头,把自己缩进龟壳里,就是他下意识的唯一反应。
别人的命再怎么好,终归不是自己的。
周遭的一切嘈杂他都无暇关心,崩紧了肌肉,蒙着头,闭着眼才是最要紧。
以往的疼痛和恐惧,深深笼罩着他。
等到意识真正回笼,才发现自己已经进了医院,护士正在小心的为他处理伤口,眼前围了一群人。
钟南首当其列,柯向东手里捏了一堆缴费单,表姐表姐夫也立在一旁龇牙咧嘴。
手腕已经上好了药,脚踝处因为热水泼下去他长时间没管,不仅烫起了泡,部分地方已经破损到能窥见血肉。
艰难的把脑袋从钟南怀里拔出来,环顾了一圈又一圈,最终把目光定在了李娜红了一片的手臂上。
“嫂嫂!对不起…”再多余的话,他也说不出来了。
伤害已经造成,最无力的就是这声为时已晚的对不起。
李娜眼看着好不容易冒出来的脑袋又有埋下去的趋势,没由来的一阵好笑,兜头推了那鹌鹑脑袋一把。“行了,还有心思管别人呢,瞧瞧你这血肉模糊的,你哥都快急哭了。”
脑袋被推了一把,腿上也控制不住的跟着晃荡,紧跟着护士手里的棉签不可控制怼到了痛处,玉尧腿抖了抖,轻嘶了声。
护士和钟南的眼刀下一秒就朝李娜飞来,不知是谁,很轻微的啧了声。
自知理亏的李娜讨好的吐了吐舌头,连说了好几声抱歉,就带老公老实去诊室外等候。
玉尧还想继续当鹌鹑,脑袋如愿以偿的埋回了钟南的胸口。
手法娴熟的护士小姐姐这会儿已经进行完最后的包扎工作,嘴里忙碌不停的交代接下来的护理方法和注意事项。
钟南用手机备忘录自一一记好。
看着怀里的玉尧一副干了坏事,大事不妙惊恐样,又是好一阵心疼。
玉尧无暇顾忌其他,心里一堆小九九疯狂掠过。
先是想着怎么跟当事人哥哥嫂嫂道歉,又想着怎么和两个侄子侄女说才不会被讨厌,还有钟南,钟爸钟妈…
以后嫂嫂腿上手腕上要是留疤了穿不了裙子了又该怎么办?
越琢磨越后怕,一身冷汗。
就在这时,安静的诊室里缓缓传来钟南的声音,暗哑低沉,语气舒缓,回荡在周遭,盘旋在耳边。
“这只是意外,没有人会要怪罪你,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之间的意外不用道歉。”
他环抱着玉尧,揽着肩,握着手,拥得很紧。从弄伤李娜开始,其实一直有这么低缓的声音一直在耳边流转,只是他恍恍惚惚想东想西,知道有人在对自己说话,也听见了,但究竟说了什么他一直没过心里去,直到这一句,才算真真切切的听清听明白了。
玉尧脑袋动了动,略微茫然的看着钟南,张了张嘴,想问真的吗?
脑子里有关儿时钟家的记忆一遍遍盘旋,好半天才明白原来在别人家不小心打哭了弟弟妹妹,是不用被怪罪,被惩罚的吗?
眨了眨眼,绷紧了好久的肌肉才一点点柔软了下来,许多年前流下那颗眼泪,在今天的这一秒,才真正的被人看见。
钟南拥着他的脑袋按回了怀里,在他脑袋旋上珍之重之的落下一吻。
才搬出去不到一个星期就挂了彩,钟爸钟妈二话不说带着司机又把人给领了回去。
和梅姨两个人乐此不疲的把人锁在家里一天三顿炖盅伺候着,规格直逼当年玉妈坐月子。
三天过后,伤口结痂。
最先受不住的是玉尧的腰,穷人家的孩子天生贱命,锁在家里老老实实躺了几天后还没怎么的就腰酸背痛,体重蹭蹭往上涨,整日油光满面,却又因为突然闲下来显得整个人没什么精神,上下楼梯走两步就气喘吁吁。
依着这点半大不小的伤,玉尧心心念念和钟南进一步的那点私密事,别说提上日程了,一连几个晚上他明示暗示,连个汤汤水水都没捞着点好,反而还一脸无可奈何的嘲讽。
“急什么呢?一辈子呢?”
还一手把他推出去八米远,张口闭口就是:“小心你的腿。”
玉尧表示很无奈。
至于娜娜嫂嫂,强悍的女生多面体代表,平时看着娇滴滴的一个人,心情不好说不上班就不上班,这次顶着名正言顺的请假理由,却是一刻都没休息,出了医院后,立马投身工作岗位。
期间聊表歉意给玉尧发来一个大红包,玉尧反其道而行,那些那点钱反手定了一大束花和一对可爱小手办送到公司,至此,整个意外事件迎来最好也最妥帖的结局。
玉尧抱着手机里空空如也的红包转账记录,天天乐的合不拢嘴。
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了家人的意义。
钟南忙得早出晚归,就这期间还抽空去外地出了一次短途差。
眼看开学在即,所谓的人生大事遥遥无期,再怎么不耐玉尧也得奔赴校园。
同寝室的几个人早已经全员到齐,就连辅导员也发来慰问致电。
玉尧也提前两天回到他们的小窝正式收拾行李和整理资料,课本上的理论他已经了解了个七七八八,至于真正的实践知识得等到下半年,他已经提前递交过实习申请。
早上钟南上班之前,曾腻腻歪歪的在他耳边说。“我今晚估计得忙活到晚上才能回来,行李让司机和梅姨去帮你收拾,明天我送你去学校。”
玉尧迷迷瞪瞪,含糊嗯了声,压根没当回事。吃了中饭,谢绝了妈咪和梅姨一通前往的建议,跟着钟爸的司机顺道去了小窝,边玩边收拾,磨磨蹭蹭收拾了三个多小时才整理完。
接下来的大半时间,无所事事。
然而事实证明,人有时候不能太闲,太闲了就容易作死,而玉尧,心血来潮加好奇心作祟,直接作了一个大的。
也不知道那根神经搭错了,前几天在某某网站上偷偷摸摸买回来,又被他小心藏了好几天的东西这次借着收拾行李的机会被他翻腾了出来,原本是想直接背着钟南扔掉的。
没见识的人本着买都买了的心理。和看电视和小说说的那么恐怖,肯定夸大其词和的浓浓的不屑。
他把那些东西全部招呼到了自己身上。
什么内服的,喷雾的,外涂的,里里外外通通试了个遍。
半个小时后一身虚汗的玉尧把自己跪坐在床上,蒙着被子扎在平时钟南总睡得那一边,脑袋杵在钟南的枕头上,不时有低低的闷哼声传出。
几分钟后,被窝里玉尧的脑袋突然在某一时刻高高的后仰了起来,伴随着一声冗长舒缓闷哼。
良久,被被子包裹住的圆滑脑袋低了下去黑漆马虎的瞅了一眼,突然烦躁的狠锤了一下床垫。
没出来。
余温过后,身体里的那股邪火隐隐又有发作起来的趋势。
这已经第二回了,无论是温柔的还是粗暴的,都没有出来。
玉尧恨不得暴打自己一顿,傻逼操作,自讨苦吃。
没由来的就哭了出来,一面是难受的,另一面没别的原因,单纯怨恨,怨恨钟南的死犟,怨恨自己的认死理,造就了现下无解的结果。
药效能持续多久无从而知,至于那些药最终会将他变作各种模样,他也无从想象。
一切都变得那么不可控起来,心里除了后怕,就只剩慌乱。
忙忙碌碌的工作当然不能说停就停,按原计划,钟南今天原本不用忙碌到下午的,但为了后续能全身心的陪玉尧,他还是事无巨细将后续有关商业和技术方面的细节跟柯向东和李娜又再次确认了一遍。
会议持续了整整一个下午,又将新来的实习工工作通通交代了个遍。
仍然觉得脑子有些转不过来。
想着后续的休息日,精神就怎么都集中不起来,手腕翻着花样,眼睛不时用想看时间。
在第N次被抓包后,柯向东率先受不了了,记录满满的笔记本砰一下直接扔钟南办公桌上,忍无可忍的又提议了一句。“要不然你先走?后续细节咱们再通过电话联系也是一样的。”
钟南看他仿若在看一个白痴。“不用,我才不想你大半夜打电话来打扰我的好事。”
“我特么…”柯向东刚想跳脚。
下一秒,桌面上被晾了一天的手机突然亮了起来,一看来电显示。
猫。
这恶趣味,柯向东差点恶心吐了,没说完的话在喉咙里滚了一圈,还没来得及发作,那边钟南一面接起电话,一面摆摆手,赶人意思尤为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