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过来的时候,有跟家明讲吗?”
母亲的话,令顾青引透不过气来,她现在很想喝一杯冰咖啡。
顺着康禧路往前走一百米,左拐,临湖边有家占地面积巨大的照相馆,照相馆旁边就是街角咖啡。
咖啡店的菜单栏像琥珀般凝固亚克力板中。燕麦拿铁、桂花百香果拿铁,葡萄美式……
她记得自己的手指曾在冰葡萄咖啡上停留很久,最终还是耐不住好奇问老板,“葡萄美式会很苦很涩吗?”
“会的。”老板给她推荐另外一款,“您可以试试葡萄成熟时,这是我们店的招牌。”
青柠绿和樱花粉的分层,最底下是奶咖,吸管搅拌,冰块在玻璃杯中碰撞发出声响。
苦涩中掺杂浓郁的醇香。
真的好香啊……
可此刻放在她手里是一杯温开水。
“你们吵架了吗?”母亲林凤霞朝她逼近,“我之前跟你说过,家明工作辛苦,你身为他老婆得多体谅体谅,不要一天到晚找他麻烦。”
顾青引有点忍不住,“妈,你觉得我像是那种主动找麻烦的性格吗?”
“这……”林凤霞被忽然打断,似吃了烧饼噎了下,哽得里外难受,她下意识说出藏在心底的话,闷哼哼的,仿佛是在自言自语:“这我可不清楚,你们两个备孕那么久了,一点动静都没有,我哪知道你心情怎么样,人会不会有什么变化。”
募的又突然将她扯住,“你弟快大三了,实习也需要找家好公司。这种关键时刻别跟家明闹情绪,赶快怀上孩子,到时候别说你弟的实习了,估计工作都能给他转正。”
顾青引无语至极。
她怎么可能怀上张家明的孩子?
他们两人已经将近半年没有同过房了。
“怀孕不是女人一个人的事情。张家明在外面有其他女人了,我们已经分房三个月了。我……我想……”前半截话全凭一腔冲动倾泻而出,最后两个字在顾青引的舌尖打转,意识的破土萌芽根本无需长时间的酝酿。
半年前没有夫妻生活,三个月前就已经分房各自休息。
如果不是这次张家明的出轨,她根本没机会意识到自己的婚姻已经危机四伏,满目疮痍。
然而林凤霞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这个事情别跟你爸说。他一直嫌弃家明的家庭,你现在跟他说了,他一定会闹到所有人都不好看。”
“男人在外面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很正常。但既然你们都已经结婚了,那他就是你的老公你的人。只要他把赚回的钱往家里拿,偶尔亲亲摸摸抱抱一些小妹妹你也别太计较。说到底,要拴住一个男人,还是得有孩子。但光只有女儿也不行,你爸当初在家里只有你一个的时候也喜欢在外面乱来,后来有了你弟弟才安分下来。所以你必须得争口气,不单要生孩子,还得生出个男孩!”
顾青引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在一分钟前,她告诉自己妈妈张家明出轨了。可她从未料想等待她的是这样的回答。
林凤霞平淡冷静,情绪起伏甚至没有之前劝她别闹情绪那会儿强烈。她无关紧要的态度,仿佛在跟顾青引商量中午吃什么。
“我现在很难受。”顾青引觉得妈妈好像被怪兽吞噬掉灵魂,现在摆在她面前的只是一具空壳,她艰难而委屈地倾诉自己的真实感受,像小孩讨糖一样希望能得到她一点安慰。
无人接话。
半晌,林凤霞挤出一句,“都是这样过来了。过去了就好了。”
她的话让整个家陷入更深的沉默。
顾青引靠着两只胳膊撑住自己的身子,她微微颤颤,鼻腔中混杂着酸涩和愤恨的气息。
旁边林凤霞话说完便低着头,没有任何含义,她只是在完成一个动作,炸着花骨朵般小卷的头发上浮出许多藏在暗处的白发。
她只能重复她的人生了吗?
凭什么?
原本只是一个冲动的念头,经过这一刻的发酵倒成为她扎根的信念。
她得离婚。
必须得离婚!
顾青引从沙发上站起身,径直往卧室走去,林凤霞的声音被她抛诸脑后。
这一刻,仿佛浑身都充满力量,哪怕没人支持,她也要战斗到底!
现在得马上来一杯咖啡!
换了套清爽简约的衣服,再洗把脸,洗掉满脸的疲惫和委屈劲儿,顾青引从房间里出来准备出门。
“你要去哪?”林凤霞拉住她的手。
顾青引对跟母亲的周旋深感厌烦,但她还是如实说:“出去买咖啡,再说我现在能去哪。”
她的回答还是不能使林凤霞安心。
对方双眼灼灼,死命盯住顾青引脸上表情的每一个变化,恨不得在她的身上烧出两个洞。
一直僵持在门口,顾青引有些不耐烦,她也紧张,怕被林凤霞看出自己的决心。
不能让她知道自己一定要离婚。
不然她一定会做出更过激和离谱的行为。
“我想这中间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林凤霞像在菜场买肉,担心商贩耍滑头,反复确认斤量没错,哪怕她知道自己的行为多余又没用,“你别闹小孩子脾气,到时候把他的心伤到就不好了。男人都这样,外面的女人玩玩而已,你才是家。”
“呵。”顾青引无话可说,“我买完咖啡就回来。”
从家步行到康禧路,单次行程要三十五分钟,来回便是一个多小时。
顾青引没选择搭车,她不想那么早回家,宁愿借口在外面溜达。
喝过咖啡,又走了那么久的路,她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兴奋又冷静的奇异感。
在离婚之前,必须得先找到工作,再搬离张家明家。
她没有存款,结婚这些年一些压箱底的私房钱也被陆陆续续拿出来顶帖家用了。
张家明不是不肯给钱,但每次都等顾青引主动来要。
多要几次,她便觉得自己好没自尊,仿佛是小狗摇尾乞怜,平常买菜交水电费这些琐碎的小钱干脆就从自己那儿出。
张家明也会问她钱从哪来,知道是她垫付后,便说:“下次还你。”
但顾青引等不来下次,次次都是自己出钱。
现在要离婚,然而自己一穷二白,就算找工作租房子,至少也得攒到三个月的钱。
三个月,近乎一百天的时间,这中间的变数有多大呀。
念及此,顾青引的心沉了沉。
如果实在不行,就只能麻烦宋谈一段日子了。
这是没办法的办法,顾青引不愿给好友多添麻烦。想到上次在咖啡店里的对话,她怕朋友现在还懊丧自己失言。
目前只能暂时不表现出要离婚的意思,避免打草惊蛇,先攒到一部分的钱再继续接下来的行动。
然而产生的变数比顾青引想象中要来得快。
门口的鞋柜前面摆放着一双彪马的女士赛车鞋,鲜艳而扎眼的红色,是捉摸不透的未来提前播放的预告。
她听见客厅里面妈妈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点缀期间的是一道清冷的女声。
“突然把你叫来,实在不好意思。”
“没有关系的。”
“聊了那么久,还没问你现在做什么工作?你应该没比我家老二大几岁。”
后面的回答低了下去。
顾青引一边倾听,一边往客厅里走,踩在脚下的路仿佛没有个底。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妈妈的身影,透着一股中年女性的壮实和沧桑,她黄木一样的胳膊后面露出一截细软白皙的皮肤,隐没在沙发和靠枕中间忽隐忽现。
顾青引的视线再往前面探索,客厅里的人似乎也察觉到她的到来,纷纷停下话音。
清冷低沉的女音被收了回去,像播放白噪音的手机忽然被人按下暂停键。
一张端庄秀气的面孔与她对上视线。
这是一张在人群里面很难被人忽略掉的脸。
然而她眼下的泪痣却格外突兀,像宣纸面上泛起的皱褶,一段悠扬乐曲中传来的不和谐声,青花瓷面上绽放的裂痕,让人想伸手触碰掉的污渍。
顾青引替眼前的女孩可惜,美丽的脸庞因为这颗多余的泪痣破坏掉整体的平衡性。
“青引……”妈妈在旁边呼唤,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算献喻变化再大,你也不用盯着人家看那么久。”
啊……
她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
原来自己从进来一直盯到现在。
真是太……尴尬了……
但张献喻?
张献喻不长这样的啊!
顾青引震惊得无以言表,她结结巴巴比划记忆中张献喻的样子。
多久?大概是她跟张家明结婚的时候,三年前左右。
“你以前不是短头发……”
婴儿肥还没褪去,圆滚滚的脸庞下巴透着一点尖,明明整个人的身子又瘦又单薄,但看起来还是一副小女孩的样子。
“而且,我记得你脸上没痣啊。”
是忽然冒出来的吗?
张献喻跟她解释:“头发已经留了一点时间了,脸上的痣是我找美容院点上去的。”
“为什么跟之前变化那么大?”顾青引还是不懂。
“因为之前流行奶t。”
“那现在呢?”
“嫂子。”张献喻眯起眼,似笑非笑朝她望过来,弯弯的笑眼透露出无害的气息,她眼角下的泪痣似乎也跟着动了一下,仿佛是玫瑰花叶片底下亮起的尖刺。
顾青引被她看一眼,锋利的刺划过她的心尖。
“现在流行娘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