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店的后院大多一马平川,基本都是用于平时的卸货和停车,而且现在正在下雨,按理来说不会有人选在这个时间留在工作。
就算有工作,这人的工作内容也不可能是躺着一动不动装成散发怨念的尸体。
所以很大概率,那就是尸体。
真雪很快收回视线,垂眸看向玻璃下顺着条状水槽流走的水发呆。
从一开始,她就不打算出手帮忙。
她和铃木园子本就只在早年间家长们炫耀孩子的宴会上远远见过几面,毕竟铃木家的圈子可不是才爬起来的千代宫能沾得上的,没有交情自然也谈不上冒着风险下场救人。
而且铃木家是出了名的在各方面都给钱大方,据说早年他们家大小姐在海外遇险时,还有一群劫匪因为要价太低,被抓后还被铃木老爷子一顿暴打。
边打嘴里还边喊着“瞧不起谁呢”。
这件事之后铃木财团在海外都声名远扬,本土的绑匪只会开出更高的价格,而非设法撕票。
除非是和铃木家有仇。
不过,这不是还有她在吗。
要是对方真有撕票的念头,她还是会出手帮忙的。
就是这两个人,守在便利店里那个站在收银台前好歹有个人型,后面仓库里的……
比起绑架犯,他看上去简直像是进了香蕉堆里的猴子,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爬上爬下旋转跳跃也许还闭着眼,似乎那里有什么比人质还吸引他的东西,两个孩子完全被抛在脑后。
便利店的仓库,无非是些吃的用的玩的。
看得出来这个绑架犯生活水平不高,图赎金而非仇家预谋撕票的概率大幅提升了。
“有人来了,咦,好像还有人翻墙进去了。”雨宫莲轻声提醒。
水幕遮挡了他们的身影,自然也让他们看不清外面的场景。
真雪闻言抬起头,视野中确实多出几个人型色块。还有一个最显眼的,此刻正打着荧光黄的伞,红上衣黑短裤大摇大摆地往便利店里去。
“静冈的警察动作好快,”雨宫莲又接着感叹,“比我在东京住院的时候遇到的那些警察快多了。”
真雪:……
“啊抱歉,我没有攻击东京警察的意思。”
面对这样一句毫无说服力的找补,真雪彻底沉默了。
她抬手捂住额头,对东京那高不可攀的犯罪率、和一边满负荷运转一边什么也做不到的东京警察无语凝噎。
但她好歹在东京生活这么久,又刚刚跟他们建立起合作,为了薛定谔的良心不被谴责,真雪还是准备帮他们辩解两句。
“东京的警察在赶赴命案现场的时候还是很快的,”辩解到一半,意识到似乎更像揭短的真雪声音越来越小,话锋一转又道,“而且铃木家才往静冈投资了一大笔钱,他们的反应必须够快才行。”
横滨变成租界之后,不知道上面的人是什么心思,神奈川县西北边的一部分被划给了东京,随之而来的就是众多资本针锋相对地扩张。
静冈这边好不容易才将铃木家的视线吸引到新东京的范围之外、与之比邻的自己身上,转头没多久人家家里千娇万宠的小女儿就在静冈地界出了事,稍有不慎,就会变成位子坐久了不舒服,想换个牢房蹲蹲。
“说得也是。”雨宫莲从善如流地略过了东京警察的话题。
“我们要不要换个地方,看看——”
“砰!”
响亮的枪声跨过绵绵雨幕,刺破了植物园里的一片和谐氛围。
短暂的安静过后,人们先后发出惊呼,主妇们高声呼喊自己的孩子,腿脚不便的老人也在紧赶慢赶往远处跑,无所事事的几个男人则瞬间不见了踪影。
一整个植物园里,最冷静的居然是两个也就中学年纪的小孩。
见多识广的东京人和枪林弹雨中长大的横滨人彼此对视一眼,目光又转向另一边的入口。
果不其然,几个身着警服外套的人徒手擦拭脸上的雨水,走了进来。
环顾四周后,走向仅剩的两个小孩,道:“小朋友,你们怎么还在这里啊?”
真雪毫不意外地在他脸上看到了意外。
今天的雨声没法在这么近的距离间掩盖枪声,别人都跑了、就剩下两个小孩自然显得十分奇怪。
毕竟是静冈人,不理解他们的淡然很正常。
于是真雪举起手机露出通话界面,道:“我是报案人,所以留在这里。这是我的朋友。”
雨宫莲适时地打了个招呼。
打开免提后双方三两句核实好情况,警察先是表扬了他们的勇敢和冷静,但很快又话锋一转,表示他们应该在发现危险后去安全的地方,而不是待在这里。
两人乖乖点头答应,至于之后会不会改……那几乎是不会的了。
没说几句,入口处又喧闹起来,只见一群身着黑西装簇拥着两个披着毛毯的小孩走了进来。
偏头说话、一只手还拿着毛巾擦拭自己茶色短发的女孩余光往这边一瞥,随后兴奋地发出欢呼:“兰你看,这就是我说的住在我家隔壁的千代宫姐姐!”
说着还牵着另一个女孩的手就往这边来。
刚刚的警察则早已走开,正询问同事现在的情况。
“有一个想逃跑的,就警告了一下,但是,”新过来的警察语气有些古怪,“我们在后院找到了被打晕的真老板,但是他拿着铲子,形迹可疑。”
“然后刚刚,我们在那块地方下面挖出了一具尸体。”
后面的话真雪就没再听下去了。
两个女孩已经走到她面前。
“好久不见了千代宫姐姐,我是铃木园子,我们之前见过!”她又拉了拉身边的黑发女孩,“这是毛利兰,我的好朋友!”
被称为毛利兰的女孩看上去没什么精神,额前颇具复古风格的一片云刘海也因被雨水打湿而垂落下来,但她还是抬手捋开发丝,强笑道:“你好,我是毛利兰。”
真雪点点头,介绍了自己和身边的雨宫莲。
她倒是知道铃木家这个二小姐性格开朗到有些跳脱,可这是不是有点过于自来熟了。
“我之前就来过这边,回去的时候在车上看到过你,不过没来得及打招呼,”铃木园子笑道,“我听管家说,千代宫姐姐家有好——多好多帅气的大哥哥,是真的吗?”
铃木园子双手合十紧握在胸前,眼睛里跳动着闪亮的光,满脸写着“想看”。
破案了。
读懂她表情的真雪沉默片刻,扬起一个训练有素的微笑道:“是的,他们是我的家臣。请问有什么事吗?”
比铃木园子反应更快的是雨宫莲,他投来一个不可置信的眼神,真雪的身体顿时有些僵硬。
大概这就是你在熟人面前装腔拿调、并且这个熟人并不知道你还有这副面孔时,才会产生的尴尬。
“家臣,好厉害!”铃木园子毫无所觉,“不过原来不是男朋友吗?”
她神秘兮兮地凑近两步,甚至捏起毛毯一角遮掩自己的脑袋:“千代宫姐姐,你悄悄告诉我他们中的哪个、或者哪几个是你的男朋友,我保证追他们的时候会避开。”
“我是绝对不会和姐姐你抢男朋友的!”
真雪不由得深吸口气。
知道铃木家开放有远见,没想到这方面也这么开放有远见,她记得铃木园子应该还比她小个一两岁来着。
铃木园子又迅速打量四周,疑惑道:“没有看到陪同的家臣呢……啊,难道是因为正在和男朋友约会,不方便带着家臣吗?”
说着说着,铃木园子又说服了自己,露出一副颇具深意的笑脸。
这下轮到雨宫莲深呼吸了。
“园子!越来越离谱了啊,”被小姐妹的语出惊人吓到,毛利兰眼里的低落顿时散去,“抱歉,最近我们学校在流行一本罗曼小说所以……园子她不是故意的。”
差点被一手肘戳歪倒的铃木园子也从与小说的联想中醒过来,连声道歉。
能怎么办,孩子还小,也有恶意,还会主动道歉,当然是原谅她啊。
*
铃木家财大气粗,为了防止刚刚受到惊吓又淋了雨的二小姐感冒,当场送了一批烘干保暖设备过来,甚至还有厨子在现场煮姜汤。
不仅是被围拢在暖风机阵里的两个小孩,就连被留下现场做笔录的真雪和雨宫莲都一人被塞了一杯。
“看到的,”真雪语气毫无起伏地棒读,“中间水幕消失了一下,我看到老板逃走,有人拿着棍子在后面追他。”
警察对此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向边上的男孩求证:“你也看到了?”
“没有,”雨宫莲即答,“当时我们在说话,我在看她。”
警察沉默。
这里的水幕都是循环水,过滤器年久失修、水流带下泥沙卡住出水口造成水幕断流也很正常。
水幕墙与能看到便利店后院的夹角视野很小,这都被人家孩子看到了,可见是绑架犯命中有此一劫啊。
毕竟是报案人兼目击者,加上年纪还小,警察没有继续追问,很快放两人离开。
“莲!”雨宫夫妇已经等候多时。
这对夫妻脸上紧张担忧的神色还未完全散去,恐怕下班一听说这边出事就赶来了,都还是一身的职员正装。
先后婉拒了雨宫夫妇和铃木园子要送她回去的想法,真雪默默坐在植物园不起眼的一角,直到天色完全暗下去时,小乌丸才从园内昏黄的灯光中现身。
“正如您所料,主公,”他在真雪身侧站定,目光越过路灯闪烁的街道,看向对面被惨白灯光照得通明的便利店,“刚刚被挖出来的那具尸体确实有问题。”
“果然啊。”
真雪同样看着那边。
按理来说,一具尸体身上不应该残留有那么重、却那么虚浮的怨气。
一般来讲,人死后身上的情绪和残留的气场就会开始消散,本就不应该留存有这么显眼的色块。
除非是非正常且遭受痛苦折磨还差不多。
而且那颜色黑中带红,像将要冷却凝固的血液一样不再流淌,却与尸体本身结合得并不好。
就像是被人涂抹上去的一样。
……还没抹匀,上半身的颜色格外浓重一些。
尽力忽视那多看一眼都会让她毛骨悚然的颜色,真雪问道:“所以是哪里有问题,可以告诉我吗?”
刀剑们似乎有着自己的判定标准,以药研藤四郎和烛台切光忠为首的刀剑们至今不允许她看一些比较血腥的影片,哪怕真实的血腥场面都见过不少也不行。
同理,有些情况自然也不会详细说明。
“当然,为父一直相信你拥有一个坚强的灵魂,”他笑道,“那具尸体的额头上有一排十分有碍观瞻的粗陋缝合线。”
“在警察留证后要将其抬出来的时候——”
小乌丸眼神一暗,微微低下头,沉声道:“有个警察说重量不对。他托着那具尸体的头,说头部的重量不对。”
“他认为,那颗头颅里,很可能没有脑组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