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胎珐琅的香炉里飘出香味,锦墨终于知道,那股之前就一直隐隐环绕的香味来自哪里。靠西边墙侧有一个罗汉床,旁边的绿植后面有一个博古凳,上面就放置了那个香炉。黎俊哲抱她时,锦墨的视线里,就看见了那个炉子。
锦墨盯着那个炉子看了好一会儿,直到男人放开了她。
他垂眸看她,锦墨干干地朝他笑一笑。他微蹙了眉头,“墨墨,你…”锦墨一瞬间有些慌张,不知道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够好,不够让他满意。
跟着他哼笑了一声,彻底撒开了手去,就瘫坐在沙发里。锦墨注意看他的神情,他嘴角带着笑,是很真实的笑容,他的白色衬衫半敞着,有些不羁,眼睫轻阖着,配着嘴角的那点笑,有点漫不经心的轻佻颓靡。人又很锋利,脸部、脖颈和身型的每一个条线,都很利落,现在的姿态却是松弛的。有点疏离,又有点勾人。整个人在微暖的光影下,有些混沌的静谧。
静谧着的英俊。
锦墨学画画,学电影。觉得他每一个地方,都非常的精美。不是那种刻意着的精美,而是仿佛自然而成的。
小时候就知道他好看。公子哥里,容貌绝顶的。小时候,他脾气不好,所以锦墨怕他。现在不一样,他们长大了,锦墨也觉得他令人恐惧。他脾气其实并没有很坏,甚至都没有凶过她,但是锦墨怕他。
锦墨看着他,想,为什么呢?
因为金子衿和她讲的,他现在正在做的产业。他如今,与以往完全不同的势力?他可以拿捏薛家的能力?
不管是什么,锦墨想,应该尽量让他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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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有人来敲门,锦墨猜可能是宴会要开始了,来唤人入场的。起身去打开门,侍者站在外面,果然是。
“请薛小姐和黎先生到下面大厅。”侍者恭敬道。
“好,跟着就下去。”锦墨回。
侍者离开,锦墨转过身来时,沙发上的男人已经站起了身,他和刚才的模样,已经全不一样。他整理了西装外套,将衬衫的纽扣一一扣上,抬眸看向锦墨时,笑了一笑,说,“墨墨帮我系个领带?”
锦墨步过来,从沙发上拾起他的领带,纯黑色的领带,丝绸质地很好,缠绕在锦墨的指尖,锦墨要垫了脚,他要微弯了腰,锦墨将领带挂过了他的脖子,之后站在他身边,细细地为他系好。
“你生日快到了,想好怎么过吗?”他问。
锦墨看他一眼,其实她生日还有些时日,是在年节以后,明年去了呢。也没想,为什么他现在就问。锦墨说,“和以往一样啊,金姐姐会安排吧。”
“嗯。”他轻声回了声,好像也不是特别在意的样子。
锦墨拢了拢自己的头发,那罗汉床边有一面镜子,锦墨走过去,看了看自己的状态。裙子的质地很好,看不出什么端倪。头发有一些乱,单纯的整理,好像也没有办法了,便把那固定发髻的发簪取了,锦墨把头发全部散了下来,她略微整理,又重新用手指梳了上去,手指挽了挽,发簪重新固定,弯腰去拾起夹碎发的夹子,挨着重新夹妥帖。再立起身来时,身后的人靠近了。
黎俊哲手,轻轻环在她腰上,看着镜子里面的人,说,“墨墨,你很好看。”
锦墨忍不住笑,斜着眼睛,在镜子外,乜他,道,“三哥哥以前可说我很丑的。”
“我错了。”他道歉道得认真。
锦墨也不管他,径直弄自己的头发,等弄好了,便转了身,走到已经在门口等着她的男人身边,伸手,挽住了他的手臂,推开门,两人一起往外面步了出去。
锦墨也感觉出来了,他在单独面对她时,是有些轻佻而浪荡的,但是出去面对社交场合时,却是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倨傲和稳重。宴会场里的人,知道他是黎家少爷,都想过来和他搭讪,但是他只固定和认识的几个人喝酒,想来搭讪的,他会显得冷漠而疏离。
锦墨是没想到,会遇到许知鸢。宴会场是西式混合中式的。所谓的“混合”,餐宴采用的西式自助,主人在上面感谢了来宾之后,后面便由宾客自主,但是前面的台子上,持续性地会有表演的嘉宾进行表演。
最开始时,一直都是管弦乐西式乐曲,但是后来,在一旁的小偏厅里,偏厅里有个小台子,上面渐渐有人表演戏曲。锦墨仔细去看时,才发现小偏厅下面的座椅上,坐了一位老太太。正是今天的寿星。刚刚在这边大厅也只露了一面,之后便交给了子孙去招待客人。她现在是在小偏厅里,后面站着好几个听吩咐的人。
锦墨之前听吕家人说过,这徐家有今天的势力,主要是靠这位寿星老太太。老太太发家的祖上,是北城里一家王府的大管事,据说是清末民初时,那位大管事和洋人勾结,侵吞了王府的财产,中饱私囊,是弄了不少东西财物的。后来局势动荡里,家族也没有败落下来,还颇有名望。从国外回来后,与北城徐家联了姻,徐家自此才立了起来。
锦墨缓缓朝小偏厅走去,瞧了戏台子上的人,只觉得有些眼熟。再细看,就是许知鸢。
仆人过来,对锦墨说,“薛小姐,徐老太太请您过去坐坐。”
这小厅子,像个专门供人听戏的,桌椅都是黄花梨木的,古朴典雅,也就几张,前面隔着距离,就是高出地面的台子,灯光照着上面表演的人。
锦墨在桌子的另一边的椅子上坐下来。仆人在身后把厚重的帘子放了下去,暂时隔绝了小厅子以外大厅里的声音。
“薛小姐。”那老太太出声。
“徐奶奶,很高兴见到您。荣幸。”
老太太轻轻地甩着手里的一串珠子,说,“刚刚在会厅里,就瞧见你了,薛小姐一直没什么变化。”
“是。”锦墨回,就是因为在大厅里,锦墨特别看见她特意看她一眼,便一直留意着。
“台子上的人,薛小姐认识吗?”
锦墨又转去看了一眼,转回头,说,“是我栖迟表堂哥的女友。”
老太太笑了声,“把吕二公子叫进来,让他认,他会认吗?”
锦墨看了这老太太一眼。
徐老太太说,“薛小姐,之前你到酒店去找酒店要过监控吧?”
锦墨没说话。
徐老太太继续,“你还找到了警局。”
锦墨继续没说话。
“薛小姐当真是有正义感,怎么,薛小姐还想把我孙儿弄进监狱去啊?”
锦墨没有言语。锦墨那日晚上和黎俊哲打电话,结果看见那位徐少爷又勾着一个女生路上走过,锦墨第二天便去酒店寻监控。自然是没有的。她又查了之前和徐逾明好的人,想问有没有有相同遭遇的人,也许有其它的方法突破。费了些力气,最后寻到了一个女生,已经在圈子里做事了,据说她去警局报过警,但是后来并没有立案。
忙到最后,才觉出无力。
锦墨笑了笑,说,“徐夫人出面解决了,徐奶奶,这件事情,当事双方大概都不愿意再纠缠,徐奶奶应该放心了。”
“我只是想告诉你,薛小姐,京城和你港岛可不一样,你在别人地盘上,还是应该收着些。为这些女人,这种卖笑的,薛小姐大可不必那么认真。”她指了指台上的人。很明显是知道她和锦墨的关系。
锦墨说,“不同的工作而已,上面那位姓许,我叫她许师姐,她的表演在我们学校得过奖的。为了钱,现在站在上面为您卖笑又怎么样呢?大家不过是不同的工作,您也有您的工作。”
徐老太太根本不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薛小姐,叫你过来,是看在那位黎少爷的面子上,他近来势力大涨,北城这边也能伸手,只是强龙不压地头蛇,还是不要太嚣张过分了些好。终究,人不会,总一直一帆风顺的。为了点小事情,折了帆,最后又是谁能得益呢?你说是不是,薛小姐?”
锦墨听出来了,原来她的目的是这个。只是锦墨并不知道黎俊哲是做了什么,一时不好回声。
“徐奶奶还是怕吧?要不然为什么不寻他寻我?我又能说什么,我和黎少爷有婚约,但是他的事情,我向来不清楚的。”
徐老太太用一双利眼看向锦墨,“他为了你,做了不少事。而且起因不过是这样一点小事,他实在太过张狂了,薛小姐。他势头冒得这样猛,对他没有好处的。”
戏曲还在继续,锦墨却已经起了身,告了辞。
宴会厅里,黎俊哲还在和人交谈,锦墨走过来,安静地站在他身边。黎俊哲瞥了她一眼,问她,“去哪儿了?”
“徐老太太邀请我去听戏。”黎俊哲往那边厚重帘子遮挡处看了看。
“她问我你是不是做了些事。”锦墨见围着的人散开些了,两人往一旁靠窗的沙发走过去。
在沙发上落座,锦墨轻轻扭动了下脚踝,黎俊哲看她一眼,问她,“疼了?”
“有一点。”
“我看以拧一双鞋子能穿一天,你这才多久。”
锦墨撇撇嘴,“黎小姐是模特,我是普通人啊。”
“我看你就是懒,平时穿少了就会这样。”
“不喜欢穿高跟鞋嘛。在学校里,谁会穿这个啊。”
锦墨不满地叨叨,两人细细碎碎说了不少话。锦墨后来轻轻瘪了瘪嘴,说,“三哥哥,你是不是对徐家做了什么?”
“老太太找你麻烦了?”
“也不是。”锦墨说,“三哥哥,算了吧,这件事情弄下去,也不会有结果。你说给组一个团队,就很好了,其它的,就算了吧。”
“听说你还想去报警?”男人端着酒杯,端坐在沙发上,一条腿优雅地搭在另一条腿上,看上去真是个优雅俊美的公子哥。但是锦墨知道,只要没人了,他肯定身上跟没有骨头似的,会瘫在沙发里。现在他整个人就绷得很正经。
“证据不足。”锦墨说。
“傻瓜。”男人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你一个人在这边,年龄又这么小,别再去做这些傻事了。”
“不是傻事啊。”
黎俊哲轻轻地笑。在他看来,锦墨的行为,是愚蠢的。他向来没什么正义之心。他在他们这个阶层,还能看见这样直愣愣的,傻子一样的行为,大概只有薛锦墨了。
“到这里截止吧,好不好?三哥哥。不论什么,你也别继续了。”
“嗯。”他很清淡地应了声。
“想回去了吗?”
“对。”锦墨点头。
“困了?”
“好像喝了酒,有点晕。”
“抱你?”
“不要。不好看。传出去…”锦墨小声地说了句,“丢人。”
“你的面皮,一时厚,一时薄的。”他怼她。
锦墨气呼呼地看他。
两人一时,倒有了些小时候相处的模样。然而谁都忘了,他们都不是小时候了。锦墨看见了这男人伪装起来的“慈和”面容,只为了诱她入局,将她把控。
她排斥她,他要破了她的“排斥”,在那花厅里,他放开她的一瞬,瞧见的她眼神里的恍惚,还有随后接踵而来的慌张,他都能意识到她的某种“妥协”。
这对他来说,是一种划骨的侮辱。
“妥协”?他倒要看看,她能妥协到什么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