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时蘅二人出来时,果然见到白桦在门外没有离开,看他的表情,应当是都听到了。想来也是,白家哪能真放心让他们单独和白添恭聊天。
白桦神情莫名,似有悲伤又仿佛一片空白,良久,时蘅只能将装有白添恭的木盒递给他,道一声:“节哀。”
白桦怔怔摇头道:“我......早有预料。”
“你们打算怎么对外公布白添恭的死讯?”
白桦颓然垂头,再抬眼时,他还是那个白家前途无量的公子:“知晓白添恭不曾离开这件事的人不多,我会劝说父亲,对外就称,白添恭自行离开了金甲城。”
他将时蘅和乔虞年送回门口之后就要去向白家主禀告。
正要离开时,时蘅突然转头欲言又止,似乎想问句什么,但最后还是冲他一点头,和乔虞年离开了。
大街上,两人遵循白添恭的遗愿,要去到余府将菩萨芯交给余雪君。
乔虞年道:“你想问白桦什么?”
时蘅默了默,道:“没什么,就是一个猜测罢了。”
“你是觉得,白桦也隐瞒了一些东西?”
“你怎么知道的?”时蘅一愣,但是又觉得以他的聪明,发现了很正常,“确实,燕禾舞暗示宴会中众人中毒是白添恭干的,但是白添恭只说自己帮燕禾舞带进了那颗蛋。仔细想想,宴会上白桦的态度也很奇怪,还有应该在孤月宗的张眠云为什么突然出现了......”
“所以你是觉得,白桦其实暗中联系了张眠云?”
“不仅如此,我还怀疑白桦还和燕禾舞合作过,只不过,他应当确实不知道白添恭在他之前就和燕禾舞做过交易了,宴会上燕禾舞突然提到白添恭时,他的表情不像是演的。”时蘅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说到这里,他倒是有些佩服燕禾舞了。
父亲是杀母仇人,她自己被当作血包养了十七年,修为不高,也没有什么实权,却在察觉到白添恭对余雪君的情谊的时候,能够立马抛出橄榄枝,用菩萨芯和他达成合作。
虽然不知道他们原本的计划具体是什么,但根据白桦的记忆不难猜出应当是两人成亲。当两人成亲的计划被突然冒出来的白桦打乱,她也能不慌不乱,抓住白桦的不对劲,和他合作达成自己的目的。
到最后,她也得偿所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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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交谈间,便到了余府。
余府身处闹市,可谓是将富丽堂皇写在了明面上,府门高大,金碧辉煌。
时蘅禀明来意,道是想见余姑娘一面。门童面露为难,只道:“我家小姐如今卧病在床,恐怕是不方便相见。”
时蘅道:“还请你去通报一声,我有办法让她好起来。”
门童闻此言,心里有几分不信,但又见两人衣着华丽,不像是来骗钱的,略一思索,便去通传了。不一会,便出来躬身请他们进去。
庭深悠悠,有些许清凉,到了一处庭院前。门童道:“这便是大小姐的院落了。”说完,胯间的巨犀弯下前膝,时蘅和乔虞年顺势跳下。
不一会,见巨犀走远,时蘅摇着脑袋,颇为感慨:“我只是听闻余家有钱,却没想到如此有钱。”
余家府邸占地不知几百亩,三人坐三阶黑铁犀牛从门口走到余雪君的院落,硬生生走了一刻钟,若是光靠两条腿,还不知道半个时辰走不走得到。
时蘅敲门,向门口的绿裙丫鬟言明来意后便进去了。
余雪君脸色确实难看,身着素衣,斜靠在窗前的躺椅上,见他们来,倒是有些意外,吩咐绿裙丫鬟备上茶水点心后,直言道:“你们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时蘅笑道:“听闻你近来身体不好,所以特来探望。”
余雪君心想:我们关系也没有好到特地来探望的地步吧?
她道:“不妨有话直说。”
果真是敏锐啊。时蘅从怀中掏出了那朵菩萨芯,却不曾想听到了余雪君的一声惊呼——
“菩萨芯?!”
时蘅的动作顿住了:“你知道它?”
“还真是?我以前无意间发现白添恭那家伙画过它的样子,后来去翻找古书,上面只写着这是一种上古植株。”余雪君半个身子都起来了,她蹙起眉,看着时蘅的眼神透露出怀疑,“你们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那本古书的后几页遗失了,余雪君便去询问了母亲,余家主见到后,只说这东西能治愈她娘胎里带来的顽疾,但是因为是古书上的东西,只是个传闻也说不定。
余家主还让她不要过于执着。
可现在这东西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余雪君面前了,相较于兴奋,她的第一反应是,怎么会如此凑巧?
时蘅听闻余雪君只知道名字和样貌,却不知其渊源,便松了口气,他看了乔虞年一眼,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乔虞年接过话道:“我们兄弟二人曾去过慈蛇秘境,秘境内帮过一位高人的忙,他赠与我们的。”
他的声音沉稳冷静,让人很难怀疑,在加上数十年前那处慈蛇秘境中确实进去过不少大能,就连余家主也去过。
余雪君将信将疑,但面前两人既然拿出来了,想必是有意将此物卖给余家,怎么得到的反而不是十分重要了,她道:“既然如此,两位开个价吧。”
“这......”时蘅答应帮白添恭的时候没想到这一茬,但现在看余雪君的样子,要是一定要白送给她,她估计是怎么也不肯收的,说不准还会对菩萨芯的来历起疑心。
时蘅心下便有了决定:“此前我二人与余道友也算是有些交情,菩萨芯对你有益,而我与兄长准备长居此处,也算是为我们求一个庇护。”
这话真假参半,但配合上时蘅诚挚的表情,余雪君有些信了,历年来献上无数珍宝以祈求余家庇护或是投靠余家的人不在少数,菩萨芯固然难得,想来也不是人人都需要。
余雪君招来一直在不远处守着的绿裙丫鬟,道:“你去向我母亲禀明此事。”
丫鬟一点头,便不见了人影。
这普普通通的丫鬟居然是一位元婴期的修士。
不多时,丫鬟呈上了一封信,余雪君习以为常地打开,信上只有一个字:允。
余雪君将信纸烧毁,对着时蘅二人认真道:“虽然你们是想求一个安稳,但,我还是要感谢你们。”
时蘅连连摆手,却不能说出实情,只道:“是余道友运气好罢了。”
余雪君道:“你放心,我余家也不会亏待你们,东大街有一处院落赠与二位,还有此后有任何难处,只管告诉我。”
不等时蘅推辞,丫鬟就呈上了那一处院落的钥匙,时蘅接下后,也将菩萨芯小心翼翼地放到了余雪君的手中。
那朵柔弱的白花躺在余雪君的手心处,“砰砰”直跳,她心中突然涌现出一股莫名的悲伤,揪得难受,以至于她的手微微发颤,不由得放缓了自己的动作,只觉得捧的不是一朵轻若无物的花,而是一颗重如千钧的心。
“余道友?”忽闻时蘅惊诧的声音。
余雪君仿佛还没有从那股悲伤的情绪中抽出神,好半天才抬头,不解地问:“怎么了?”
时蘅从乔虞年袖口处掏出一张手帕递过去,余雪君这才发觉自己脸上冰凉一片,竟然落了泪。
为什么?
余雪君接过手帕,低着头,有些慌乱地擦去了眼泪:“抱歉,见笑了。”也因此,她错过了时蘅不忍的眼神。
两人目的已经达到,也不打算久留,没说几句就起身告辞了。
余雪君望着掌心的花发愣,突然,她急声喊住了时蘅:“等等。”
时蘅的脚步顿住。
“白添恭呢?”
“他......他完成了自己的心愿,离开了金甲城。”
余雪君懵住了,但很快收敛了神色,喃喃道:“这样啊……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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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十年前,白府。
“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白家的养子了,原先的名字不好,以后,你就叫白添恭罢。”高高在上的人一锤定音,从此以后世上再无乞儿袁遥,只有白家大公子白添恭。
袁遥......不,白添恭俯下身,对着白家主重重地磕了个头:“多谢父亲。”
作为一个街头巷尾处流浪,只能到处乞讨的乞丐,白添恭很清楚自己是走了大运,才能被白家这种世家收为养子。
那日他正和一头凶狠的野犬抢夺食物,具有凶性的东西,你不能怕它,要抛下人的一切,作为一头狗去和它争吃的和地盘,这是十二岁的白添恭爬摸打滚,几次差点被吞入腹中才明白的道理。
这一次,他也赢了。
白家主找到他的时候,他正捧着一条狗腿,吃得满脸鲜血,见有人来,立马将食物藏在身后,竖起了防备的刺。而白家主面无表情,挥一挥手,他便晕倒了,紧接着就有人来将他带走了。
白添恭泡在水池内,这几日在白家吃得饱穿得暖,下面唯一一个弟弟白桦生性呆愣,不爱说话,不是骄纵不容人的性子,这简直是神仙一样的生活。
与野狗抢食都仿佛是上一辈子的事情了。
等他熟悉了白家后,白家主将他叫道跟前,告诉他:“你既然是白府长子,那就要承担起相应的责任,十二岁开始修炼也不算太晚。”
从那一日开始,白添恭就跟着白家弟子修习,各种神奇的术法让他看花了眼,心中更加坚定要报答白家主的恩情。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比任何一个弟子都更为勤勉努力,甚至是不要命一样。
旁人只能看到白添恭的飞速进步,却不知道他夜夜梦中惊醒,他害怕白家主发现自己是一个废物,让他再回到朝不保夕的时候,所以不管多大的苦,他都自己咽下。
直到有一天,白添恭练剑回来,见到桌子上有一瓶丹药,是上好的回春丹。而他这个月的份例早就用完了,这是谁的?
白添恭四下看看,就见在门口花坛边蹲着的一个小团子。
是白桦。
白添恭攥紧了手中的药瓶,第一次真正清楚地认识到:噢,这是我的弟弟。
白桦好哄,甚至说根本不需要哄,而白添恭尝遍人情冷暖,收敛尖刺,挂上温和的假笑,带个小孩子自然是小菜一碟。
白桦虽然不善言辞,但是其实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哥哥”有几分好奇,也有几分亲近,可小孩子的直觉很准,他总觉得大哥虽然在笑,但是总有一种疏离感。这一点在大哥开始修习后就更明显了。
于是他偷偷观察白添恭,发现他经常受伤,白桦看着自己的丹药,根本不需要犹豫,就送给了白添恭。
他也是聪明的,害怕白添恭因为丹药来历不明就丢了,于是躲在一旁悄悄观察,谁知一个不小心,被发现了。
“阿桦?”白添恭温和的嗓音传来,“既然来了,就和我一起吃点心吧。”
兄弟两个的感情越来越好,也认识了张家的姐弟俩。
张眠云十三岁,正是最活泼好动的年纪,她弟弟才七岁,还在流鼻涕泡,张眠云可嫌弃他了,于是常常来骚扰白添恭和白桦。
白桦对去不去玩这件事没什么想法,但白添恭想的就很多了。
张家虽说之前在走下坡路了,但这对姐弟一出生,局势就不一样了,而且是同辈人,多相处对白家来说并没有坏处,至于落下的功课,晚间补回来便是。
四人小队成立,张眠云仗着自己年岁长,当了老大,计划由她发布,而白添恭和白桦执行,至于张眠雨?
他看门望风。
招猫逗狗,爬树偷桃,越不让他们干的事情,他们越要干,四个人可真是将金甲城闹的鸡飞狗跳。
直到某一天,他们的队伍里多了个娇滴滴的女孩子。
余雪君此人白添恭略有耳闻,身体不好,三步一喘,五步一倒,余家每年都要花费大量钱财在她身上,可总不见好。不仅如此,听闻她还娇气爱哭闹,两家大人指着他们一个个叮嘱过去,要好好照顾她。
这可真是来了个活祖宗!
四人小队召开紧急会议,商讨了一番,张眠雨和她年纪相仿,便被姐姐派出去了,谁知余雪君见到他就要凑过来那张圆圆的,还在留着鼻涕的脸,嘴巴一瘪,要哭了。
白添恭吓了一跳,赶紧拉开张眠雨,掏出了随手采的花,熟练哄道:“你别哭,看,这是白灵花,你喜不喜欢?要是喜欢,我明天再摘来送你。”
余雪君常年在家不得出,从未见过笑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