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时蘅猝不及防听到故人近况,一时恍惚。
他没想到当初意识昏迷的时候,留给乔虞年到信物,居然误打误撞被李双喜捡到了。
真是……
时蘅哭笑不得,略一思考,省去其中许多曲折,只道:“是晚辈的不是,一时鲁莽,和雷火宗结了些仇怨,这才产生了诸多误会。”
扶阳哼笑,也不拆穿他,漫不经心拨弄着漆古的尾羽,似乎是自言自语:“雷火宗……哼。”
话意未尽,时蘅便当没听到,面容沉静,扶阳也没指望他说什么,直将眼前柔顺的羽翼折腾的乱七八糟,才露出了个堪称得意的笑容,拍拍手一锤定音道:“你先随我去万成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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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你说,那人什么来头?都这种关键时候了,居然被扶阳真人亲自接来。”
被问的弟子打了个哈欠,摇摇头:“不清楚。但看他一无宗纹图饰,二来满身风尘,应当不是什么名门出身。”
说‘满身风尘’都是委婉了,那一身破布烂衫,要不是长的有几分姿色,恐怕都要被当成要饭的了。
但很显然有人不认同——“啧,看人只看外表,难怪你们都只能当个外门的杂扫弟子!”
这人双目闪着精光,振振有词道:“那人虽然衣衫褴褛,却步履稳健,眼神淡然,无半点畏缩之相。单这一点就知道错不了,再看他怀里的那只灵狐,眉心一点火簇模样的印记,我记得曾在何处见过……虽然记不清楚,但想来绝非凡品!”
他语气中不自觉流露出了一些自得,仿佛在说“我和你们可不一样”。
“谁问你了?谁问你了啊?再说了,贾三文你不也是个破看门的吗?说得好像你和我们有什么区别一样!”最初提问的弟子不爱听这些,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没忍住面露讥笑,“那贾家再厉害,不也不要你了么?装什么。”
“你!我......我岂能和你相提并论!”贾三文被好友这大实话羞得面皮发烫,可他却无法反驳。
郤乐心还欲再骂,却被另一人伸手拦住了。
“好了,那人是谁又与我们有何干系?”周珏暗自叹气,熟练地安抚俩位好友,“何必为了不相干的人坏了我们之间的情谊?”
“哼,谁和他有情谊了?说不得人家哪天真飞升上界,一脚将我们踹了。”
贾三文听了,嘴唇紧紧闭着,衣角被攥出了许多折痕。郤乐心也不是真的想说那些伤人的话,只是怒其不争,瞧见他像是要哭出来了,暗恼不已,语气也软了几分:“行了行了,是我说错话了,好了吧。”
周珏又打了个圆场,这事也就算这么过去了。
三人一同入宗,又被分在了同一学堂,多年相处下来周珏对两人脾气颇为了解。郤乐心性情直爽,有什么说什么,最看不惯有人在他面前装模作样,偏偏贾三文心比天高也就罢了,还爱卖弄。
好在乐心虽然嘴不饶人,却也心软,而三文恰巧长了一幅柔软可怜的模样,于是每每都是乐心最先觉得后悔。
只不过今日郤乐心这话,确实是在往贾三文的心头扎刀子,他再不阻拦,只怕是日后真要生了怨怼。
贾三文心里这根刺确是说来话长,他原本是玄阳崖贾家的一个私生子,三灵根,天赋不高。贾家子嗣众多,他实在不起眼,再加之一些父母辈的旧事,恨屋及乌,令贾家家主彻底厌弃了他,贾家自然也就不认这位少爷了,还责令他改了姓氏。
权当没有这么个人。
这原本也没什么,至少贾家没有赶尽杀绝,而且贾三文还凭借自己的努力入了万成宗,说不上前途一片光明,但至少有自己的路可走了。
但这事坏就坏在,贾三文这人死爱面子,先是阳奉阴违,不改姓氏,后又在宗门大肆宣扬自己是贾家少爷,甚至内打肿脸充胖子买了不少奇珍异宝,说是贾家主给他的。
最后这事情不知怎得传到了贾家,气的贾家家主直接派大弟子,也是贾三文同父异母的哥哥——贾竞雅,来万成宗以交流的名义当着众人的面警告了他。
贾三文里子面子都没了,羞愤欲死,从那以后,万成宗不少人在背地里耻笑他。
种种事情下来,就算是同为好友的周珏也十分不理解。
何必呢?
谁也不知道贾三文心里怎么想的。
三人拉拉扯扯地走开,唯独贾三文却回首看了眼阵地中心最高最华丽的那一处。
住在扶阳帐篷的时蘅自然不可能知道那三名弟子的一番争吵。
劳累奔波许久,好不容易到了个可以稍微歇歇神的地方,他早早地便入定了,而乔虞年则浅浅眯着一双狐狸眼,盘卧在他的双膝上,蓬松的狐尾无意识地晃动。
时蘅的神识如同幻白色的丝线,一点点地巡视体内的每一条筋脉,每一处穴位,最终汇聚与金丹。
良久,他才缓缓睁开眼睛,瞳孔深处一点暗紫色的光芒一闪而过,周身流转的气息也逐渐平静。
“呜。”乔虞年见时蘅醒来,低低的呜咽着,亲昵地凑上去蹭他的脸颊和脖颈。
时蘅被乔虞年突然发出的声音惊了一下,心里软乎乎的,也不由露出了笑脸:“好啦,我们现在总算是能松一口气了,你别担心。”
就在这一人一狐相处的温情时刻,房屋外传来了一阵匆忙的脚步声,那脚步声行至门前,伴随着“砰”的一声巨响——
两道靓丽的身影闪现而来。
“时蘅那臭小子呢!”
“时蘅哥哥!”
时蘅:“?”
时蘅下意识:“这呢。”
李双喜喜悦的泪珠就挂在眼眶中,硬生生被这一声三分活泼四分冷静五分愉悦的“呢~”给逼回去了。
不是,这谁?
李双喜以为自己会见到一个凄风苦雨可怜兮兮弱小无依的时蘅哥哥,几乎都要为自己的脑补哭红了眼睛,没料到……怎么瞅着有些春风得意?满面红光?
说不出来,但怪怪的。
“你真是时蘅?”罗月华摸着下巴,上下打量着时蘅。
李双喜猛点头。
对啊对啊,你真的是 ?
时蘅失笑,站起身的空档,狐狸一扭身,跳出去了。
时蘅甚至抬起双臂,转了个圈,任她们打量。
罗月华感慨:“变了。”
李双喜狂点头。
是啊是啊,根本认不出来了!
时蘅眼里流淌着温暖的笑:“你们也变了。”他的视线落在说不出来话的李双喜身上,从储物戒中取出了一个还带有新鲜草叶的清香的草扎小鸟:“长大了,不知道你现在还喜不喜欢这个。”
李双喜憋了半晌的眼泪瞬间喷涌而出,一把扑进时蘅怀里:“不喜欢!谁喜欢这些东西了,我都长大了!”
我都长大了,我明明可以保护你们了。
话虽如此,李双喜还是将小鸟收下,认认真真地施加了一层防护,仔仔细细地挂在她的佩剑上。
“这是你的灵兽?”
时蘅顺着罗月华的目光望向自从她们进来后就端坐在桌子上,好奇地打量这来人的赤狐。
时蘅摇摇头:“不是。”他简单给她们介绍了乔虞年。
李双喜听完咬牙切齿:“我早晚要一剑劈了雷火宗!”
罗月华闻言红唇轻启:“师妹不急,等我们完成了这次的任务……”
时蘅心中正感慨:“罗月华这些年还是沉稳不少。”没想完呢,就听见她下半句——“就算师尊不同意,也能干了他丫的。”
时蘅:“……”他不希望自己的事情牵扯上她们,正要劝,却被罗月华打断了。
“你也别着急,我说要搞雷火宗,不仅仅是因为你。”在李双喜和时蘅狐疑的眼神中,她掀开衣袍随手置了一道隔绝阵,这才娓娓道来。
“近年来雷火宗仗着那一门独活愈发放肆,讨要的珍宝与秘籍早就超出了原本的十倍不止。三宗门内里不少人表面上没说什么,可实际上……哼。”
“这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李双喜委屈巴巴地控诉,“二师姐你居然瞒着我!”
罗月华熟练地揉揉她的脑袋,哄小孩一样:“哎呀,这不是我偷听到的吗?肯定不能随意说出去。”
时蘅思绪有些歪,嘴巴张了张,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你是每天都蹲在你师傅师兄师姐的门口偷听他们聊天吗?”
不然为什么什么消息都是偷听来的?真的没有什么正经一点的渠道吗?
罗月华:“……”
她怒了,一跃而起:“爱听不听!你还挑起来了!”
时蘅大笑着躲开,告饶道:“错了错了,不挑,我听!”
“晚了!”
李双喜抱着同样无辜的小狐狸,几个跳跃躲到了战火波及不到的地方,看着两道他逃她追的两道残影,颇为老成地摇头叹气:“真是幼稚。”
好不容易歇下来,时蘅眼角眉梢还带着未散的笑意:“还没恭贺你,已经快要元婴了。”
不说还好,一说罗月华表情就变得幽怨了:“是啊,这么多年,我勤勤恳恳从不懈怠,结果睁眼一看,你都快赶上我了。”
不待时蘅说话,她很快就斗志昂扬起来:“不过无妨,等明日我摘到江月双影草,就能突破元婴。”
她微微昂首:“届时我必定碾压你。”
时蘅眨眨眼:“那恐怕是不能了。”
“?”
时蘅叹气:“毕竟这里生长的是炽焰双圣草啊。”
“什么——!”
“鸿江,冷静些。”
“你要我如何冷静?!”鸿江因为修炼的功法缘故,脾气不太好,一听这个消息,可不就炸了么。
“这次西州之行筹划了多久啊!耗费了无数的精力,若是这……”他突然低落下来,压低了语气,“扶阳真人,这次若是找不到,我们宗门……”
扶阳低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最后还是云真揉了揉眉心道:“不论如何,先将消息传回去,至于这边,不论真假,我们都得做好两手准备。先将部署出去的弟子……”
门内的声音逐渐湮没在风里。
烧焦的泥土下,碎石岩浆摩擦流动间的灼热气息逐渐平息,更深的幽暗处的东西正在酝酿着,蛰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