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姐姐她什么时候回来呀,好想给她看看。”天明叹道。
“会的。”
荆天明忽然看向盖聂,月光在那双总是沉稳如水的眼眸中投下细碎的银辉。他看见大叔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像是看着远方的灯火,又像是透过飘落的雪花在寻找什么人的身影。
盖聂微微侧过脸,月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上流淌成一道温柔的弧线。"她若看见你今日的剑法..."他的声音比夜雾要轻,"会笑着揉乱你的头发。"
天明的胸口突然涌起一阵暖意。他想起阿云姐姐总爱用香香的手指戳他额头,想起她转身时发梢扬起的弧度像极了剑锋掠过的轨迹。原来大叔都记得,记得比任何人都清楚。
夜风卷着几片早开的梅瓣掠过两人之间,天明伸手接住一片,突然就明白了——原来思念是可以这样安静又明亮的,就像此刻落在掌心的月光,就像大叔眼中那抹永远为某人保留的温柔。
“大叔,再摸摸我的头吧。”
盖聂一顿,而后缓缓抬手,温柔地抚起天明蓬松的发。
“大叔永远是我最最喜欢的人!”
夜色渐深,山崖上的风愈发凛冽。荆天明裹紧斗篷,仰头望着星空,眼中映着点点银芒,像是盛着一整条银河。
"大叔,"他忽然开口,"我爹的剑是什么样的?"
盖聂微微一怔。夜风卷着细雪掠过他的眉睫,带来一丝凉意。他沉默片刻,才道:"阿轲的剑,如烈火灼原。"
"烈火?"天明眨了眨眼,"可你不是说,剑要像流水一样吗?"
"流水是剑势,烈火是剑心。"盖聂望向远山,"你父亲出剑时,从不顾及自身。他的剑招未必精妙,却总能刺中最要害之处。"
天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墨眉的剑柄。
"那我的剑呢?"他忽然问,"像什么?"
盖聂转头看他,少年仰着脸,眼中盛着毫不掩饰的期待。夜风吹乱他的额发,露出那双与荆轲极为相似的眼睛——明亮、炽热,带着永不熄灭的光。
"你的剑,"盖聂轻声道,"像破晓时的第一缕阳光。"
"啊?"天明歪头,"这算什么比喻?"
"阳光不拘于形。"盖聂抬手,指向天际。东方的地平线上,已有微微的亮色渗入深蓝,"它可化雪为溪,也能聚火成焰。"
天明顺着他的手指望去。远山轮廓渐渐清晰,星辰的光芒开始黯淡。
天明的眼皮渐渐变得沉重,一颤一颤地缓缓垂下。他的脑袋不自觉地往前一点,又猛地抬起,努力撑开眼睛的模样像极了小时候赶路偷懒打瞌睡的样子。
盖聂轻轻将手掌覆在他的后脑勺上,让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慢慢靠在自己肩上。少年的呼吸很快变得绵长,温热的气息透过衣料传来,带着令人安心的节奏。
"睡吧。"他低声说。
远处传来第一声鸟鸣,东方的天际泛起鱼肚白。盖聂望着怀中熟睡的少年,又抬头看向渐渐亮起的晨曦。他想起很多年前,也曾这样抱着年幼的天明,在篝火旁思念着一个人。
……
中军大帐里炭火噼啪作响,刘季搓着冻僵的手指,感觉骨节里像扎着冰碴子。案上的羊皮舆图被油灯照得发黄,那些代表兵力的黑石子在垓下围成铁桶阵。
"大王,该换药了。"医官捧着漆盘进来。
刘季摆摆手,继续盯着地图。他左肩的箭伤每到阴天就隐隐作痛。
"大王!"张良的声音打断回忆。帐帘卷起寒风,谋士青白的脸像块冷玉,"探马来报,楚军开始杀马为食。"
帐中诸将顿时骚动。刘季瞥见韩信眼中闪过鹰隼般的光,这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把玩着佩剑。
"再饿三天。"一旁的田言突然说。她伸手按在舆图垓下位置,指腹摩挲着羊皮褶皱,"让周勃在东南角留个口子。"
刘季迟疑道:"纵虎归山..."
"项少羽不是虎。"田言的嘴角勾出笑,"是困龙。……——让墨家的人备战,五日后到乌江截杀项少羽。”
“乌江…大小姐如何确定项少羽途径乌江?”刘季问。
“届时,我会派人混淆楚军视听,就像三年前春分涧之战…那时韩信堵截春分涧上游水流制造虚假枯水期假象,用数千竹管伪造溪流误导秦军,王离部队发现春分涧水位异常降低时,赵部误判是自然枯水期。当秦军分散阵型进入涧谷后,遭遇诱敌小队,从而实行剿灭。”
韩信暗笑一声,听不出情绪。
“妙,不愧是大小姐!”
此时帐外传来喧哗。樊哙粗犷的嗓门穿透牛皮帐子:"让开!老子要见大哥!"话音未落,满脸络腮胡的猛将已经闯了进来,甲胄上还挂着冰碴。
"项籍那厮派人射了封信来!"樊哙将铜管拍在案上,震得沙盘里的旗子倒了几面。
刘季展开绢布,熟悉的狂草扑面而来:"刘季安敢与吾单独一战?"字迹力透纸背,最后一笔几乎划破绢面。他仿佛看见项少羽在灯下写这封信时瞳里跳动的怒火。
田言听刘季将内容读了出来,忽然嗤笑一声,刘季会意,也笑了出来。他转身问向张良:"子房,现在楚军最缺什么?"
张良眼中精光一闪:"乡音。"
当夜,朔风愈烈。汉军阵前突然响起楚地民谣,先是零星几声,继而连成一片。唱的是《采薇》。歌声顺风飘向楚营,引得守夜士兵纷纷驻足。
烛火摇曳,张良伏案疾书,竹简上的墨迹未干,手指却已因久握笔杆而微微发颤。他的案头堆满了军报——韩信的粮草调度、樊哙的先锋部署、萧何的辎重清单,每一份都需要他过目、批注、调整。
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已是三更。
那夜,张良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韩国贵族,握着卷宗站在那紫衣人身旁,看着他一面饮酒,一面说着:“七国的天下,我要九十九。”
可醒来时,他发现自己手中握着的不是卷宗,而是堆积如山的军报。
…若你犹存,你为王,我为相,庄为将——那该多好。他苦笑。
当年他博浪沙刺秦,是为了天下太平。可如今,他亲手谋划的每一场战役,都让更多人死去。
他实在烦倦,于是披上裘衣,掀开了帐幕。
雪停了,但寒意更甚。张良站在高坡上,望着远处被雪覆盖的战场。昨日还厮杀震天的土地,此刻竟安静得像一场梦。
见天边晨光熹微,他的骨骼有些凉意。
“张先生?”
张良回过头,见那黄衫男子面带春风,缓缓走来。“陈大夫。…”
“莫非先生于此处站了一宿?”陈平笑问。
“噢,子房方才出营。”张良又背过身,看向远处那一白肚。“散散心。”
陈平哑笑一声,与张良并肩看向远山。他沉默一刻,最终开口问:“墨家的少年巨子,与张先生是旧识?”
“大夫好眼力…子房有幸,昔日教导于他。”
“那孩子,是带着决意来的。”陈平说。
自然。张良便是利用荆天明与项少羽之间的关系,才诱导其带领墨家前来援助。
张良轻叹,不再言语。
“先生若感到累了,或可暂时与那孩子一同缓些时日。”
张良想说什么,可那话随冬风飘散。陈平见状浅笑,说句先生保重,便下了山岗。
次日,他“偶遇”荆天明,却罕见地一时不知拿出何种姿态来相处。直到荆天明笑着唤了他一声。
“先生?先生?怎么和吃了十斤黄连似的。”荆天明笑问。
张良回过神来,笑说:“别闹,子明。”
荆天明听言开朗笑了:“还真是那个张三先生!”
张良落寞一瞬,又即刻恢复为浅笑:“我早就不是什么三当家了…”
“为什么?小圣贤庄还可以重建,就像墨家一样。”
“…如今二师兄和师叔生死未卜,我且无法脱身,重建小圣贤庄…”张良垂下眼,自嘲般笑了,“似乎比重建墨家困难些。”
“但是,先生心里是愿意的吧!”荆天明说。
张良怔了一刻,抬眼看向荆天明。他的眼仍然干净纯真,却失了曾经天真,而复杂了些许,就似骄阳之下仍有流云浮动。
“为什么这么说呢?”张良的心中或许已有了答案,却仍想将那双眼看下去。
“就好像阿云姐姐帮我去除咒印的时候,小高告诉我恢复记忆并非好事的时候,而且看阿云姐姐的样子,也很犹豫。我觉得很有道理啊,可是我心里就是有一个喊声,让我去找到它……我就是、心里想。阿云姐姐也告诉过我:凭心而动。”
“她呀……”张良垂下眼。
她的声音与那时的落叶簌簌萦绕在耳畔:“天地偌大,风物几多。……生老病死,聚散无常,求不得,爱别离。相比之下,那些幸福欢愉少之又少。无悲则无喜,没有分别时的不舍,又何来相见时的欢欣.....
你愿意待在这里,那么这里便是你的归处。
子房,别给自己那么多桎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