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身那道黑色的裂缝愈发大了,只是剑却迟迟没有真正碎裂。
时蘅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但很快他就平静下来。
一股酥酥麻麻之意通过剑柄传入他的掌心,这种感觉有些微妙,冥冥之中,他似乎能感应到剑中之灵稚嫩却痛苦的嘶喊。
时蘅的手原本就因为爬天锁而酸痛不已,此刻这柄剑又在疯狂挣扎,几乎要脱手而去。
他双手齐齐抓住剑柄,乔虞年正要上前帮他,却被不知何时出现在身侧的常寿挥动袖袍拦住了。
正欲赶来相助的徐子莫和花满楼见此也停住了步伐。
时蘅此刻却已经无力在意其余人了,满心只有降服住它这一个念头,这柄剑久违地激起了他心中残存的斗志。
我今天偏要收了你!
时蘅眼中闪过势在必得的光芒,平心静气,一抹紫色流光从他的眼中闪过。他仔细地捕捉剑灵产生转瞬即逝的波动。
手中源源不断地输入灵力强力镇压。
剑中初生的剑灵懵懂无措,它在这里呆了很多很多年了,只觉得全身上下一时像被烈火炙烤,一时又像被罡风撕碎,痛苦无比。
而就在此时,一道刚劲的力量却如同一阵初春拂柳的柔风般将它周身痛苦按下去了。
剑灵获得了难得的温柔,这温暖的力量如同母亲的摇篮,它难以抑制贪念地沉眠其中,久违的平静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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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光芒暗淡,剑柄脱手,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时蘅脸色煞白,向后倒去。
乔虞年立刻飞身上前接住了他,急切道:“如何?还好吗?”
时蘅多年积攒下来的灵力全部消耗殆尽,原本丹田处就快要成型的金丹也变成一团不成样的雾气,飘飘渺渺,几乎要消散了。
“没事。”时蘅眼冒金星,全靠乔虞年支撑着才没有倒下去。
已经生出的剑灵,若为良善者需以真心相待,若为性恶者则需以武力镇压,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那把柄剑的黑色裂缝上缠绕着不详的邪气。就算原本剑灵品性祥和,被这种东西纠缠多年,只怕也会性格大变。
因此时蘅才会放出灵力镇压剑灵,让它屈服。
却不成想那剑灵却根本不怕,甚至反客为主地吸收他的灵力!
闻所未闻!这简直是……简直是挑衅!
时蘅欲哭无泪,又无可奈何,不过好在这柄剑也算是安分下来,可以使用了。总归他目前也不急着结丹,在这秘境内还要呆一年呢。
这样劝慰着自己,时蘅才不至于太过痛心。
两人站稳,时蘅这才发现常寿此时正目光复杂地盯着自己,意味不明道:“你倒是个运气好的。”
这话真奇怪,至少时蘅可不觉得自己运气好,要是真好,怎么还老被莫名其妙的人盯上?
就比如那个现在还盯着自己的雷天威。
虽然不明白,但是时蘅也不可能对着常寿直言:“老头骗人,你倒是说说我哪里运气好?”便只能一笑而过。
常寿也不管他怎么想,只对着众人道:“既然得了剑,就需要好好爱护,与剑灵心念合一,亦是一种修行。”
时蘅却脸色一僵,别人不清楚,他还能不知道吗?他收下的这柄剑内的剑灵跑去睡觉了!
时蘅有些崩溃,虽然他也不是特别想和这个有些暴躁的剑灵打交道,但是常寿都特意将剑灵这件事提出来了,那就说明它一定是件重要的事情。
说不得就和最后获得传承之人有关。
时蘅稳了稳脸上的神情,试探道:“常前辈,若是剑中之灵陷入沉睡了……该怎么办?”
“噗!”人群中发出一声奚笑。
若说方才他们还嫉妒时蘅挑选了把柄不同寻常的剑,那现在他们可都十分庆幸自己没有选中了。
常寿洞察一切的双目缓缓扫过他们,刚刚还在笑的人立马闭嘴缩了脖子,乖巧的像个鹌鹑。
常寿道:“剑有灵,该出现时,自会出现。”
得,说了和没说一样。
时蘅卸了气,礼貌道谢过后,捡起了剑。
他选完了,自然退至一侧,乔虞年也两手空空地站在他身边。
时蘅怪道:“你不选么?”
乔虞年略略摇头,乌黑柔顺的长发垂下,遮盖了他脸上的神色。时蘅只能听到他平静的声音:“我有本命灵剑,便不需要在这里挑选。”
说来奇怪,从见到乔虞年那一刻起,除去在金甲城教他习剑的时候会短暂地拿剑外。时蘅还真没见过乔虞年用剑。
他一直以为乔虞年擅长使用那把金扇。
结果居然是有本命灵剑的?
时蘅想到了乔虞年说过的那段过去,他说的简洁,无非是在朝天宗呆过一段时间,后来因为身份原因,再加上觉得拘束,便闯入禁地,顺势被驱逐出来了。
“选好了,那便出来吧。”
时蘅回过神,随着常寿除了洞府,众人回首,惊觉那处土包就这么无声坍塌了,而他们已经回到了山顶。
众人有些失望,原以为能在那里修炼,没想到居然还是回到这里,早知道就多磨蹭一会了。
此时远处红彤彤的朝阳才不过伸出了半个身子。
山顶的空地上,出现了十九个蒲团。
常寿盘坐在最前方的一个蒲团上,徐徐开口:“无名剑法共六招,第一招以水系为主,这一招的第一式乃春雨拂面,也是你们今天要学习的。”
众人亦盘腿而坐,认真仔细地听着,哪怕是实力蛮横的徐子莫等人,此刻也不敢有所松懈。
“我不曾带过弟子,这剑法我只施展一遍,你们自己练习,遇到不会的,再来问我。”常寿微微抬眼,神色自然。
这可真是随便。
不少修士面露难色。
时蘅没有去过宗门,也没有经过统一练习的经验,不知道是不是大家都这样。但看徐子莫皱着的眉头,那应该不是这样的吧。
时蘅这时候想起来乔虞年教他基础剑法的时候,但那是一对一,手把手教。
常寿这样粗暴的教习,还真是没有遇到过。
时蘅神色认真地看着常寿起身,右手一甩,一柄由玄铁制成的普通的剑便出现在他的手中。
只见他睁眼,剑握在手中,此时浑身的气质都变了,若说最初是温和的,深邃的,那此刻就像是破开那一层温和皮囊的剑,整个人散发出锐不可挡的气势。
常寿扬手,甩剑,衣袂翩飞,以他为中心,四周似乎刮起了阵阵柔风。此刻,他不像是一个垂垂老矣的人,时蘅在他身上看到了少年的意气风发,仿佛一剑可平万事。
他眼中藏有无数剑意,再没人怀疑他是一名剑修。
持剑,扫去。
一道淡蓝色的光芒裹挟着剑气向前方翻涌的云海而去。剑气柔弱,如三月春雨,温润无声。
众人神情专注,可没想到的是,剑气碰到云雾片刻,便消散了。
万籁俱寂,无事发生。
大家屏住呼吸,瞪大了眼睛,不敢吱声,眼神四处扫视,就是不看常寿。
谁也没想到居然什么也没有啊!
这怎么办?好尴尬。
众人面面相觑,企图将这段记忆抹去。
常寿却不慌不忙地收了剑。
而乔虞年和徐子莫直直地望着那处云雾,云雾之中,间或闪过几道蓝光,只是天际亦是蓝色,便很容易被忽视了。
“云……云散了!”姜果不可置信道。
那一招分明柔弱无力,可是再看去,山巅的云海竟然全被荡开,眼前只余层层叠叠的青山和边际的旭日。扭头看看另一侧,依旧是一片云雾缭绕。
一左一右,恍若两个世界。
恍惚的众人纷纷收敛了自己或看戏或轻视的表情。
时间一点点流逝,他们也从日出修炼到日落。
大家顺着画卷回到桃源村,好在也是修士,训练了一天虽说很累,但也不至于躺着动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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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蘅透过白窗纱看见正在外头摘菜的大汉的夫人,若有所思。
他扭头恰巧对上了乔虞年到目光,两人相视一笑,便明白这是想到一起去了。
既然他们未来一年内每个月都要保护桃源村一日,那自然要探查清楚这里的地形,看看有什么可以加以利用的东西。
再着,常寿对邪物一问三不知,那他们可以问问这里的村民,说不定就会有意外收获。
没有也无妨,总归是顺嘴一问。
时蘅语气里带着笑意,故意问道:“乔虞年,到时候你去问她,怎么样?”
乔虞年略一挑眉,知道他是在打趣自己对外冷脸的六亲不认的态度。瞧见他这样扬着眉,藏着笑的模样,故意表现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眨眨眼,道:“阿衡如此信任我,我必然不负所望。”
时蘅笑出了声。
乔虞年见他开怀,这才上前,手掌贴近他的脸颊,指腹擦过他眼角那抹血色,压低了声音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坏了!时蘅心里一紧。
当时急着爬上山,再加上乔虞年和众人没表现出不同,时蘅就忘了这件事了。
此刻乔虞年语气分明如同往常,时蘅却感受到了危险的预警。
他头皮发麻,正准备硬着头皮说没事的时候,猛然想到:等等,这又不是我的错,我为什么要觉得紧张?
时蘅想通了,瞬间理直气壮地仰着头,一副告状的语气:“是雷天威!”
他带着几分控诉,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乔虞年。
乔虞年一边听着,一边将治愈外伤的灵药涂抹在时蘅眼角。
听完,他收起药盒,神情柔和而平静:“没事,等这个月过去,就让他留在这里吧。”
眼角的药膏透着股凉意,时蘅快速眨了两下眼睛,缓和了一些。他也很赞同乔虞年的话,最近这段时间,要是动手了也不好解释。
只不过,他看着笑盈盈的,眯着狐狸眼的乔虞年,总觉得他进了这处地方之后,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了。
时蘅将疑问埋进了心底,两人相携出了房门。